================= 书名:穿越女尊之情陷 作者:李青墨 地址: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006667 章节:共 84 章,最新章节:携手到老 备注: 觉醒了自我,睁开眼真正看到这个世界,接触这个世界的时候,她碰触到了所谓的最高法则 被神抛弃,不如说她率先抛弃了神,自我的觉醒让她无法接受神那样的存在 被流放至不受神管辖的世界,身体上的改造、心灵上的冲击,她迷失了方向 只是有那么样的一双眼睛,盛满痛苦多至装载不下,却依然坚韧的眼睛,让她不再迷茫 眼睛的主人啊,把他护于她的羽翼下,不再让那风雨吹打他,不再让那世俗压迫他 如果说透自骨子里想要珍惜一个人,呵宠一个人,这样的感觉是爱的话 那么,她爱他,只消一眼,便爱上了那样的他 命途的多舛,不是抱怨与自弃的理由,更多的时候,他碰触到的残酷都能咬牙忍受 被亲人抛弃,被国家抛弃,信仰的坍塌把他逼至绝望,他能如何生活下去? 额角烙上了“奴”字印记,他的身份一夕从尊贵到了卑贱 以往接受过他帮助的男男女女们都以与他有过接触为耻,这样的世界教他如何留恋? 残败的身体,破损的容貌,这样的他还有资格拥有幸福么?偏偏在这样的时刻遇见了她 冷清的她,孤傲的她,残酷的她,却是一直对他温柔的她,爱上这样的人太过容易 那么,他爱她,穷尽眷恋,爱他最该爱的人(百度搜索“魔爪小说阅读器”或登录 www.imozhua.com 下载最新版本) ==================   ☆、缘起   “你这人啊,就是太过于孤芳自赏,何苦呢?连让我劝慰你的兴致也无。”   高高在上的声音,高高在上的神态,睥睨众生的气度,叹息般地看着对面沙发上坐着的女子。   闻寻音,再普通不过的小小人类,十五年寒窗苦读,最后成功挤进办公室做一名朝九晚五的小小白领,领着不低不高的工资,租着单间,上下班挤着公交和地铁。这样的人,满大街都是,普通得落进人群都找不出来。可偏偏是这样普通的一个人,每天坐在公交车里都能让她觉醒自我!   劝慰?闻寻音挑起了一侧的眉毛,嘴角拉开代表着嘲讽的弧度,如果他想说这是劝慰的话,那么就是吧。   “寻音,不要腹诽我的不是。”   高高在上的男人端着温和的笑容,柔软得不符合他棱角分明的相貌。   “很抱歉,水先生,我想我们还没有熟悉到喊对方名字的地步,我姓闻。”   清冷的声音一如泉水流过,闻寻音头都不抬,双眼直视自己的鞋尖。如果不是那一声寻音令她感到一阵的囧寒,她根本都不会在这个男人面前开口。   “你做人总是这么决绝的么?拒绝所有合作的空间?”她是做采购销售的吧?是吧?她的业绩还不错的吧?是吧?这样的态度也能为公司带来利益?   合作?这词端的刺耳的很,闻寻音这才连眉毛都懒得挑,嘴角也懒得翘。如果他想说这是合作的话,那么就是吧。如何能够去指望高高在上的神祇会理解人类的想法?那么,清楚人类想法的就只能是人类自身?若非如他所说,她觉醒了自我,恐怕连她自己也不会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一时的不甘心,觉得可笑无法接受是正常的,你不是第一个觉醒自我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却是第一个接触到了最高法则的人,第一个被法则所承认的人,更是唯一一个敢于质疑法则的存在,蔑视法则存在的人。“最高法则存在于这个位面亿万年之久,没有人和神能撼动它,一旦你有违背,它会让你消失。普通人消失只是经历死亡,但你觉醒了自我,一旦你消失,那就是真正的什么都不存在了,关于这一点你很清楚。”   “嗯。”   闻寻音给了个回应,甚至不去理会男人的偷换概念。有问题的从来不是最高法则,而是像他们那样一群凌驾于法则之上的怪物。法则没有人和神能撼动,那么像他们这一群无视法则存在,任意篡改法则的非人非神不是怪物又会是什么?   “果然,不受待见的是我们,无辜的最高法则被我们连累了。”   男人撤掉了高高在上的姿态,笑得更加阳光。那种肆意践踏世人命运的行为引起了眼前这个女子的决绝之心,要么改变,那么消失,她不会给她第三条路走。   “寻音,我总算理解家里的老头子为什么那么欣赏你,要求我走这一趟了。”伸展交叠起来的双腿,男人闲散地赖进沙发,连眼角都漾起了笑意。“水家今日得到的一切是先辈们历经亿万年,付出了无数的代价才换来的,简而言之,对于法则的控制我们不可能放弃。”   此言一出也就像是判定了女子消失的结果,闻寻音依然神色未动,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尖。   “我会送你离开这里,带你去一个水家人不曾造访过的位面,你觉醒了自我,要让那个位面的最高法则接受你继而肯定你会付出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你愿意去么?”   闻寻音震惊地抬头,水家人妥协了?黑色的眼睛里装满了不可思议,她知道这是他们最大的让步了,让她脱出他们的掌控,放她自由,这无异于把水家的尊严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像你这样的人可能这世间只会有这么一个,就此消失未免太可惜了,既然管束不了,只能放任了,是好是歹都是你自己的事,至此水家退出你的生命。”教养不成便毁弃这样的做法一点都不符合水家人的美学,看这样特殊的人物在另一个位面蹦跶,似乎也是种乐趣。   放她自由,那么其他人呢?   男人一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当下失笑。“寻音,你不能再提更过分的要求了。”自私冷漠如她其实半点也不关心其他人的死活吧,她在意的只是她的命运被他人控制的不公,既然如此,又何必想要他们放弃这个位面?“亿万年来水家人在这个位面投入了多少心力你无法想象,我们对这里早就割舍不下了,何况这个位面失去了水家,一定会崩溃。”   “我知道了。”   颔了颔首,闻寻音第一次正视眼前这个超越最高法则的存在,在对方温和的目光中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游街示众      以往各家商铺林立,繁华的安城内大街上,今天却有些异于往常的安静,只余得三三两两衣衫褴褛的叫花子在街边拐角穿梭步行。   “快点快点,游街的队伍就快出城啦,晚了该看不见啦!”   穿着脏污破旧条条缕缕的叫花子扬着粗哑的嗓子兴奋地招呼着她身后的另外几个人,被油污和灰尘覆盖了的脸上看不出具体除了兴奋外还有什么样的表情。   “哎呀哎呀,真是想不到原来顶顶大名陌家大小姐竟然是个小爷们,一定要去看看!”   几个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安城内大街,她们口中的陌家大小姐正是安城内首屈一指的陌家六姑娘,名叫陌惜。陌家本就是书本网,这陌惜自小在安城那可就已经是声名大噪,远近闻名的温润如玉、乐善好施,这样的好姑娘,不知迷了多少公子家的芳心,上门求亲的媒公就差把陌家的门槛给踏破了。   这陌惜虽然是庶出,但陌家的正君自过门后一直到现在,未有所出,而陌家其余的夫侍接连产下的又都是男娃子,陌家家主年过四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千金,自然是金贵非常。   陌惜说来也实在是争气,不仅模样周正,待人谦和有礼,科考都为陌家中了个探花回来。至此陌家在安城更是风生水起。   奈何无人会想到这样一个温雅谦和的贵家小姐竟是个男子!若非出了那样的事故,只恐这全天下的人都会被探花娘蒙在鼓里,可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一走近安城城门口,这里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城门里外都堆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一众威风凛凛的官差押解着只着一袭单薄中衣的男子,那中衣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男子脸上身上也沾满了各种秽物,四周还不时有气愤难平的女人冲着他扔着烂叶鸡蛋。   “呸,想我堂堂也是个大女子,居然曾经接受过一个小爷们的救济,真是丢人!”   “简直是荒唐,一介男流,就该养在深闺观花绣鸟,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若非女帝圣诞在即,大赦天下,像这样的人就该立斩!就是他毁了我家公子的名节,一想起我还为我家公子上陌家求过亲……我家公子日后可怎么办啊?”   怒骂议论声不止,暴行不休,押解的官差也不阻止,所谓的游街,要达到的就是这样的目的。   陌惜只是木然地跟着押解他的队伍走着,脸上依稀能辨认出血渍,有可能是被砖头石子划伤,也有可能是额角那个被谕令刺下的“奴”字烙印滴淌下的血。   远远的茶居二楼上,两扇木窗一扇开一扇合,青灰色的袍角被风带了起来,冷漠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城门口,距离太远了,眼睛的主人看不真切。但之前游街的队伍行至楼下的时候,她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人,墨黑的眸子里一片平静,没有半点涟漪——不含对生的渴望,也不含对死的绝望,更没有常人遭受这样屈辱后的忿恨或者崩溃情绪。   “陌惜。”   薄唇轻启,清冷的声音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游街队伍已经出了城,在天黑前应该会把陌惜送回来。女帝下令,将罪民陌惜划入贱籍,一生不得脱出贱籍,此后婚配嫁娶不得涉及前三等,终生不得离开安城。   “陌惜。”   楼上的女子依然看着已经看不见人的城门外,再次念了遍那人的名字,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温度,却像这世间最坚硬的磐石,不可动摇。 作者有话要说:     ☆、安城内事      距离安城外十里,有片小树林,从东边的城镇想到得安城来,总得穿过那片小树林,走的人和车多了,林子里就开辟出了一条不算窄的小路,可供车马通过。   这天,风和气清,虽二月的天还是有些寒意,风吹过来却不是那般刺骨了。   一辆青灰色的马车在林间小路上缓缓而行,马车前后各有一骑,随着马车的速度,雄壮的骏马憋屈得在那里踱步而行。   “主子,是不是该快些进城?”   马车后头骑马的女子身穿灰色夹袄,马靴剑袖,通身的干练,似实在受不得这般不紧不慢的速度,她轻夹马腹令马快走了几步,追上了前面的马车,附在车窗处问了声。   马车内寂静无声,再骑马女子以为她的主子不会回应的时候,才有二字,隔着帘子模糊得传来。   “不急。”   一行人直到日落西山,安城城门快要关闭时才入了城。轻车简骑,倒也没那么多的讲究,一路赶来,这一行三人就是露宿荒野也是常有的事,找了间客栈,停了车卸了马,安排食宿,很快就安置了下来。   安城的夜晚才刚开始,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才正上演,这座古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城内百姓生活富足,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花费在夜间的生活上。   就算是青天白日,安城也是热闹的。这座古城,文化氛围十分浓厚,即便两年前安城中出了件震惊朝野的假凤虚凰事件,长达两年的时间,也足以令这样的古城沉淀下来,表面上变得波澜不惊了。   曾经的探花娘,现在的贱籍,被逐出陌家的陌家大小姐,也就是曾经真正的陌家六公子!没有皇令,陌惜依旧只能留在安城,干着最下等的活儿,承受众人的嘲讽和羞辱——他是罪人,女帝钦定的罪人。那时的安城,人们茶余饭后口口不离这罪人,现在的安城,就算大街上见了曾经陌家的六公子,除了远远地向他啐一口,道声晦气,也再说不出旁的话题了。   一大清早,一袭宝蓝长袍的挺立女子敲了敲睡眼朦胧正打瞌睡的跑堂,抛给她几枚铜板。   “小二姐,帮我把后院的马喂了,顺便烧上热水送到天字一号房,我家主子要沐浴。”   “好嘞,客官,小的一准给您办妥了!”跑堂的收了钱,麻利利索地张罗前张罗后,什么时候蓝袍女子出了客栈也没注意。   蓝袍女子沿着客栈大街逛了一圈,在一家早点铺子坐定,点了碗豆花要了碟小菜再加几个包子,天刚透亮,早点铺子生意并不红火,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老板聊着天。   “嗨,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了,哪还有什么固定的口音,我们跟着主子混的,主子什么口音,我们当下人的也就学着什么口音了。不过,听说,我们主子当年就是从安城出来的!”   老板一听,这穿着这气度,竟然只是个下人,不由得想象,用着这样的下人的主子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嘴里则恭维着:“哟,您说您还是下人,这哪像啊,您看上去就像是人中龙凤,令主莫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吧?”   蓝袍女子笑笑,抿了口豆花,接着天南地北地扯。   “这么说来,城西那大宅子是接连死了四户人家了?”   “可不是,那可是安城鼎鼎有名的鬼屋,听说里面闹鬼,谁住进去谁就得给老屋主偿命!”   老板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仿佛她刚从鬼屋里出来一般,半是因为天冷,半是因为惊惧,她竟然打了个冷颤,口中念了声佛号,说什么也不肯再说那城西的宅子了。再便宜得跟白送似的又有什么用呢,买了总得有命去住吧!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了,我虽有心为我家主子置办个房产,可也不能贪图便宜不是?老板还是跟我说说,这街上,什么行当最挣钱,我好为我家主子参谋参谋。”   蓝袍女子打手一挥,改了话题,老板显然对这个话题比较感兴趣。   “那您可就问对人了,我在这条街上做了二十年的早点,哪家铺子什么营生,哪家铺子是赢是亏婆子我总能看出一二来,客官,我跟您细说……”   太阳渐渐高起,街上人也越来越多,随着吆喝声越大,蓝袍女子也吃完了早点,饶有兴致地接着逛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求亲1      静谧的深夜,在众人还熟睡的当下,城郊一间荒败的破庙中却传来了声声大吼。   “陌惜,陌惜!快点,你还当你是陌家的大小姐,御赐的探花娘吗?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睡,是想睡到日上三竿?”   沉睡中的陌惜被人用蛮力踢醒,他倒抽了口凉气,大腿处前阵子的碰伤并没有好利落,如今再遭重击,恐怕……陌惜露出个苦笑,默不作声地从柴草堆里起身。   他是个男子,更是个罪人,不可能找到像样的工作,像现在这样晚间倒夜香,白天替青楼楚馆洗衣服以换得每日的两个馒头果腹已经很不错了。没有人愿意卖东西给他的,这两年他已经很习惯了,每日两个馒头虽然吃不饱,但也不至于令他饿死了。   “快点,慢腾腾地磨蹭什么呢?要不是我好心地给你份工作,你就等着饿死吧!”   膀大腰圆的女人用力推了他一把,手到他腰后,顺便向下拧了一把。   陌惜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浑身僵硬,回身看了那女人一眼,额头那个丑陋的“奴”字烙印就这样出现在了女人的眼中,顿时女人什么兴致都没了。   “看什么看!一个破了相的老男人,真是扫兴!”   被败了兴致,女人啐了口,率先走了。   扭曲的十指稍微理了理他凌乱如杂草般的头发,干枯的身躯因为咳嗽而打着颤,陌惜太瘦了,瘦得浑身不见肉,只剩张皮裹着副骨头。   他要赶在天亮之前倒完所有的夜香,否则白天会来不及清洗“春红楼”的衣物,那些公子小哥们一晚上要换好几身衣服,他没有多少时间了。负责下夜的宅院里的婆子们会提前将恭桶放到宅子后门边上,他并不需要跨进门槛,否则他是连这份工作也保不住的。   天透亮的时候,介绍他倒夜香的女人扔给他一个馒头,临走时踢了他一脚,嗤笑了声,掂了掂荷包里叮咚作响的几枚大子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陌惜栖身的破庙。   正午时分,“岚怡园”后院,陌惜把冻得通红的手从水中拿出来,在腹下的破旧围群上擦了擦,小心地从怀里掏出半个馒头,一点点小口小口地吃着,他有半盏茶的时间来解决他的午餐。陌惜轻轻抬头,双眼不知看向了何方。   几个扫地擦洗的侍童在那边闲聊,晶晶亮的头饰随着他们的笑闹叮咚作响。   听说城西那栋死了不少人的鬼屋终于被一个外乡来的买走了,那牙婆子一定乐坏了,干这么缺德的事,要是那外乡人真出了什么事也不怕遭了报应……听说城南那家经营不善的书肆也被人盘了下来,现在正在整修,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听说隔了两条街的那家医馆专门聘请了两名老大夫,仁心仁术,手段高得很……听说……   他们才十一二岁,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才会把他们卖到这种腌臜地,他们太年幼,对生活的残酷还未看透,他们依然满怀希望,希望有朝一日他们的母亲能攒够了前把他们赎回去,或许希望他们快快长大,能被有钱又英俊的大娘子相中,用一顶小轿抬回家。   他们每天虽然有各种各样不为人知的愁苦,可他们依旧欢乐,并且充满希望地过着每一天。   陌惜一口一口吃着馒头,他们不会跟陌惜聊天,毁了清白的身子,破了相,手指又残疾了的陌惜在那群少年眼中和怪物没有区别。   吃完馒头陌惜继续洗衣服,二月的水冷得像冰,他的手指在用刑的时候被硬生生全部掰断,现如今碰着这凉水又疼又麻。那么冷的天,只着单衣的陌惜额上却冒出了一层细汗。   把所有的衣物洗净晾晒,陌惜擦了擦额际的汗,无视因酸痛已经直不起来的腰,也无视如万蚁钻咬的手指,更不在意酸涩疼痛的双臂,陌惜在扫地的老叟那边拿了个馒头,道了声谢。   他这失贞失德的罪人,不好进入清白人家的门,更不好随意碰触清白人家的器具衣物,有份工作不至于让他饿死,这就足够了。离开了“岚怡园”,还有“凤羽楼”,之后,他才得以休息。   太阳西斜的时候,陌惜做完了一天的活儿,拖着瘦弱的身躯往城郊方向走。   才见到他落脚的破庙,陌惜就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远远的,破庙连张窗户纸都没有糊的窗户间竟透出了一丝亮光。他并没有钱去买蜡烛这样奢侈的东西,何况也没有哪家店的掌柜愿意把蜡烛卖给他的,那么庙里的灯光是怎么回事?   只是稍微停顿了下,陌惜继续往前走,现在的他还有什么好怕,什么好在意的呢?   推开了那扇随时会坠落的破门,陌惜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退出去。庙里有人,他是见过的,安城有名的媒公,一张利嘴颠倒是非黑白,说得天花乱坠,误了不少好姻缘,坑害了不少的小姐公子。那么,他到这里又是来做什么的?   “哟,这不是陌家的公子么,可算是回来了,我这等你小半天了。”媒公一见他回来,立刻就迎了上来,“杵在门口做什么,快进来啊,我这可是有天大的好事跟你说!”   陌惜颔首,这才进了破庙。 作者有话要说:     ☆、求亲2      婚前失贞,大家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件天底下最肮脏的秽物,男人们是不愿意跟他同处一室,所以适才在进门前他才会裹足不前。   不过,媒公找他能有什么好事?总不见得是给他说亲吧,像他这样既破了相又败了身更被编入贱籍的老男人还会有人想要么?再不然,就是这媒公又收了人家外乡人的大笔银子,而人家的情况实在是太差,怕安城的公子们嫁过去后闹腾,直接把注意打到了他的身上。可就算是不了解情况的外乡人,在见了他之后也不会愿意娶他的,到时候再闹起来,媒公也不好做吧。   “您、请说、吧,我这、里既无茶、水也、无桌椅,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很长时间不开口了,没有人会和他说话,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也不需要说话,这时开口,陌惜的声音断断续续又粗哑难听。   庙里原本是有桌椅的,可安城的百姓知道他在这里落脚之后,虽然不曾强制地将他赶离,却把桌椅尽数毁去了。之后,他也曾尝试着打过桌椅,只是再度被人砸毁了,时间长了他也就不再白费力气了。   自古皆是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寡,一个人跌至谷底,其他人便会觉得自己身价倍增,踩低捧高的事太多,人的劣根性便是如此,不值得一提。   “可不是有天大的好事嘛,前阵子咱们安城来了个做大买卖的人,城西那栋大宅子就是叫她买了去了,那小姐也是头回说亲,家底殷实,模样又长得好,这么好的人大叔我当然是给陌家的弟弟留着了。这不,赶着过来跟你说这天大的喜事!”   听了前因后果,陌惜福了福身,打算尽早将媒公打发了。   若是平常,陌惜断然不会答应的,他的情况那外乡人必然是不知,若是知道又怎么可能托媒公来说亲?他现在的样子,还是不要再去害人家了。   “哼!”   正想着拒绝,破庙外头却来了一个说什么都令他拒绝不了的人。   “爹、亲……”陌惜有一瞬间的震动,欲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只是静静地跪下,对着这个生养他的男人磕了个头。   两年未见,爹亲也憔悴了不少,大概还是因为他这个不孝的儿子,令爹亲受苦了吧。两年了,爹亲终于肯见他了么?   莲步轻移,进了庙宇,绕过了跪着的陌惜,来人径直走到媒公跟前。   “钟大哥你先回去吧,就说我们家陌惜答应了,到时候一定乖乖上了她闻家的花轿!”   被陌惜称作爹亲的男人对跪在地上的儿子视而不见,径自对着媒公笑道,媒公见状也不多停留,道了声喜,从陌夫侍手里接过了赏银,笑呵呵地走了。   待媒公走后,陌夫侍踢了踢鞋尖,也不看陌惜,只是淡淡道:“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当爹的话,下月初六就给我嫁进闻家。今后,不管那个闻家的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都要敬她是你的妻主,不得违背她的意思,你明白吗?”   陌惜起身,趴伏的角度更低,瘦弱的身子轻颤了一下,他定了定,哑声回道:“是,爹亲,陌、惜明……明白、了。”   他的爹亲,和他最亲近的人,他最了解的人,这样的吩咐,他太熟悉了,从小到大,以“你明白吗?”作为结尾的吩咐多不可数,他如何能不明白呢?   很小很小的时候,当他被关起来读四书五经的时候,当他渴望的眼神飘过窗口的时候,他的爹亲就会在窗外像现在这样对他说,“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当爹的话,就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的男儿身,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都要一口咬定是你自己决定要男扮女装的,你明白吗?”   他明白,他如何能不明白呢。他的出身卑贱而不被承认,他是爹亲在外头生下的孩子,回到陌宅只能被当成小厮,除非他是个“她”,在娘亲连出五子而未有一女的时候,可以不计较他连庶子都不如的外生子身份,被当做是嫡亲的小姐养大。他都明白的,爹亲为了隐瞒他的身份,在背后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他不能再扯爹亲的后腿。   稍微大一点,当教导过他的师父们都说他有经世之才,入仕必当能光耀门楣的时候,他就知道了,他的爹亲还是需要他,还是会找时间一遍一遍和他说话。“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当爹的就给我去考科举,不高中你就不要回安城,你明白吗?”   明白,他怎么能不明白呢?他一直都是明白的,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对着陌夫侍磕了个头,陌惜再次回复:“爹亲,孩、儿明白……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陌夫侍毫不留恋地出了破庙,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跪在地上的儿子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当我和同事讨论每日两个馒头能不能活命这样深刻的话题时,他们一致认为没有水和盐是会死的……   当问及我这么设定的理由时,我只能说,因为男主穷,他们则告诉我,每天两个馒头太奢侈了,他为什么不吃窝窝头呢?白面是多么精贵的东西啊!   于是,我实在是太善良了,凶残的人比比皆是。   另,JJ实在是太抽了!   ☆、婚礼1      二月的安城,稍稍有了那么点初春的影子,风吹在脸上,虽感觉不到暖意,却也不再似割肉的刀,令人痛苦。天气暖和了,城内百姓走出屋子活动的频率也就高了。   若说现在,百姓们谈论最多的也就是那陌家嫁公子的事了,陌家的公子,哪位公子最令人耳熟能详?自然是当初的探花郎了!自当年出了“探花郎”事件后,陌家的当家就把她陌家的六公子逐出了陌家,当着安城众多百姓的面,脱离了母子关系,从此生死富贵,陌惜与陌家是再无关系!而今,陌公子大婚,说到底也跟这陌家是没关系的了。   只是可怜了那十里红妆,羡煞了多少人啊。   一个被逐出家门,婚前失贞,容貌又毁了,更是满朝皆知的罪人,这样的公子,没有了娘家,他那十里红妆又是打哪来的?众人细细打听之下才知,是那个被钟媒公坑了的倒霉外乡人,帮她还未过门的夫郎准备的——起先人道是像陌惜那样的人,应是嫁过去给人家小姐当小侍,现在看来,只恐是正君。   女帝下过严令,虽不限制陌惜婚嫁,却不能嫁前三等,也就是说“士农工商”中他也只能嫁给贩夫走卒了。商人重利轻别离,也指不定这闻家的小姐身上有什么样的怪癖了。人们在谈论的时候,总是用暧昧的语气说着陌家的六公子,说着闻家的小姐,有时又不免惋惜,可能过不了多久,陌家被逐出家门的六公子草草地裹一张席子扔出闻家后院,或者随便丢入乱葬岗也不是不可能。   众人一边惋惜着,一边眼红地看着跟在花轿后头,一箱箱看不到尽头在哪的嫁妆,又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幸灾乐祸,看这光是给陌惜置办的嫁妆就那么多,若是当初陌家没把陌惜赶出家门,只怕是聘礼也不会少到哪里去吧?   整个安城的居民都被邀请到闻宅观礼,倒是太多的人因为这鬼屋的传闻不敢来,反正也没差别,安城大大小小的酒楼客栈都被闻家包了下来置办酒席,只要是婚礼当天,人人都能去得。   大红的八抬大轿,一路吹吹打打,迎亲队绕过了整个安城,最后花轿被抬到闻宅大门口。一早就等在那里的新娘着红衣,戴绣花,按礼踢了踢轿门,复又进了宅门后等待。   新郎下了轿,跨过火盆去了晦气,再让新娘执着手进了礼堂。   场面很热闹,不畏惧鬼宅传言前来观礼的百姓不在少数,再剧烈的鼓吹声也盖不住人声,或许还有那窃窃私语的。   陌惜紧紧攥住宽大的袖子,嫁衣材质顶级,松开时竟没有半点褶皱。一路上,他攥紧了再松开,松开了再攥住,已经数次了。   “莫慌。”   陌惜被人握住了右手,在被牵着走的那刻他听到了即将成为他妻主的女人如此说道。牵着他手的那只手很暖,对他说话的声音却很冷,冷到他从中听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莫慌……有可能么?   红盖头下蜡黄的脸纠结出一个苦笑,又酸又涩。陌惜闭了闭眼,不再多想,慢慢地跟着即将成为他妻主的女人。这个女人,以后,就会是他的天,他的全部。   红盖头下,他的视线范围只余他足下的一双绣鞋,周围红呼呼的一片,混着四周嗡嗡嗡的杂声,陌惜跟着那双手,什么都不去想了。   一整套繁琐的礼仪后,陌惜被迎进了新房,小心翼翼地只坐了床榻的一小个边缘,鲜红嫁衣下的手指拧成更加扭曲的模样,不安地等待着。   最起码他的妻主不像那些他曾经见过的江南的富商一样,各个珠光宝气、脑满肠肥,体态似乎很轻盈。最起码听声音他的妻主似乎很年轻,并不是行将就木的老者。最起码他的妻主感觉上去身体健康,并不是缠绵病榻的药罐子。最起码……他如今被冠上了闻姓,死后能入宗室祠堂,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如果……陌惜默默地想道,如果在他死之前还没有被休弃的话。   天早就黑了下来,外头吵闹声不止,估计今夜会一直这么闹腾下去。这样的排场他在安城见的不多,应该是嫁进了大户人家,只是不知道,他的妻主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了他的事情后又会如何对待他……或许,他不该想得那么远,他现在该担心的是,当他的妻主见了他的脸之后,又会如何对待他。   也不知道他坐了多久,等到外头吵吵闹闹一堆人越走越近的声音传来时,陌惜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这也就是闻寻音甫推开门时看到的样子。   她终于娶回来的男子以一个随时都会掉下去的角度坐在床沿,听见她进屋,就如同惊弓之鸟般瞬间挺直了背脊。穿着代表这世上最喜庆的红色嫁衣,却越发显得他的瘦弱无依。 作者有话要说:     ☆、婚礼2      屋子里似乎来了不少的人,是来闹洞房的?陌惜悄悄握紧了拳头,连指甲陷进了皮肉也毫无所觉。   “很晚了,洞房也闹过了,你们先回去。”   又是那道清冷的声音,与今天在他耳边对他说莫慌的声音是同一个,他的妻主。   “当家的,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好了给闹洞房,现在刚到新房就要赶我们走,大伙可都等着看看新夫郎长什么样子呢!要是没闹成洞房,大家伙也不依,你们说是不是啊?”   有个嗓门挺大的开始嚷嚷,陌惜听见不少的声音随着附和,有男有女。   “行了,已经够闹的了。”   他听见他的妻主淡淡地说了声,之后新房里就再没了别的声音,倒是有陆陆续续走远的脚步声,随后他听见了关门声。   拳头越捏越紧,陌惜止不住地紧张起来,然后他看见了一双精致的红色丝履,同他脚上的那双图样十分相似。接着他看到了一双嫩白纤长的手,轻轻拿起了一旁的喜称。   没有喜公,之后的步骤要她们自己来完成么?   遮挡住他视线一整天的红色终于被撩开,在短暂的不适之后,他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女人。   饱满的额头,好看的眉毛,乌黑的深不见底的眸子,紧抿着的嘴唇。这是一张很好看的,不带任何脂粉气的好看,英姿勃发的脸。   他的手又被握住了,还是那样暖暖的温度,掌心被妻主掰开,露出里头月牙状的伤口。妻主握住他的手一如他所见到的美丽无瑕,再观他的手——那双畸形扭曲的手,一种自惭形秽之感冒出了头,他一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陌惜窒了窒,抬头看向他的妻主。   “先用膳吧。”   对于眼前的人挣脱她的掌控,闻寻音并不在意,指着角落摆满了酒菜的桌子,招呼她的夫郎用餐。   陌惜沉静地跟在她后头,在她坐下后也挑了个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妻主未有动作前也不敢擅动,即便一日来滴水未进的他早就饿到头晕目眩了。   “进来吧。”   此时的闻寻音却是对着门外轻喊了声,话音刚落,便有侍童端着食盒陆陆续续进来了。   有个别的侍童好奇地偷眼打量这位新夫郎,在见到新夫郎容貌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然后恢复了正常,手脚麻利地把桌上的一干酒水饭菜都撤了下去,换上了新的。   陌惜看到进来的人基本上把桌上堆叠起来的盘子都撤了下去,除了那道未经煮过的饺子,至于新换上的东西……他的妻主面前只有两道简单的小炒,和一小碗米饭,而他的面前,是两只精致的瓷碗,其中一只里头盛满了黑乎乎的药汁,另一只里面装着七分满的粥……   “先把药喝掉,然后再喝粥。”   清冷的声音淡淡地吩咐,陌惜下意识就照着做了。那药……是因为不想要让他怀上孩子而准备的?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把黑苦的药汁喝了个干净,微微伸出舌头驱散着满嘴的苦味,妻主的手却在这个时候伸到了他嘴边,嘴里被塞进了甜甜的东西,一下子就苦味全失了。   “糖球,以后喝完药就吃一颗。”   闻寻音把雕着花的铁质小盒子递给了陌惜,这糖是她新研发的,入口即溶,清甜可口。如果她新娶进门的夫郎喜欢的话,她也不想对外发售,直接给了夫郎会更好。   陌惜木木地接过,攥在手心里,讷讷不成语。   他的妻主递给他一只酒杯,小而精致,满满的酒水,透着清甜的香味,妻主伸出了手,手中的杯与他的酒杯相碰,这便是要喝合卺酒了么?   不敢让妻主催促,陌惜端着酒杯,凑到唇边,一饮而尽。和它的气味一样,这酒也是清甜的,就像是刚刚妻主给他的糖。糖已经吃完了,酒本身就是清甜的味道,并非糖的余味。   闻寻音将那碗只装了七分满的粥放到了她的新夫郎面前,道:   “喝粥,小口小口地喝。”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陌惜端起那碗粥,看着洁白的米粒,也越发觉得饿,粥的鲜香味隐隐还掺着药味的清香,陌惜听话地小口小口喝着粥。   等到陌惜把粥喝完,闻寻音也用餐完毕,夹了个生饺子,一口咬掉一半,把剩下的那半递到陌惜嘴边。   脸一下子腾红,闭着眼,张口接过,默默地咀嚼。   “生么?”   妻主的声音离他很近,陌惜嗓子发干,用力将生饺子吞下,吐出了今天第一个字。“生。”   似乎对于自家夫郎沙哑难听的嗓音一点反应也没有,闻寻音拉着面色通红的男人坐到床边,清冷的声音又起。   “我叫闻寻音,寻找的寻,音律的音,这是只有你一人可唤的名,外人皆道我为闻六娘,也叫我闻宁,你可记住了?”   闻寻音……闻寻音……陌惜在心中默念了几遍,快速点了点头。   “明日我会介绍府上的人给你认识,记得住就记着,记不住就罢了,她们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三日后是归宁,你要是想回陌家看看,我就带你去,若是没这意愿,也可随你。”   闻寻音一边交代着一边伸手把自家夫郎头发上东一只西一只插得到处都是的簪子取下来,低头就见她的夫郎瞪大了他黑亮的眼睛看着她,眼里满是惶恐不安。“我、可……可以吗?”   他说得不清不楚,闻寻音却听懂了,道:“有何不可?这世上只有你不想去的地方,没有你去不得的地方。”   所有的簪子都取了下来,乱草般的头发纠结成一团堆在陌惜脑后,陌惜却顾不得这些。回家么?母亲会让他回去么?   母亲爱财爱权爱名声,他的妻主看上去就是很有钱很有钱的样子,估计可以让他进家门吧。只是不知道,那个地方,还能不能被称之为家了。   至于……女帝圣旨一下,天下之大,除了这安城,还有什么地方是他能去的呢?   闻寻音也知道他在黯然些什么,却并不点破,有些事情,以后他慢慢就会知道了,现在不必着急。   “进来。”   她又开始往外头叫人,这回进来的人手里端着热水,陌惜呆坐着由人伺候漱口净面擦手,又见她的妻主弯腰为他脱鞋,顿时吓得他猛地站了起来,不慎撞到了一旁随侍的侍童,也撞翻了侍童手上的热水。   随侍在闻寻音跟前的必然是训练有素的,快速告了罪退下,没过多久就端着新打的热水进来了,至于房内的水渍也被一旁的人清理干了。   “这是我的夫妻相处之道,你要习惯。”   陌惜这么大的反应,闻寻音也不着恼,挥退了一边伺候的人,再次蹲下身为陌惜脱去鞋袜。   陌惜这回没再有什么大动作,向来无情绪的眼里酝酿着狂风骤雨,几乎是冰冷地看着他的妻主蹲在他的脚边为他洗脚。   同样洗完了脚,闻寻音叫人将东西撤下,床褥已经铺好,随时可以安寝。   闻寻音帮他脱了喜袍,吹了灯,拥着他钻进被窝。   陌惜一直僵硬着,爹亲是不愿意跟他讲闺房之事的,喜公倒是隐晦的提过几句,可中途却又用既嘲讽又不屑的口气暗示他经验丰富。如果妻主想要,他该怎么做?   脑子乱作一团,等了很久妻主似睡着了般没有动作,僵硬的神经在一天的疲劳后不知不觉地放松,然后沉入梦乡。   确定旁边的人睡熟后闻寻音才睁开眼睛,墨黑的眸子里融入了某种情绪,缺乏表情的脸一瞬间变得柔和,勾了勾嘴角,重新闭上眼。 作者有话要说:     ☆、新夫郎的工作      安城的梆子敲了四声,习惯于夜间起来干活的陌惜自然清醒,身下柔软的床铺和顶上红色的床帐让他有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感,直到感觉到了腰间的手臂,偏转脸看见睡在旁边的女子,他才逐渐清醒过来。   他成亲了,嫁给了一个看上去很富有的女子,嫁给了一个一点也不介意他脸上烙印的女子,嫁给了一个愿意卑微地半跪下来为他洗脚的女子……是真的?   陌惜没有料到他的动作这样轻微也还是吵醒了睡在他身边的妻主,闻寻音只半睁了双眼,随即闭拢,安抚性地抚摸着他僵硬的脊背,温言道:“还很早,接着睡,这阵子你可以睡到辰时。”等养好了身体,辰时什么的就再说吧。   剩下的半句闻寻音没有说出口,现在还不是时候。   闻寻音抽出手,轻轻拍打着怀里人的肩背,直到男人的身体逐渐变得松软,她才又搂着他陷入第二波的睡眠中去。   陌惜果然睡到了辰时,他醒来时旁边已经没有人了,短时间的慌乱后恢复了镇静,轻轻下了床,地上有双样式古怪的鞋,看上去软绵绵毛茸茸的很舒服,却罩不住后脚跟(可怜的娃,那是棉拖鞋哇,你家妻主特意为你准备哒),他试探地把脚伸了进去,大小正合适,蓬松柔软的细毛包裹着足部,果然很舒适。   他只是稍微发出了点动静,门外就离开传来了询问声:“正君,您可是醒了,需要我们进来服侍么?”   “嗯。”陌惜先是愣了愣,然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音。   一群侍童鱼贯而入,端盆捧杯的好不热闹,很快就把陌惜里里外外收拾个干净,换上了新衣,连他总是纠结在一起的头发都用香油抹了,细细梳通,挽了个髻。   陌惜很不安,不是没有被服侍过的经历,只是全然陌生的环境,全然陌生的人,就这样围着他……昨夜也是那样,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围着他,为什么昨夜他没有不安的感觉?难道是因为妻主在他身边?可是可能么?妻主对他来说不也是陌生人?   正当有个侍童拿着胭脂水粉打算往陌惜脸上抹的时候,站在门口不知看了多久的闻寻音突然出声:“不用,以后都不用给正君用这些。”   “是。”   侍童们点头称是,在闻寻音挥退的动作下离开了房间。   “我知你不喜那些,以后不用便是。”事实上,她也不是很喜欢。   闻寻音靠近他,伸手抚上了他不着脂粉显得格外蜡黄干枯的面容,涩涩的,没有水分,手感当然说不上好,可是闻寻音并不在意这些,毫不心疼地把价值不菲的胭脂水粉扔到了角落,只拿起眉笔浅浅地为陌惜画了眉。   “可、可以送、给爹亲和、兄弟……”   陌惜看她扔东西毫不手软,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就是他对那些东西再怎么没研究也能看出来它们的昂贵,就这样被随意的丢弃……   “归宁的清单里头有这些。那是为你准备的,你既用不到,断然不可能把属于你的东西再转手送给旁人,可明白?”   妻主认真的注视下陌惜愣愣地点头,这就是说只要是他的东西就不能再给旁人?否则妻主会不高兴?   似是满意了,闻寻音带着他出了房间往小厅走去。   “我想你该饿了,准备了些你以前爱吃的东西。”   等她们到了小厅后,这里已经坐着不少的人,见主子到了纷纷站起,看到新夫郎的面容时一时间众人脸色各异,然后又恢复了常态。   “咳,当家的,今儿菜色不错啊。”   陌惜记得这个声音,是昨天晚上吵着要闹洞房的女人,他抬头偷觑了她一眼,个子颇高,有虎背熊腰之感,浓眉大眼的,很有女子气概。   “见过正君了么?”   闻寻音警告地瞥了那女子一眼,无视对方因她这一眼而冒出的冷汗,牵过陌惜的手,入了坐。   “见过正君!”   这回众人态度一致,异口同声地请安,弄得陌惜有些手足无措,她们站着,而他坐着,想站起来,旁边的那人又拉着他的手不让他动。   “张璐、孙雨晴、柳贺兰、何佳言,是我的助手,我大婚才赶回来的,平日里不会在我身边久留。”闻寻音一一指过,一边低声对着陌惜介绍。   陌惜用心记下那些名,虽然妻主说过如果他记不住也可以不用记,但是……   闻寻音不再搭理她们,她们也就自顾自地在另一张桌子上坐下。   其实小厅里本来只有一张餐桌,另外那张是她们临时找人搬进来的,为的就是趁这个时候见见这位传说中的新夫郎,只是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不,是太不一样了!   她们都是一开始就跟在头儿身边的人,这几年的相处下来很清楚感觉到头儿心里头有人,当头儿说她要娶夫郎的时候她们就知道她们有机会见到这位传说中头儿的心上人了,只是想不到会是这样。   一小份白粥,用和昨夜相似的小碗装着,桌上还有四个小碟子,里头的菜色是他熟悉的,冬笋尖儿切得碎碎的,微微翻炒着色;豌豆苗儿掐得短短的,只是稍稍烫了一下;萝卜条儿码得齐齐的,昨夜才腌渍好的;鲈鱼籽儿凝得实实的,用小勺才能剜动。   这些,是他还当着陌家大小姐时早餐最爱吃的东西了,他的妻主竟然……   和昨夜同样的一碗黑色药汁被端上餐桌,妻主以眼神示意他先把药喝掉。   喝完药立刻就进食会让药效大打折扣,但她的夫郎身子骨太差,这样的效果则是刚刚好,等之后再慢慢提前喝药的时间吧。   一口气喝完药之后嘴里照例被塞进了甜甜的糖球,他侧过头,正好看见对面那桌四双像见了鬼一样瞪凸出来的眼睛,略赧地臊红了脸。   “别搭理她们,没个正行,人见人厌的玩意儿!”   又是淡淡一眼扫过去,那四个人立刻就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头也不抬地将脸埋进了饭碗,拼命往嘴里扒拉着饭菜。 作者有话要说:     ☆、新夫郎的工作2      早膳过后,闻寻音牵着陌惜在宅子里逛了一圈,宅子占地并不大,不多时就逛完了。   “陪我去书房,正好有事需要你去办。”   于是,妻主一声令下,陌惜逛完了宅子又去了书房,陌惜其实很好奇他的妻主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去做,还是在书房做。   到了书房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事需要他来办。   书房现下很乱,一个个又高又大的木箱子码放在现在还空空如也的书架前,让他不用多思考就能猜出那么多木箱子里头装着的定然都是书籍。妻主带他进了书房后就不再管他了,只是兀自坐在桌案后看着她的文案,甚至连多一句话的交代也无。   陌惜无奈,直接动手拆起了木头箱子,打算把书架都装满书!   一本本书翻过之后陌惜突然想起前几天“岚怡园”中负责洒扫的侍童们的闲谈,说什么城南的书肆不善经营倒手后闭店整修,明明就是整个书店的书都被人搬空了,生意好到掌柜的直接告老还乡了吧?   陌惜一边忙着把书分门别类地放上书架,一边时不时翻阅上一两本,碰上实在是合心意的书干脆就捧着书往木头箱子上一坐,津津有味地翻看。   等闻寻音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后,回过头来看自己的夫郎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景象。   燕朝新野年间的探花郎,怎么可能不爱书?闻寻音由得他沉浸在书海,在书桌一角抽了张白纸,闲适地在上头写写画画。   纸上的东西都画完后,闻寻音放下手中的笔,她把纸随意折了两下,顺手就塞进了一个空白信封中。   等她做完这一切,外头有人敲门。   “进来。”   进来的是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女人,五官很普通,只是那双眼睛总时不时闪过精光,可以看出这不是个普通人。   “大人!”   那女人对着闻寻音微微弯腰行礼,总是闪着精光的眼睛透出狂热,看着闻寻音,也看着闻寻音手中的信封。   “我只是一介草民,更是个普通的商人。”   闻寻音不耐地挥了挥手,本来很好的心情因为想起了某些人,突然就开始烦躁了起来。   “是,在下知道了。”来人越发显得恭谨,深深地弯腰作了一个揖。   “把这东西给她,转告她我的耐心有限,想清楚了最好加快动作。我只要结果,过程如何并不重要,别让我等太久。”   收起那丝厌烦,闻寻音扬了扬信封。   来人恭敬地双手接过信封,看向信封的眼里满是敬畏,再次对着闻寻音行了个礼,转身快速离开。   闻寻音看向那边的书架,陌惜同样也在看她,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闻寻音对他招手,他也就放下手中还未看完的书快步跑到她身边。   “午时刚到,先去用午膳吧。”   握住他干瘦扭曲的手,闻寻音正想出去,却感觉到了微微的阻力。转头看她的新夫郎,陌惜正拧着眉,紧紧地瞪着她,目光可说到了凶狠的地步。   陌惜对于他自己的表现毫无自知,估计如果他面前有面镜子,他也会震惊于镜中他看向他妻主的眼神吧。闻寻音收回了手,侧了侧头大量陌惜难看的脸色,问道:   “有事么?”还有点时间,她也知道他现在不饿,那么就抽出空来交流一下吧。   很好的想法,如果她的夫郎配合的话。   等了够久的时间,陌惜却突然摇了摇头,低下脑袋,看着地面,不敢看向妻主的脸。   重新牵回新夫郎的手,一路穿回了小厅,这下子厅里只有她们两个人,那张临时搬来的桌子也被撤走了。午膳很简单,就是寻常人家的三菜一汤,清清爽爽的颜色,光看就知道它们清清淡淡的口味。味道最重的大抵就是陌惜饭前的那碗汤药了,被陌惜一口气喝完了,喝完之后被妻主喂进嘴巴的糖球依然很甜。   陌惜吃得很少,或者说闻寻音本就没打算给他吃很多,小碗中只有一小半的米饭,装菜的盘子与其说盘子还不如说是碟子,那碗汤也只在另一只小碗里头装了半碗放到了他面前。饶是如此,陌惜依然觉得吃得很饱。   饭后他又被拉着散步,只是没过多久他就被妻主拉回了房间。   房间里不知道到在哪个地方烧了什么东西,他没有闻到味道,也没有看见痕迹,可房间一直很暖和,昨夜太过于紧张,他没有反应过来,今天才发现,二月的天虽然开始泛暖了,那也没有这么适宜的温度。   妻主要他换了松软的衣物,说是准备午睡了。午睡么?他好似从未有这个习惯,既然妻主想要他午睡,那么他就从现在开始习惯吧。   妻主一直陪着他,他也在迷迷糊糊中不知怎么的就真的睡着了。   下午又是在书房度过的,这回妻主没在,他也就失了看书的兴致,仔细把书都分门别类地放上书架,直到妻主过来叫他,他才发现天色渐黑,他已经归了一个下午的书了。   闻寻音看着满满当当的书架,余光瞄到地上仅存的两个还未开封的木箱,微眯了眼。   或许,她该思考一下原因,为什么她的夫郎把他一个月的工作都集中到了今天下午,像今天上午一样的工作进度不是很好么?果然,要让他适应他的新身份,她任重而道远。 作者有话要说:     ☆、归宁   像做梦般过了两天新婚日子,陌惜在第二天深夜开始不安起来了。   明天就是新嫁郎的归宁日,他真的能进得了陌家的大门?母亲和爹亲又会怎么对待他?还有,还有……他的妻主……她到底知道不知道他的身份,难道她从来就看不见他额上的“奴”字烙印,也感觉不到她整日握在手中的他的手是何等的丑陋畸形?还有……已经两天了,她……不碰他……   “乖,睡觉。”   平素清冷的声音在此时有些暗沉,从唇齿间透出来的模糊。妻主就在他耳边,轻声地对他说着话,他心里微微一怔,然后在妻主的怀抱里真正入睡。   再度睁开眼时,妻主还是不在。夜间,不管他再微小的动静都能令妻主醒来,而早晨,他却每每连妻主什么时候起的床也不知。   兀自纠结着,他的妻主又回来了,一群人服侍着他起床穿衣洗漱束发。   早膳过后,他就一直偷偷观察着他的妻主,今天归宁,他真的能进得了陌家大门?抱着这样的怀疑他被妻主牵着手出了闻宅的宅门,宅子外头聚集了不少的人,隔得远远地看向这里。   感觉到她的夫郎有些退缩,闻寻音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俯身在他耳边低语:“莫慌。”   还是这两个字,还是同样清冷不带情绪的声音,与礼堂时不同,这回,陌惜是真正开始安定下来。是的,莫慌,他不必要惊慌,因为……   看了他的妻主一眼,她脸上没有表情——一直是没有的,眼睛清透含着冷冽,周身有什么东西在流转,浑然天成的气度,一看就是人上人的模样。他的妻主,生来就能有安定人心的能力,信任她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不需要想太多,莫慌!   坐上了软轿,与妻主的轿子同行,只要掀开侧帘就能看见妻主。陌惜定了定神,深呼吸两口,放开紧紧攥着拳头的手。这几天妻主每次给他掌心上药就会心情不好,虽然她依旧没什么表情,可他就是知道她心情不好……大抵是不喜见他手上有伤吧。大腿外侧的磕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第一天他没有发觉,第二天就明显感觉到伤处被敷过药了,他好奇妻主是怎么为他上药却没有惊醒他的,也好奇这般隐蔽的伤口妻主是如何发现的,更好奇……妻主为什么,为什么要……对他这么……这么……   胡思乱想间他甚至不再纠结于回陌家这个问题,等他想起来的时候,轿子已经落了地,妻主正站在轿外头淡淡地看着他,对着他伸出手。   将自己的手递给她,这也是他需要培养的习惯,目前做起来并不费力,似乎还有越来越顺手的趋势,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不过妻主并不是一个能接受拒绝的人。   陌家门口已经有人在迎了,那人他认识,是陌家的总管陌平安,陌家大大小小的琐事都是他在打理,在陌家也有二十年了。   陌平安很为难,一大早她就得了主子的吩咐在这里迎陌惜和闻六娘归宁,可问题是公子已经被赶出了陌家,这一回来,她又该怎么称呼公子和闻家六娘?   所幸闻寻音没有让她为难多久,大有喧宾夺主之意地吩咐下人把归宁礼单及其所有礼品一并送进府内,又叫了陌平安前头带路。   妻主微暖的掌心给他传递着丝丝的温度,陌惜跟上妻主的步伐,走进多年未曾踏入的家门——或许他还能称这里叫做家。   陌家要比闻宅大上一点,客厅就在前院,恍惚间,陌惜也没注意,这些年陌家和他记忆中的陌家有没有发生变化。   到了客厅,娘亲、正君,和众位包括爹亲在内的长辈都在,娘亲和正君坐在主位上,其他的长辈都站在两旁。娘亲见到他后脸色并不好,他甚至听到了娘亲的一声低哼,一如前些日子媒公上门他见到爹亲时,爹亲的那声低哼。她们果然不想再认他,他再不配做陌家的人了。   妻主身边的人将另一张礼单给了娘亲,这不在归宁的礼物之内,是单独拿出来孝敬岳家母亲大人的。他看到娘亲的脸松动了很多,到最后更是挂上了牵强的笑,僵硬地对她们说了句:“来啦,坐吧。”   没有请安,没有奉茶,什么都没有,她们坐在了客座上,他见到几位爹爹脸上灿烂开怀的笑,他也看到正君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蔑视,娘亲和爹亲的视而不见,他突然很想离开,很想。   把目光转向妻主,才一对上又移开了。陌惜,你变得软弱了,这才两天而已,你甚至已经开始依赖了,陌惜,你越来越丑陋可憎了!   他轻轻在心里对自己说着,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今天只是带陌惜过来看看,既然无事了,那闻宁先告辞了。”   闻寻音张了口,本就清冷的声音变得刺骨的寒,厅里变得异常沉默。张璐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要是六娘张口,肯定会起到这样的效果,忙上前一步和陌家的当家套套近乎,扯扯闲辞,闻寻音则趁着这个时候带着陌惜离开了。   陌家大门外这回是真正挤满了人,不似在闻宅外头,大家都顾忌着那是座鬼宅,不敢靠近,在这里,大家都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然娶了个失贞破相身负罪责的老男人。   夫妻二人的出现大大满足了她们的好奇心,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盯着闻寻音指指点点笑容暧昧。   “原来这就是闻宁闻六娘啊,婚礼那天我没去,她长这样啊。”   “哟,本来还以为她是来陌家退货的,看来不是这么回事,你瞧瞧那手牵的。”   “没准这闻六娘有什么隐疾也说不定,正常人哪能娶这样的男子啊,就算是将妓子娶回家也好过娶这样的残花败柳身负重罪之人!”   “你懂什么,没准这小蹄子在床上有什么别的手段,好过妓子千万倍呢!”   “你瞎啊,没看见他脸上的疤啊?我一见那疤就什么兴致也没了,任他手段再高也没用。”   “倒也是,可熄了灯谁还能看见谁?莫不是那闻六娘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不清楚她娶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嗯,钟媒公可真是罪孽深重。”   “照我说,不出两……”   轿子越行越远,声音也越来越散,终至听不见了,陌惜垂着眼睑,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或者根本就没什么情绪,一如这两年他听到的风言风语,挑不动他任何的想法。   归宁,和他预想的并无多大差距,他本觉得他能承受,现在看来他还是高估了他自己。以前就可以,为什么现在不行了呢?没忍住,陌惜掀开侧帘,旁边的轿子离他只有数步之遥,只要他招呼一声就能见到他的妻主。   轿子还是在稳健前行,他就这么一直透过窗口看着另一顶轿子,一直一直这么看着。 作者有话要说:  五、六、日,非不可抗力会更,周一至周四,看情况选更1—4天,以上。   ☆、夫郎在,不远游      天刚亮,辰时未到,陌惜就醒了。不用睁开眼,他能感觉到旁边已经没有人了。   叹息,他还是比妻主晚起了,明明旁边还有妻主的温度!睁开眼,故意弄出点声响,这回门外没有问候声,而是闻寻音直接领着侍童进了屋。   漱口擦脸净手换衣过后,陌惜坐在梳妆台前由侍童束发,而画眉照例是妻主热衷的工作。束完发后侍童打开手里捧着的首饰盒。“正君请过目。”   这是……这些并不是他平日里戴的首饰,一整盒,他之前都不曾见过。询问的眼神投向他的妻主,这些首饰难道是她新买的?   “这趟出门,见着不错,就顺便买回来了。”   挑了根碧玉簪,闻寻音没有直接为她的夫郎插上,怕手间不知轻重,弄疼了他,而是交给了一旁的侍童,他们做惯了这些,不至于会让陌惜感觉到不舒服。   “我戴不了、这么多。”   陌惜小心翼翼地措辞,又想对她提他的那些“嫁妆”的事,这些东西,妻主说都是属于他的,可是……他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把这些东西当成是他自己的东西?   “你不需要时时刻刻戴着它,若不喜欢,甚至可以不戴,但你需要拥有它。”   侍童轻轻放下首饰盒,正君还未过目,等正君一一看过后,挑选钟爱的,作为日常佩戴的饰物,其余的,他才可以为正君收起来。   “看看吧,可有喜欢的。”   闻寻音满意地看着她选的那支碧玉簪和他如墨云鬓相得益彰,替他理了理散落在肩上的几缕头发,在他耳边低语。   陌惜垂下了眼,目光扫过梳妆台上的首饰盒,从发簪到手镯,从项链到玉佩,东西虽说不多,却也满满当当装了一盒子。他本是大户人家出身,这些首饰,件件皆是做工精良,材质考究,必定价值不菲。他匆匆扫了两眼,显得有些漫不经心,闻寻音看在眼内,却不提,耐心地等他做出选择。   “这是……小兔子……”   正当打算告诉妻主什么都很好的时候,陌惜余光荡动,瞥见了被一支金步摇压在底下的小东西。小东西大概只有他半截拇指大,通体洁白,似乎是玉质的,雕刻成了兔子形状,被一根红绳穿着。   “喜欢?”   闻寻音挑了挑眉,嘴角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指尖挑了红绳,把小玉兔子从首饰盒中提了出来,轻声问她的夫郎。   “嗯。”   陌惜点了点头,却不敢看向妻主,耳尖开始泛红。整盒的首饰,他却只喜欢那件不起眼的小玩意,不知道妻主会不会觉得他不识好歹?或者,妻主会不会觉得他没有眼光?   没容得他往深了想,妻主双手饶过他的脖子,可爱小巧的玉兔就出现在他眼前,妻主在他颈后给红绳打了个结,顺手将那小物件垂进了他衣内。   “主子,正君的药好了。”外头负责厨房的侍从端着药,等候通报。   陌惜喝药的时间已逐步提前,他看了眼依旧站在他旁边的妻主,蹙了蹙眉,没说话。等装着药的端盘被侍童从门外接过,端到他近前,他才发现,端盘之上除了他每日两次必喝的汤药之外还放置着另一个白瓷翻盖小药盒,旁边更有一团细带纱布。纱布?妻主受伤了?   拿过了药快速喝完,在妻主的糖递到了他嘴边之时,陌惜脸一红,忙拿出自己的小铁盒,小声地说:“我、有糖的。”   闻寻音看着她的夫郎慌乱地打开糖盒,取出一颗糖直接送入口中,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她,通红着脸闪避着与她相撞上的视线。把糖收了回去,转而去取端盘上的白瓷药盒,一打开盖,算不得好闻的药味就蹿了出来,草木灰色的药膏是半透明的,填满了整整一药盒。   “手伸出来。”   陌惜听到妻主清冷的声音,语气中带着点不自觉的命令,他知道妻主久居上位,对人说话时习惯发号施令,他也就听话地伸出了他的手。   妻主继她们的洞房之后,再次俯下了身,半跪在他面前,在他不安地想躲避的时候握住了他的手,牵制着他的动作,让他只能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而妻主半跪在他脚边。   那药盒就放在了他膝上,妻主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沾取了些药膏,细细涂抹在他的手指上,一根接着一根,抹完药后会用力给他的手指按摩,直到他的手指感觉发烫,妻主才取过纱布,替他一圈圈缠上。直到十根手指都缠上了纱布,妻主才站了起来,走到角落的铜盆处净手。   “药膏早晚各涂抹一次,待得晚间抹完药后须得再喝一碗汤药,可记住了?”   “陌惜记、下了。”   他看着被缠得密密实实的十指,眼神越发得冷,心也开始闷痛。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从闻寻音说过“当糖吃完之日,便是我归来之时”之后,陌惜就再不肯在喝完药后接受闻寻音给他的糖,每次这个时候总会说“我自己有”。等到他自己的糖还剩下十五颗后,这才重新接受闻寻音的喂糖之举。   算算日子,闻寻音回安城也正好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陌惜不太愿意妻主再握着他的手。双手疼痛到无法入眠的那夜过后,他就被告知他又要多喝一碗药,不仅如此,每次净完手后妻主都会帮他的手指上药,然后细细绑上布条。药味并不太好闻,他的妻主怎可因为握着他的手而致使自己手上也沾染到那种药味呢?   日理万机的闻家家主没有深想她的夫郎复杂的内心,对她来说,什么都不会是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夫郎在,不远游2      书房,闻寻音办公的同时,她的助手在一旁上蹿下跳,想引起她的注意,奈何,专注起来的闻家六娘偏偏连一个眼神也吝啬于给她。无奈,张璐只好清了清嗓子,直言相问。   “六娘,也是时候去趟旗山了吧?”   自她大婚起时至今日,张璐就一直跟在她身边,等的就是这一趟旗山之行。   “不行。”陌惜的糖球只剩下了十五颗,也就是说,他只能等她五天,超过五天没回来,他又会旧态复萌。他好不容易才长了点肉,脸色也好看出不少,不能因为去趟旗山而前功尽弃。   “咦?为什么?”虽说不是事先约定好了的,可每年的这个时候六娘她都会去旗山啊,怎么今年就这么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了呢?“怎么就突然不去了呢?”   “事情还没办妥,短时间内陌惜还不能出安城。”   嗯?这算是什么答案?张璐撇了撇嘴,难道正君一辈子不能出安城,那六娘还得一辈子在安城陪着正君不成?她忍不住看了闻寻音两眼,发现没准就是这么回事!“那怎么办?总不能不去吧?”   “你去。”   我?张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得到了闻寻音的眼神肯定,当下苦了脸。六娘难道不知道旗山还有人在等她么?她张璐去有什么用啊,只怕到时候那人没见着他想见的人,转而拿她开刀。   “行了,你今天就动身。”   闻寻音挥了挥手,旗山之行就这样决定了,而张璐也被她赶出了书房。   合上手里的案子,闻寻音走到了书桌后面。这里挨着书架设了张躺椅,此时陌惜正睡在上头,手里还拿了本《南北诗集》,头歪向一侧,额角的“奴”字印记正对着她。   轻轻抽走他手中的书,扯过一旁的薄裘盖在他身上,左手抚过“奴”字,眼里有不明的情绪闪过。这个字爬满了他整个右额,甚至破坏了他的眉峰。烙铁刺穿肌肤,烧灼皮肉,当时,他是有多痛?   替他理了理鬓角散乱的发丝,这么长时间的护理,他的头发开始变得细软柔顺有光泽,虽不如她的预期,却也再不像当初那样更偏向于像一把干枯的杂草了。   或许,该是时候了……   幽深的双眼变暗变沉,闻寻音抿了下唇,收回了手。的确,是时候了!   早在妻主靠近他的时候,陌惜就醒过来了,只是意识还有些迷茫,不甚清醒,直到妻主温暖的手指抚上了他的右额,他才猛然间神思全部归位,却不敢睁开眼睛。   “醒了?”   收回覆在他额头的手,闻寻音不着痕迹地退后了一步。她的夫郎,身子僵硬得犹如死去良久,仿佛她一碰触就会整个的断裂。   陌惜缓缓睁开了眼睛,抑制住想要伸手掩盖住他额角印记的冲动,坐直身子,盖在身上的轻裘滑落,他顾不得捡起,快速站了起来。“妻主。”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睡着了。   似是没有注意到他苍白的面色,闻寻音一若往常般执起他的手,淡淡地道:“出去走走吧。”他在这里消磨了一整个下午,也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   陌惜盯着妻主握住他的那只手,默默地跟着她走出书房。   陌惜并不知道他的妻主要带他去哪里,所谓的出去是指出书房在宅子里头走走,还是出宅子到外头走走,他不希望出宅子,但如果是妻主的意思的话……   夕阳稍微有些刺眼,长时间待在室内,刚一踏出书房陌惜就不适地微眯起眼,眨了好几下,才把那酸酸的刺痛感压下。闻寻音走在前头,用她惯常的不紧不慢的速度,她一直握着他的手,似乎就要这么握下去,不打算放开。陌惜的眼神说不出的冰冷,直直地盯着她的手,甚至忘记了如何走路。   因身后之人停下脚步致使闻寻音也驻足,回过头看到的就是她的夫郎这副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闻寻音并不介意他冰冷的眼神,只是停下来等着他。   等到陌惜终于意识到他在做什么而回过神来的时候,一转头看见闻寻音淡漠的容颜,霎时惊慌失措了起来。   闻寻音继续带着他往前走,宅子并不大,就算全部走完也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她握着陌惜的手,掌心触及的都是布料的触感,当下就有丝淡淡的不满萦绕在心头,都半个月了,说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还差得远呢。   孙雨晴坐在前厅喝茶,本来她也没在意院子里发生什么事,直到她眼睁睁看着她们当家的和她们当家的放在心尖上的正君大人第二次,第二次从前厅大门口走过!   “额,头儿?正君?”不要告诉她,她们这是在散步!她认识当家的这么多年了,当家的不做两件事,无意义的事与计划之外的事,那么现在是什么情况?当家的计划领着正君大人在院子里散步?那么都两圈了,她们散步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孙雨晴肤色较黑,但并不妨碍她的俊俏,现在,她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捏着茶杯盖,楞楞地看着因为她的招呼而停下来的两个人,突然间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了。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怎么,你很闲?”   不打算继续散步下去的闻寻音带着夫郎找了张椅子坐下,抬头瞥了眼端着茶杯微张着嘴一脸惊异的孙雨晴,皱眉。   “咳……”   孙雨晴被呛了一下,恐怕真正很闲的不是她,而是那个一遍遍从门前走过的某某人吧!当然,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孙雨晴是不会说的,她只是低下了头,假装着她什么都没有看见,心里思索着一会寻摸个什么理由好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又不会让头儿觉得她这么做太突兀。   她正努力想呢,闻寻音那边现成的理由就扔出来给了她。   “珑城那边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啊!哈……哈哈,是啊!没有我在珑城坐镇真的不行!绝对不行!我这就收拾包袱,保证不出三天,快马加鞭抵达珑城,将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嗯哼,这才不负当家的对我的栽培和深切的期望不是?”   不等她口中的当家的有什么反应,孙雨晴一溜烟地遁走了。   闻寻音看着她逃走的背影,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可按15章看 韩家大夫   韩家大夫   闻寻音找了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轻骑简从,和她的夫郎一起去了安城近郊清眠山山脚下的大片绿田。   这里并不是什么良田,挨着清眠山,这片沙土地在她打算于安城定居时,就连着清眠山一起置办了下来。山上秋天时可以和陌惜去打猎,此时可以和陌惜在这片地里放风筝、野营……   野营还为时过早,等天气再暖和一点吧,到时候搭个帐篷,夏天时可以一起看萤火虫,还能躺着看星星,在河岸边烤鱼……   四时变换,就算短期之内出不得安城,她与陌惜还是可以生活得很好。   在家主和正君像个孩童般放纵,奔跑着放风筝的时候,侍从们升起了小炉子,带的山泉水,沏了一壶好茶。茶点都在现成的,他们只需要装盘摆放整齐便可。等到两位主子玩累了,就有侍从接替她们放风筝,她们则盘腿坐于软垫上,看着高空中色彩艳丽的风筝。   陌惜微眯着眼,他并不知道,他此时的表情,在他的妻主看来,是多么的放松、柔和。当然,如果能带点笑容就好了,闻寻音并不贪心,早晚会实现的,她可以等。   日头将落,闻寻音带着夫郎回了闻宅。   柳贺兰一个月前匆匆离开了闻宅,今日又匆匆回来,与她同行回来的是位锦衣华服气势凌人的女子,她们回的不太凑巧,当家的带着正君去踏青了,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看见当家的骑马回归。   她们的正君也骑了匹马,下马的姿势恁的好看,穿着裤装,倒是有点当朝探花的风采。   柳贺兰见过了家主和正君,拉过了一旁锦衣气盛的女子。   “哟,这就是你新娶的夫郎?”   那名女子语气轻挑,侧着头,似笑非笑。闻寻音也不搭理她,淡淡地点了点头,更不欲和她们在大门外寒暄,牵着夫郎的手,回了宅子。   本是做习惯了的动作,闻宅上上下下也看习惯了,没料成想,竟惊得那女子张口结舌。   “阿兰,你……你掐我一把,我没看错吧?”   柳贺兰也不理她,转身跟着两位主子进了宅子,暗叹,如何看错?她虽然没看几天,但也是不敢忘记的,她的主子对正君那是真的好,好到如珠似宝。   见人跟了上来,闻寻音轻声对陌惜说道:“那人姓韩,你称呼她为韩大夫就行,倘若她言行上有失妥当,你不必理会,等办完了正事,我接着办她。”   若非这事非她不可,光看她方才对陌惜那轻挑的态度,就足够令闻寻音当场发难了。   陌惜轻应了一声,觉察出妻主语气中的不善,好奇地回头看了妻主口中的韩大夫一眼,那韩大夫竟然也正在看他,眼里满是挑剔和不可思议。陌惜收回视线,暗自猜测,妻主找了大夫是要做什么。   当天,陌惜没有得到答案,那位韩大夫甚至没有和她们同桌吃饭,妻主看上去不怎么喜欢她,除了门口的单向介绍之外,妻主没有对他再次提起过韩大夫。   临睡前,陌惜喝了药,手指也被抹了药膏,他看着妻主捏他的手指,可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背着妻主,他偷偷掐着他的手指,在没有任何感觉的情况下,他不断地加大掐的力度,还是一点疼痛也感觉不到。他看着因为用力地抓握指甲泛白的右手,又看了看明明被那么大的力气掐着的左手,可是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他很久很久不会因为天气的骤变而酸胀刺痛了,现在竟然连感觉也没有了。   陌惜脸上木然的表情太扎眼,闻寻音见了他打着颤的手,一副用力过度的样子,心下了然,挥退了侍候两人更衣的侍童,对着她的夫郎轻声言道:“安置吧。”   夜间,陌惜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简直就像新婚的第一夜。   幽暗的床帏间,陌惜听见他的妻主轻叹了声,他落入了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清浅的呼吸吹拂到他的颈侧,他的妻主安抚地拍了拍他。   “你的手指没有任何问题,你每天擦的药膏会让你的手指慢慢失去知觉,停了药就好了。韩赪(cheng,一声)是为了治你的手而来,她需要先将你的指骨全数折断,而后再让它慢慢长好。”她不愿让他再次受折骨之痛,只能寻来秘药令他少受苦楚。   就着拥他入怀的姿势,环着他的左手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肩背。   陌惜没有回应,闻寻音也没想要他的回应,只是拍抚着他,直到她的夫郎身体在她的怀里逐渐软了下来,她继续拍抚,慢慢的,她的夫郎动了动,呼吸平缓而绵长,看上去是睡着了。   拍抚的手不停,一刻钟后,闻寻音收回了手,她的夫郎睡得很熟很熟。她亲吻着夫郎小巧的鼻尖,小心地掀了被子下了床。   拢了拢陌惜手感越来越好的发丝,闻寻音看了他一会,这才换衣出了房门,一路离了她们的院落。   韩赪住在西边的院子里,这时还未休息,正勾着壶酒,斜斜地坐于一方软垫之上,映着半规月色,落拓下一身的风流。   见闻寻音来了,她举了举食指勾着的酒壶,空闲的左手敲了敲面前的酒案,邀请意味不言自喻。   闻寻音在她对面席地而坐,与慵懒潇洒的韩赪不同,她看上去虽然也很随意,可一举一动间更多的是大家风范,张弛有度。   “啊,闻宁啊,你不和你的新夫郎相亲相爱去,大晚上的抛下你的夫郎跑我这边做什么?”   她暧昧地冲闻寻音眨了眨眼,故作猥琐,一副淫邪的表情。   “明日你就帮他正骨吧,我承你一份人情,有什么需求只管道来。”这世间,只要不触犯最高法则,任何事情,她都能应承下来。而没有觉醒自我的人,想碰触最高法则,太难了。   韩赪哼了一声,就着壶嘴灌了口酒,惬意地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哈哈一笑。   “六娘,你的喜欢当真异于众人,吾等普通百姓费劲思量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然则,这终归是你的选择,我只管做好我大夫的本分,替你治好他,你就此欠下我一份人情,适当的时候,我会亲自讨回!”   闻寻音神色略放松,点头道:“该当如此。”   她的一本正经无法取悦韩赪,韩家大夫无趣地再次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撇了撇嘴,也不说话了。   “不打扰你休息了,闻宁告辞。”   确定了韩赪状态良好,明天不至于累得她的夫郎牵连受苦,闻寻音也不再逗留,干脆告辞,在韩赪还泛着泪花的不耐挥手中除了小院。   重新回到新房,陌惜还在睡,闻寻音换下带了一身凉气的衣物,轻轻地上了床,吻过夫郎的侧脸,闭上了眼睛。   既然柳贺兰回来了,身为她的助手,自是需要承担助手相应的工作的,她也就可以更加正大光明地推掉一切耗时耗力的事务了。   闻寻音算计着才赶回来的助手,半点想给人喘息的想法也没有,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唔,要是没看见评,居然都没发现这个问题。。。。   ☆、做风筝      三月,莺飞草长,闻家六娘开始谢绝一切工作,带着她的夫郎,在后院砍了一棵青竹,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把青竹拖到一旁的空地,闻寻音找了张矮矮的小木椅,要陌惜坐下。   “戴上手套。”   扔给他一双麻线编制手套,以及一把小巧的刻刀,她自己在一旁用砍刀截竹取枝,粗制的枝条被陌惜取过,细细将部分刮平,竹节中的隔膜也用刻刀去掉了。   修好了一长、二中、一短四根竹条,闻寻音带着她的夫郎进了竹林左侧的工作间。   “这是我的美工室,陌惜曾未来过,这回正好可以带你参观一下。”   美工室,所谓的美术工作室,除非必要的整理和打扫,或者是搬运某些过重的大物件,闻寻音不会让外人随意进出。她只是不爱收拾和整理,却并非是不会。当然,带着陌惜过来,更不是生了将夫郎当成是清洁工作者的想法,或许她们以后可以一起整理?   这间屋子不算小,采光和通风都很好,陌惜从来不知道,闻家还有这样的屋子。屋子里随处可见的木头、石头、粘土,都整齐地码放在各自的区域,陌惜没有看见成品,这里更像是工作间,成品应该不会摆放在这里才是。   他的妻主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书房,他也没见过她出入这里,也有可能她经常过来,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闻寻音取来剪刀和绸布,安排陌惜坐在一张竹编藤椅上,她则在一旁制作风筝的骨架。   这几天风和气清,也暖和了很多,做完风筝,可以选一个下午,带着她的夫郎去近郊踏青。蓝天、绿草,遥望高空的风筝,再郁结的心情也会放松上不少吧。   按着骨架的形状剪裁出一块三角形的红色绸布,稍微停顿了下,闻寻音拿了块藏青色的布,剪成各具形态的条状,鹅黄色的边角料修成一个个不规则的圆形,一一将其贴在了红布上。   陌惜看着一小丛兰花在风筝上成型,开始专注了起来。原来风筝还能做成这个样子的么?   小时候,他被拘在一方小小的院落,没有玩伴,更不曾玩乐。出了门,碰上好时候,他也能看到田间的孩童在放风筝。远远望去,那些风筝飞得很高很高,在空中化成一个小白点。他知道,那些风筝多是用纸糊的,如何能像他的妻主一样,用这上等的绸布就为了亲手做一个风筝?   黑色的布,在妻主的手下化成了两道剪影,亲密的、相互依偎着的,就算看不见脸也能看出来很幸福的两道剪影。   兰、携手而行的两人、低飞的蝶影,妻主制作的风筝有那么点俗艳和粗糙,陌惜却觉得这个风筝异常的漂亮。   把贴完装饰画的筝面缝在了骨架上,闻寻音又找来长长的一条浅蓝色布,上宽下窄,到底端只余一拇指粗细。   “陌惜,过来。”   清冷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闻寻音准备了笔墨,那条最起码有四五米长的蓝布是用来题字的。   她的夫郎是当朝新野年间的探花郎,那手字比之她可高明上太多了。   陌惜会意,倒是过去了,却僵直着身子,垂头,盯着他扭曲变形丑陋不堪的右手。他已经不再绑着布条了,却还是会继续上药,也不曾在天气骤变的时候感觉到难受了。只是,这样的一双手,还能再握住笔,还能再写出字吗?   毛笔已经吸饱了墨汁,强势地、带点不容推拒的意味,妻主脸色表情淡淡,只是把笔给了他,她人站在了他的右侧,为他展平了蓝布,平静地看着他,仿佛给他的只是一支钗,而非一支笔。   “题字吧。”   “写什么?”   闻寻音挑眉,看了眼滚轮上密密匝匝缠着的风筝线,开口道:“就写‘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吧。”   陌惜默然,咬了咬下唇。“是,妻主。”   落下第一笔,闻寻音就皱起了眉。他的手,受伤至今看上去应该还没有握过笔,落笔无力,在行笔的过程中无法控制力道。   想来也是,御花园琼林酒宴过后,她的夫郎被碾落成泥,辗转于天牢和公堂,一路刑押至安城,受世人辱骂唾弃,做着下等的工作,食不果腹屋不遮雨,挣扎着求生存时如何能生活得好?笔墨纸砚对那时的陌惜来说是再奢侈不过的东西了。在最不堪的时候,他连想望都不会有。   她还记得,她的夫郎说过,他喜欢画画的。   闻寻音保持着沉默,看着她的夫郎写完十四个字,不去理会那幅字,握住陌惜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微颤的手,认真道:“现在,我们通力合作的风筝就差最后一步了。”   陌惜也望向那幅字,握笔不稳,落笔无力,这幅字真不算好看,难道妻主真要把这幅字放到风筝上头去吗?   闻寻音把蓝色字幅和风筝主体缝合,在她的夫郎面红耳赤中展示了番二人合作完成的现代感气息浓郁的风筝。   “时候不早了,去用午膳吧。”   她的夫郎啊,明明是那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性格,却会因为自觉未将字写好而羞耻脸红。以后只要有时间,估计他会偷偷练字吧。   二人出了美工室,一路就有侍从在见过礼之后快步速走。   见得多了,陌惜也能猜出,他们需要先她们一步去膳厅准备晚膳。闻家的下人就算再忙碌,也只不过是加快了步伐,陌惜从不曾见过他们在院内跑动,遇到任何事情总是镇定自若,他有时候不免会想,在宫里的宫人,他们最多也只能做到这样了吧。   到了膳厅,侍从们已经摆完了桌子,垂首候在一旁。   陌惜两年间每日只靠两个馒头及少许的盐维持活着这种状态,嫁给了妻主,三餐得以为继,妻主一直控制着他的饮食,他的身子自嫁入闻宅,虽锦衣玉食,却不曾感到不适。他的妻主什么都不说,只是做了她所能做的最好的一切。   餐桌上很安静,除非妻主的助手在,她们完全无视所谓的“食不言,寝不语”,在用膳的同时也不停说话。妻主只要握着筷子就不会搭理她们,陌惜也不知道,她们面对不给半点回应的家主时,是如何能面不改色地继续高谈阔论的。   用罢了午膳,撤了桌,闻寻音招了招手,和她的夫郎舒舒服服地坐在一旁的靠背椅上。她的生活很规律,走在养生的道路上,没有任何不良嗜好。饭后静坐一盏茶的时间,然后才会随意活动。   差不多坐了十五分钟,侍童端了两杯清茶,润润嗓子,闻寻音带着她的夫郎慢慢溜达。一路经过客厅和回廊,她们住的院落离膳厅不算远,主要是闻宅不是什么大宅院。   她们的新房还是一片红色,那些喜挂会挂满一年才摘下来,现在的房间满满的喜气,半点不见退色。   陌惜习惯了中午休息,到了现在,只要有妻主在,最慢半刻钟的时间,他总能安然入睡,直到自然转醒。   等她的夫郎睡着之后,闻寻音抓过陌惜的手,仔细地看过他的每一根手指,这样的动静并没有吵醒他。闻寻音食指和拇指稍微用力,捏了捏陌惜手指的两个骨节,一边确定陌惜的每根手指都被她用力捏过,一边观察着陌惜的表情。   寻常人都会觉得疼的力量,陌惜依然睡得安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想来是没有感到任何疼痛的。   还不够,还远远不够,这种程度的麻木还不足以令她的夫郎安然地度过再次的断骨之痛。   把他的手重新放回被窝,闻寻音搂着她的夫郎,也开始午休。有些事情,还是留待以后再烦恼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断指接骨      辰时,闻寻音给她的夫郎规定的时间,习惯了这样的时刻表,陌惜通常会在辰时醒来。   起身,他的妻主已不再房内了,等待侍童伺候他洗漱完毕,替他梳了个简单的发髻,钗上根玉簪,为他穿上件浅蓝色的外袍,他的妻主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每次都是这样,他的妻主比他先醒来,最初当他发现房间就剩他一人时的惶惑不安到了现在也都淡然置之了。他的妻主不会让他一个人太久,在穿着完毕离开房间之前,妻主总会回来。   闻寻音退后一步,上下看了看她的夫郎,让随侍的侍童们都退下,她则拉过陌惜的左手,将上头那只水头十足的玉镯摘了下来,随手放到了梳妆镜前。   “用过餐后,韩赪会帮你治手,可忍得了疼?”   昨天晚上入睡前闻寻音交代了他,所以陌惜早上起来并未给手指擦药,十指虽然骨节扭曲,呈不规则的树根状,可经多日的药膏养护,他的肌肤看上去莹白细滑。   “妻主,陌惜不怕痛的。”   闻寻音抚了抚他的头发,她的夫郎宣称他不怕痛,但她却是怕的,怕她的夫郎过得不舒服,不论是身上的不舒服还是心理的不舒服,她都是怕的。   “走吧,外头天气正好。”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光线正是柔和的时候,院内洒扫过了,到处都是草木的清新气味。闻家的家主有一段时间热衷于园艺。在她兴致上来的时候也会带上陌惜,今天种一株丁香,明天种一排木槿,花花草草种了不少。   他的妻主是个懂得生活的人,浑身上下找不出半点商人的市侩气息,她举手投足间自有气度,这种气度他观察了很长时间,世家儿女,王卿贵胄,都没有她那样的自信和泰然。   他的妻主一直都是冷冷的,淡淡的,她不在意任何事情,因为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道她,也没有任何事情值得她去注目。更加之,整个闻宅上下,也不会有人无端生出事来打搅了妻主,她一直都是清闲并且动不动就会无所事事的。   她的助手和她的随侍,单列出来,每一个都能独当一面,这样的一群人,心甘情愿地围在她身边,听她调令,对她全然的信任和服从。   他的妻主一点也不像个商人,他曾好奇过她的身份,可她一直在他左右,坚定、淡然,后来他觉得,不管妻主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无所谓了。   “慢点,陌惜,你会摔倒的。”   他的胳膊被扯了一下,也扯回了他飘远的思绪。前面有个台阶,按着他刚才的速度再加上神游,一直冲撞上去,肯定是会摔倒的。   脸立刻就红了,嫁给了妻主之后,他脸红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了。他在妻主面前太放肆了,不仅跑到了妻主前面,更在妻主面前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刚才几乎拉着他的妻主跑了一路,马上就要到膳厅了。   “妻主……”   他尴尬到无以复加,闻寻音则若无其事地重新掌握主导权,在牵着她的夫郎跨过台阶之后,转了个弯,到了膳厅。   厨房做了五谷粥,陌惜爱喝,她却只能喝上几口。糖心的荷包蛋,陌惜是不吃的,沾上了醋,她能吃掉两三个。她和陌惜的口味、习惯相去甚远,闻寻音也没想过要在两者之间找一个平衡点什么的,她只需要将她的夫郎照顾好即可。   用餐完毕,拿过一旁的热毛巾擦嘴净手,闻寻音带着她的夫郎在一旁休息,只待韩赪那边准备妥当了。   “正完骨,你的手会有三个月的时间不能动弹,沾不得水,碰不得物,即时,我来照顾你可好?”失去了双手应有的作用,生活诸多不便,他甚至连独自用餐也做不到。   陌惜抿了抿唇,不敢正面回答他的妻主,反而问道:“我的手,真能完全治好,就和以前一样么?”   “当然。”   闻寻音微微点头,不免有些惋惜。她一开始的设想,喂陌惜吃饭,帮陌惜擦澡……可惜了!   陌惜的问题在韩赪这边并不算什么问题,韩赪的医术自不必多说,她费尽心力找来的伤药更是功效显著。她那日,在二楼远远瞥见他红肿青紫,骨折断裂扭曲的双手,从那之后,她就在寻求,这世间,是否会有像“黑玉断续膏”这样逆天的伤药。   “黑玉断续膏”她是没能找到,但这个世间也不乏逆天的药物,断骨再生也不是什么难事。   撇开伤药的事不谈,闻寻音较为惋惜的大概就是她的夫郎并不赞成他双手不得用时接受她的帮助。   陌惜不会直接拒绝她,既然他转移了话题,也就是说他并不同意。陌惜痛恨成为他人的拖累,他宁可忍受侍童的侍奉,也不会愿意让她喂他吃上一口饭。   她自尊心高到爆棚的夫郎啊,要他毫无芥蒂地依赖她生活,看上去简直就是个不可完成的任务。不着急,来日方长,何况,她也不愿意强制要求她的夫郎依赖她,只依靠她而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断指接骨2      待了足够的时间,还没等喝杯茶,韩赪就跳了进来。   “我说你们可真够悠闲的……哦,正好!”   侍从端着茶托到了门口,她顺手截了两杯茶,把两杯茶都喝了,舒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快过来吧,都准备好了。”   她还觉得奇怪呢,身为病人和病人家属,她们二人悠闲自在,倒是让她这个作为大夫的忙前忙后,居然准备妥当之后还是不见人影。当初火急火燎地要她飞速赶来,跑死了她两匹马的到底是谁啊?   “走吧,陌惜。”   韩赪又一阵风似地跑了,闻寻音带着陌惜跟在后头,路过两个院落,见韩赪消失在一间屋子里。   领着他进了屋,屋里温度很高,密不透风的。桌案上摆放着诸多器具,一整套的针,长短粗细各异,镊子、夹板和绷带整齐排列着。   韩赪指着一旁架子上海冒着热气的黄铜脸盆,对着闻寻音说道:“六娘,让你的夫郎把手放里头,先烫烫吧。”   闻寻音应了声好,探手入水,确定水温虽然很高,倒不至于烫伤手,这才伸出了手,示意她的夫郎将手放入热水中。   韩赪见状,撇了撇嘴哼了声。把人都当成什么了,她是个大夫,难道还会故意或者无意中烫伤她的宝贝夫郎么?见过她小心的时候,没见过这么小心的时候!   陌惜在热水中泡着双手,明明冒着白气,明明腕间也感觉到了灼热,他的手指却是一点感觉也生不出来的。他不着急,他已经知道了治疗的过程,妻主问他怕不怕,他却是不怕的。   泡了有半个时辰,期间也加了几次热水,陌惜在韩赪的指示下拿出了手,用一块棉布擦干,坐到桌案边的椅子上,将手放于一方软枕上。   接下来的事情他不是很清楚,他的妻主抱住了她,他埋首于她的腹间,妻主宽大的衣袖阻挡了他全部的视线,只能感觉到妻主的右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他的背脊。   “没事的,陌惜,很快就好了。”   妻主的声音一直是清冷的,此时也不例外,明明做出了如此温情的动作,声音却像是二月山间的泉水流淌而过,冷冷的,带着干干脆脆的冰冽。   他应了声,猛然间十指一痛,就像当初的夹刑,却远达不到那般的疼痛。   妻主一直安抚着他,他很想告诉妻主,其实没有那么疼的,真的,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什么都看不见,手指倒是因为疼痛产生了感觉,韩大夫的手法很快,他只能猜测她对他的手又做了些什么,一进门看见的桌案上那些东西也为他的猜测提供了证据。他能感到韩大夫在为他扎针,其后又给他抹了膏药,他的指头被薄薄的夹板固定,一圈圈缠上了绷带。   妻主放开了他,他也得以看见他被处理过后的双手,缠满了绷带,疼痛不已。这痛每时每刻都在,就像才受完夹刑,手指刚刚断裂的样子。   “接下来的三个月养着就行,细微的碰触没关系,别让他抓握或者用手捧重物就行。”   韩赪一边收拾她的东西,一边吩咐,末了还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闻寻音看着陌惜被固定起来的十指,像这种程度的包扎,就算是他想要抓握也完全动弹不得吧?至于手捧重物,什么样的算是重物?   “比如说,他坐的这把黄杨木椅,超过这个范围的就都算是重物了,了解?”   正想着重物的范围,韩赪善解人意地给了解释,闻寻音严肃地点头,表示她了解了。照着这个样子,陌惜想要捧本书看,还是没有问题的。   高温不透风的房间,如非必要,没有人会喜欢长时间待在里面。韩赪收拾完她的器具就想离开,闻寻音却不会那么痛快就放过她。   “能打石膏么?”   如果用石膏来固定的话,就不用担心陌惜在不注意的时候对他的手指造成二次伤害了。   “嗯?”   虽然不是特别了解,韩赪还是停下了脚步。对于闻家六娘这号人物,在处理外伤和骨科方面,不经意间的只字片语总能给她新的灵感。“打石膏”这种东西,听上去就很是专业的样子,结合闻家六娘夫郎的症状,她大概能想象出来这“打石膏”是用来做什么的,具体操作则想象无能了。   看来韩家大夫这时候是不想走了,闻寻音侧了侧身,对着她的夫郎低声说道:“我出去一会,立刻回来,你且等上一等。”   二人出了闷热的医疗室,估计是去探讨何为“石膏”,为何要“打石膏”了。   陌惜坐在里面很长时间,就见韩赪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满脸的兴高采烈,收拾她的东西,又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他的妻主在门口看着他,复又皱着眉,盯着他的手指看。   陌惜走了过去,距离妻主一步远的时候站定。   “妻主,陌惜不疼的。”   闻言,皱着眉头的女人松开了眉心,摸了摸他的头发,掏出帕子擦掉他额际的细汗,冷清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走吧,你该好好睡上一觉了。”   下唇咬到发白,脸上直冒冷汗,就算是这样也还是宣称自己不疼,她的夫郎啊,总是能触及她心底最为柔软的那处。   陌惜是被闻寻音扶着离开,虽说陌惜现在伤的是手,行走是完全没问题的,但看到妻子如临大敌的样子,还是没有坚持要自己走。   他的手能恢复到未受伤前的样子,换做以前,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贴身侍从      刚刚被治疗的手还是疼痛难当,陌惜这种时候能睡着还真是奇了。可他的妻主一路带着他回了她们的房间,所以他也就乖乖地换了衣服在床上躺着了。   闻寻音没真的想要陌惜睡着,躺着比坐着时更能令人放松。   涂抹在手指处的药膏有一定的镇痛作用,但效用有限,陌惜向来能忍,这么的痛,他一个字都不会对她说的。闻寻音深知他的性格,察言观色又是她的强项,照顾起来也不会显得过于磕磕绊绊。   将养上三个月也就痊愈了,三个月,陌惜会度过一年中最热的时期,闻寻音一想起那时的情况,就不免后悔提议打石膏这样的举动。天气那么热,陌惜的手指又不能动,再打上了石膏,他的手都能捂出痱子来。   韩赪已经研究石膏去了,最晚明天下午就能为陌惜量身打造出模型来,到时就让他吊着胳膊吧,这样比较安全。   陌惜此时坐卧在床榻上,双手放置于腹前,搁在了被子上。他的妻主则侧着身子坐在床沿,一边观察着他的手,一边轻声和他说着话。   “书房后面我叫人做了你的画室,东西已备齐,届时就把画画捡起来吧。”书房和画室经由一道小门联通着,笔墨、画纸、颜料都备妥了。虽然很确定,她的夫郎双手恢复后去了画室的第一件事情不是画画,而是练字,闻寻音深觉这样的陌惜可爱得紧。   陌惜没有抬眼看她,只低低地应了声。   “张璐快回来了,以后陪你的时间会变少。”每年的旗山之行,这回让张璐带队,倒是不知她会不会带回什么计划之外的麻烦。   “没有关系的,妻主,正事要紧。”   陌惜抬了眼,看见他俊美如昔的妻主,转了目光,不敢再看。   拉拉杂杂地说了小半个时辰,闻寻音招来了侍童。陌惜这样的情况,要是让他去膳厅用午餐,手不能动,需要人帮助,可以想见他会多么的尴尬。如果不出房间,他心里的负担多少会减轻一点吧。   侍童收到指令,很快传达到了厨房,今后家主和正君的三餐送到房里,膳厅那边就不用人侍候了。   “黎芽,过来吧。”   闻寻音叫进来一个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模样姣好,妙目灵动,脚步轻快地到了床边,恭敬地跪下。   “黎芽见过家主,见过正君。”   他本身就是一早被挑选出来的正君的贴身侍从,正君初进门时家主要他等待,他一边观察正君的起居饮食,一边揣度正君的喜好习惯,如今正君双手不便,正是他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陌惜,他是你的贴身侍从,日后由他侍奉你吧。”   初入闻宅的陌惜如同一只惊弓之鸟,认命的同时对所有人却是防备的,那时她不愿在他身边安排一个随侍,为的就是他潜意识里的抵触和排斥,如今情况不同,陌惜离不开人,又不想麻烦她,黎芽的存在就被最高程度地合理化了。   数月的适应期,高门大宅正君的身份陌惜已然接受,正如同他再度恢复到事事不需自己动手,一切都有侍童打理这样的生活,适应之后也就不再惶恐于周围出现了那么多的旁人,如今只不过是多了个贴身侍从。不是黎芽,就是妻主,他总要选择一个人选来照顾他的起居,相较之下,他更不想麻烦妻主,所以,黎芽就黎芽吧。   “黎芽是吗,先起来吧。”   妻主没有发话,黎芽一直是跪着的,他的妻主没有多说,而姿态上明确告知他,这是他的随侍,也就是他的人,她不会插手。陌惜只粗粗看了黎芽两眼,立刻就叫还跪着的黎芽起身。   “谢过正君。”   黎芽起了身,站在一旁,存在感降到最低,等着主人的吩咐。   陌惜神色有些困倦,闻寻音帮他调整了下姿势,摸了摸他左侧未有半点痕迹的额角。虽然还是少了点肉,手感达不到她的期许,总算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趁着手指养伤的时候再好好养养吧。神色暗了暗,闻寻音安放好了他的手,说道:“累了就睡会吧,中午再叫你。”   她的夫郎点头,乖巧地闭上了眼。   “照看好正君,别让他压到手。”   清冷的声音转而对向了黎芽,黎芽应了声是,注意力就一直放到了他的主子身上。   闻寻音看了她的夫郎一会,陌惜睡得并不安稳,疼痛的状态一直存在,他现在顶多就是闭目养神,真正入睡是件困难的事。   站起身,终是离开了房间。   陌惜在他的妻主吩咐黎芽照看好他的手时就知道她不会在这里久留,果然,不多时,他的妻主就离开了,他睡不着,又不愿意睁开眼,只能维持着这样的一个姿势,默默忍受着,也默默等待着。   妻主说过,中午会过来叫他的。 作者有话要说:     ☆、黎芽      达兰国境内,韩家的当家认了医术第二,就无人再配得第一名号,韩赪是及其自负的,她有自负的本钱。此时,因得了“石膏”妙用的启发,她正埋首研究中,闻宁只给了她一个想法,剩下的都需要她来实施。   韩赪无疑是认真的,对于医术严谨的态度才是她横行于达兰杏林界的根本。她有天赋,她极具创造力,她努力,她肯下苦功夫钻研,她能接受新的事物,她是个人人称赞的大夫,虽然作为普通人身上的缺点不少,但身为大夫,她是合格,并且优秀的。   闻寻音过来查看了下她的进度,什么都没说,更没有惊动她,就走了。   石膏这种东西,就算被韩赪琢磨出来了,她也不会让韩赪用在陌惜身上的。当然,这些话,并不需要对着韩赪说。她有热情,这自然是很好的,只有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热情,她才能在医道上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出了韩赪的院落,闻寻音就叫人随她去了库房。   买下宅子不过数月,也不知她底下的人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将库房充斥得满满当当的,现在要她找点东西都费时费力。   所幸闻寻音眼神明利,叫人拿下架子顶层用一大堆糙纸包裹放置破损的易碎品,又亲自取了一套银质的精美小叉子。   离了库房,自然有专人落锁,闻寻音只负责把易碎品外头那层层的糙纸全部剥除,露出了易碎品的本来面目,那是一只贵重的高脚水晶大托盘。   侍从们拿着东西去清洗了,沾着水珠的托盘在阳光下闪耀着异常的美丽。   解决了容器,闻寻音去了趟后厨,在厨房忙碌的众人见家主又来了,只是略微停顿,打了个千,还是继续手里的活计。家主时不时就会抽抽风,出现在她不该出现的地方,她们做下人的,当看不见就行了。   脑中想了想时下应季的水果,又看了看厨房库藏,发现还是挺全的。于是,手指一挥,她开始点名了。   “草莓、西瓜、菠萝、火龙果、猕猴桃、香蕉、樱桃,这些都挑出来,做个拼盘,午膳后一炷香的时间,送到正君房里。”   洗净的托盘和小叉子又送进了厨房,侍从们撇了撇嘴,早知道就不洗了,反正是厨房的人在用的,他们倒是先忙上了。这并非他们抱怨的主因,但凡厨房要用的东西,清洁卫生是第一要务,他们洗的再干净,厨房在用之前还是会再清洗一遍的,他们所做,实在是多此一举了。任谁平白做了无用功,想来也不会开心的。   闻寻音的饭后水果刚搞定,厨房那边把午餐也搞定了,侍童们端着,一路要从厨房赶到正君所在的院落。   闻家当家全数看着眼里,思考着是否需要在他们的院里弄个小厨房。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现在虽然麻烦,但设了小厨房后会更麻烦的。   她的夫郎从小被当成女子养大,没有被教导过后宅阴私和管理中馈。他不知如何下手,她自然不可能用这些事去烦他,反正能做好的人一堆堆,只等她去挑选。她取回来的探花郎,还是光风霁月,写诗作画,生活得惬意自在就好了。   信守了承诺,在中午叫醒了她的夫郎,没有忽略她的夫郎“醒来”时浑身僵硬,行动不自然。他“醒来”时的姿势和他入睡时的姿势一般无二,这个傻孩子,连换个姿势都不会么?   黎芽一直陪着主子,自然知道如今的主子身上不可能舒适,叫上两个侍童,揉肩的揉肩,捶腿的捶腿,黎芽在捏着主子僵直的背脊时,更加小心翼翼看顾着的是主子的双手。   用餐过程中,闻寻音没有像往常一样为她的夫郎布菜,这些事情全部由黎芽做了,陌惜虽然尴尬,别扭,却没有抵触,这样就行了。   陌惜午膳没有进食太多,一来因为双手的疼痛,他并没有太大的胃口,二来也是因为黎芽的喂食,他虽然不抵触,但要他心安地接受,也有点强人所难了。   黎芽是个贴心的,这份贴心源自于他跟过很多任旧主,一直做着伺候人的活,跟多人多了,自然做什么都多了一份的得心应手。他小时家中穷苦,被母亲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又将他卖了一户农家做童养婿,他被卖过去时,他那苦命的妻主才三岁,照顾妻主,侍奉公婆,饥一顿饱一顿地过着生活。本以为一辈子就会在那里终老,等他的妻主长大,跟他拜了天地成了亲,给了他名分,等他老时,如果妻主感念他的劳苦,愿意养着他,他也就别无所求了。只是没过两年,乡里糟了灾,粮食歉收,他的小妻子又长了病,无法,那家人就又将他卖了。   一年、两年,他或许命中带煞吧,所跟的主家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又将他卖掉,他没想过回自己的家,家里卖了他才有钱给姐姐取夫郎,他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游湖      陌惜到了下午,终于是小睡了片刻,饶是如此,醒来时,后背也薄薄得出了一层汗。   黎芽替他换了衣服,擦了身,就带着主子出门溜达了两圈。   “去书房吧,黎芽。”   他其实,也很想去看看妻主为他准备的画室,妻主说就在书房后头,甚至为他准备的画画所需的东西。妻主专门为他设立了画室,他真的很想去看看。   陌惜进入书房时,闻寻音并不在,也是,她都很久没有办公了,一直闲散地度日,大部分的时间都陪在陌惜身边,难得出宅子一趟,不到一个时辰就会回来,没什么事的确是不用来书房的。   他入门那时的几天收拾出来满满四个书架的书,从没见过妻主哪怕看上一本,一直在书房看书的都是他,后来也就渐渐明白了,那些书,恐怕从头到尾就是为了他而准备的。   陌惜自己并不清楚,只要妻主不注意他的时候,他就会下意识地看着妻主,用他也不知道的冰冷目光,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妻主,撞见了的侍从都会不免被那样冰冷的目光惊到,这才说他们的正君是捂不热的正君。   或许陌惜并不是毫无所觉,只是更多的时候,他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的,更加控制不住的是他越来越危险的想法。   他很清楚他的条件,也太清楚他人看到他时是什么反应。他的名声不好,可以说整个兰达,大燕王朝内,找不出几个比他名声还要不好的男人了。他的容貌毁了,大大的奴字印记跨在他整个右额,这样一片黑褐的疤痕,在镜中,连他自己都是不想多看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他的容貌没被毁之前,他也不是什么绝色男子,他长得偏向女子,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多年来伪装成女子却没被怀疑过的。他的手指被废,提不得重物,干不得重活,身体又不好,是半个废人,实打实的。他的身体,肮脏污秽,失去了一个男子最重要的清白,为众人所不齿。   这样的一个人,桩桩件件,随便提出一项,都不能嫁入闻家,被妻主如朱似宝地对待的,更别说他一项项都占全了。他不明白,是真的不明白。没有人对他无缘无故的好过,包括与他最最亲近的爹亲。他不习惯,是真的不习惯。那么妻主对他这么好又是因为什么呢?时至今日,他真的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回报给妻主,妻主在他身上得不到丝毫好处。   他是不信任他的妻主的,说到底,他更不信任的人是他自己,他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值得一个方方面面都那么优秀的女人对他那么好的吗?他很困惑,是真的困惑。   也就是为什么,他总是不自觉用那么冰冷的目光在妻主不注意他的时候看着她,妻主到底要什么呢,如果妻主发现,她要的东西他根本没有之后,又会如何对待他呢?   不管遭受什么样的对待,他欣然接受。他不害怕,是真的不害怕。   妻主不在书房,倒是让他的心绪平静了不少,他记得韩大夫的话,养伤期间,他的手只是不能抓握,不能提重物,捧本书看还是不成问题的。可他的贴身侍从却不是这么想的,他大惊失色地阻止了陌惜想要拿着书并且翻阅的行为,从而战战兢兢地立在了一旁,担任起了自己主子可靠的翻书小助手。   陌惜就坐在他惯常坐的那个小角,那里桌椅俱全,看书累了还能在一旁的软榻上小憩片刻。他上半身保持正直,眼珠扫过书页,他的随侍就站在他的左手边,只要他的稍微向左小幅度地偏一下,黎芽就能知道他将两面的字都看完了,于是黎芽就会从左往右翻一页,让他接着看。   他看了一个下午的书,黎芽总是能适时地提醒他,让他喝口茶,让他休息休息眼睛,稍后再看,让他不能维持一动不动的坐姿太长时间,每隔一段时间就起来活动一番。   这个下午,他虽然一句话没说,可心里却已然接受了黎芽的存在。   日头西斜,闻寻音直奔书房接走了她的夫郎,带上了黎芽,还有另外一名侍从,四个人坐了两辆马车,出了闻宅大门,向着安城西郊出发。   西郊有条河,名叫月牙河,因它的形状而命名。夏天的时候,经常有女童前来这边游泳,小时候的陌惜上过一段时间的私塾,也有同窗邀她共游,爹亲知道后,就罢了他私塾的课,请了夫子在家授课。   他其实从未去过月牙河,也不知道那边的风景是如何的秀丽,知道妻主要带他去月牙河时,他就一直在猜测,妻主这是又要做什么?   到了月牙河,他就明白了。   月牙河全长不过五十丈,一眼望得见头,岸边停靠着一艘小的蓬船,略微猜想一下,就能知道,妻主这是要带他游湖么?   为什么要带他游湖呢,又是选在了傍晚,过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   妻主的话一向不多,更是不擅长解释的,她只会做给他看,从不曾多说过半句。 作者有话要说:  上班八小时,四个小时站着,四个小时走着,走了三个小时的山地,一个小时的平地,累废废了!更得不多,将就着看吧。哪天空闲了,更章肥的!   ☆、游湖2      闻寻音扶着陌惜上了船,坐在船篷里面,黎芽和另一名侍从由另外一辆马车上下来,带着不少的东西,也随后上了船。   另外一名侍从显然是会划船的,或许没有艄公那么专业,但陌惜在船里坐得很安稳,这就说明此行的“艄公”水平不错了。   船篷里不是封闭的,左右两边都能看见湖面的景色,封锁的只是连接船头和船尾两侧的通道,隔了两道可推拉的木门,船篷里能看见船尾,却看不见船头尾。   河边的树木尤其长得好,郁郁葱葱的,还有许多归鸟,河边并不安静,却也不显吵闹。岸边有大片的芦苇和茭白,河里还有许多还未长成的菱角。   他的妻主等船停在河心就地拿起了钓竿,自得其乐地垂钓,陌惜就一边看着他的妻主一边欣赏湖光山色。日头越偏越低,天地间也昏暗了起来,月亮正在他们头顶上,已经很明显了。西边一片火烧似的红色,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   妻主收获了一条鳊鱼,收了钓竿放置在船尾,看上去不想再钓鱼了。鳊鱼给了黎芽他们收拾,外面隐隐传来了香味。   水面变得波光粼粼,隐射着月光,合着已经看不见的太阳却遗留下来的最后一抹余晖,闻寻音带着她的夫郎去了船头,晚膳准备好了。   出门在外,自然一切从简,大多是就地取材,黎芽他们摘了水里的茭白,带了点毛豆,做了道茭白炒青豆,还有闻寻音钓上来的那条鱼,做成了糖醋鳊鱼。另外一道,陌惜没见过。   船上架着炉子,炉上有只大铜锅,锅里噗噜噗噜冒着水泡,奶白色的汤汁,飘着姜片、葱段、枸杞、大枣、桂圆,陌惜不知道这是什么,却见一旁小桌上成盘成盘的蔬菜,都还是生的呢。   只是火锅罢了,陌惜没有见过的,闻宅上下也没人见过,大约是闻寻音如何说,他们就如何准备了。闻寻音偶尔会想念涮羊肉,娶了陌惜,总想什么稀奇的珍贵的都捧到他面前,哪怕是一道再简单的吃食也是这样的。陌惜并不欣赏羊肉,她虽然有把握陌惜会喜欢上涮羊肉,奈何羊肉是发物,陌惜的手还在养护阶段,羊肉这种东西,还是少碰为妙。今次,就烫菜好了。不能涮羊肉,也不能涮海鲜,闻寻音不是不憋屈的。   涮锅本来就是要自己动手的,陌惜双手不便,动手的就单单只有闻寻音了。准备的菜色菌类居多,木耳、香菇、金针菇、茶树菇、平菇、鱼滑、豆腐、洋芋(北方叫土豆,学名叫马铃薯)、山药、各类青菜,两个人吃太多,四个人吃也足以。闻家没有主人和下人同桌吃饭的先例,自然此时也不会破例,闻寻音涮着菜,黎芽为主子调着酱汁,将食物送入主子口中。   陌惜不喜欢麻酱,黎芽在喂了主子两口沾了麻酱的菜之后也就不再继续了,他最爱吃的竟然是洋芋和山药,平日里钟爱的茭白成了陪衬,连糖醋鱼也没吃几口。汤底鲜香醇厚,蔬菜新鲜水灵,简单汆烫一下,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吃饱喝足后,闻寻音带着她的夫郎回了船篷内,由得一直饿着肚子忙前忙后的黎芽他们接着打扫战场。   清风徐来,透着冷意的月光,和月光一样清冷的妻主,陌惜却觉得四肢百骸当有一阵阵的暖意温养着自己。湖面平滑如镜,月光洒在湖面到处都是银亮的一片。偶尔有鱼儿游到湖面,吐出一个气泡,化为一圈圈涟漪打破湖面的平静,周围越来越安静了。   陌惜的心中无比的宁静,这样的生活,连他最好的梦中都不曾出现过。   “这世间之大超出你的想象,景色之壮丽秀美也非是言语所能表述,以后,我可带你一一领略。”   妻主就坐在他的身边,揽着他的腰,淡淡给予他承诺。   陌惜没有提醒她,他身上带着皇令,这辈子怕是再难出得了安城了,只是侧头问道:“那么辽阔的河山,那么壮丽秀美的风景,妻主都见过了么?”   “不,不曾见过。”   闻寻音回答得理所当然,她伸手摸了摸陌惜对着她的侧脸,对于她的缺乏见识不以为然。   她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的河山,赞叹一番大自然的神奇,她要做的事情太多,很难得抽出空闲,如果她的夫郎在她身边,那么情况将完全不同了。   陌惜闻言倒是楞了一下,随后释然。   他的妻主能力出众,他的妻主清冷沉稳,他的妻主气度天成,这些都令人忽略了妻主的年纪,他的妻主看上去实在是太年轻了些。在有限的人生里,妻主又能跑多少地方呢?妻主有一大家子的人要养活,其实也是很累的吧,她身上肩负着整个家族的重担,应该没有心情四处乱跑的吧。   外人皆道妻主为闻家六娘,不知是六娘是妻主在家族中的排行还是其他的什么,妻主甚至不曾提前过她的父母……   罢了,不想这些了。   陌惜眨了眨眼,眨去多余的思绪,依靠在妻主怀中,看着夜间的景色。   天彻底寒下来之前,闻寻音带着她的夫郎回到了宅子里,当夜,她的夫郎睡得很沉,似乎已经忘记他还伤着的手指了。 作者有话要说:     ☆、送别      闻寻音并没有经常带着陌惜出门,考虑到他不爱见人的性子,之前都不曾总带着他出宅子,更遑论是现在他双手还养着伤的时候了。   进入五月,后院一大池子莲花陆陆续续开了,经过时淡淡的莲香飘散出来,醺得人竟有些微醉了。   闻寻音有时经过时也会看着莲,传说中这个世间最为圣洁的植物,佛陀最钟爱之物,象征着高雅圣洁清净之物。闻家的家主虽然欣赏它摇曳的风姿,但更感兴趣的却是它的附加值,比如说现在还未成熟的莲子,还有根本就不成形的莲藕。   俗,太俗!她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着池子里美丽的莲花,脑子里想的都是两三个月后的菜单。   众人皆不知晓,就算是知道了也只能在心中腹诽两句,万万不敢放到台面上去说的。   闻寻音并不觉得她有多俗气,她还原了事物最原本的面貌,她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并非高高在上悲悯众人的佛陀,她看莲花就是莲花,不会将一切美好的臆想强加到莲花的身上。种在她池子里的莲花就是单纯用来观赏的,等入了秋,莲子和莲藕都是用来加餐的。这没什么不好,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也不是没想过采了莲花放到房间里,大概在莲的用途这点上想法与她脱节的夫郎不会太开心才是,所以她也只是想想,没想过要去实施。   五月的第一天,柳贺兰离开了安城,作为主子的助手,她们总是很忙碌的。   曾经的世界首富,距离这里横亘了远古的时间和空间的那位名人,他的观点就是,当一个领导者随时看上去都很忙碌的时候,恰恰说明了领导者的无能。这一观点,闻寻音是坚决支持,并贯彻到底的。   忙碌的都是她的助手,她还有两个副手未来过安城,连她一生中只有一次的大婚都没出席。闻寻音不介意,反正到最后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扼腕、懊恼不已的又不会是她。她娶陌惜过门,本身就是只存在于她和陌惜之间的事,其他人出不出席她向来不放在心上。   张璐传了信,最迟明天下午就回安城,同行的还有她的副手易合,张璐信中言语不详,却足以令她猜出,随行人员,除了易合之外,大概还有一人。   闻寻音一手敲击着桌面,另一手抚上了眉心。她又皱眉了,自从张璐去了旗山之后,她总是自觉不自觉的皱眉,一想到以后要面对的问题。   如果不是必要,她不想把事情做绝,但……   回首看向她夫郎的位置,陌惜正在看书,小脸上满是严肃,黎芽手上帮他翻着书页,眼睛关注的永远是他的脸。   反正她娶他过门,可不是要他替她处理那些烦心事的。这种事情,在不可收拾之前快刀斩乱麻即可。这个世间,她只有一个亲人,除了她的夫郎,她不在乎任何人。   陌惜的手逐渐在恢复,现在很少因为疼痛而在半夜被惊醒了,力所能及的事情都不让他做,妻主又陪在身边,每天变化花样弄着吃食,他身上又见了点肉。   身上长了肉,脸上的病弱之气也少了很多,陌惜看着依然瘦弱,却不是当初那种皮包骨头,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了。   闻寻音看着她的夫郎,心中默默地想,这三个月,陌惜完成了从非洲难民到□□山区贫民的转化,也算是小有进步了。撇开她这三个月投注了多少心力在陌惜身上不谈,陌惜气色每好看上一点,她的心也跟着放松上一点。她是要跟她的夫郎长长久久的,可不想再见到她的夫郎刚进门时那副命不久矣的病危样了。   快马从北方运来的甜李子,从外观上很像山杏,就连核都长得像杏核。闻寻音一直以为它是甜杏,可所有人都说那是甜李子,她也就无视种种外观特点和味道什么的,直把它当成甜李子了。陌惜爱极这水果,杏黄中透着粉光,外观漂亮,口感也相当好,没有过多的水分,绵软微微沙化,黎芽去了核分成两半送到他嘴边,他每次总能吃上一堆。   闻寻音也由得他,也没多少,他吃再多能吃掉多少?倒不是说她不想让夫郎多吃,而是现实不太允许。她脑中模拟了下从北地送至她宅子上的路程,换算一下,大概是从河套到长三角的距离?   嗯,河套太远了,那么坝上草原?似乎两者没有太大的区别。   或许吧,反正是真的很远。兰达幅员辽阔,国家治理不易,这么不易的情况下,燕皇居然还是紧揪着“探花郎”事件不放,就有点不可理解了。   燕皇到底在想什么?她要求的那个结果有那么困难?她是不懂什么叫君无戏言,她看重的只是结果,管过程那人是如何操作的!既想保全自己的脸面,又想获得她的帮助,在寻求折中之法的时候也只能一拖再拖。闻寻音一直在忍耐,陌惜的身体情况也是她到现在还忍耐的前提,如果什么时候她忍耐不住了,事情却不同于她的料想,她会选择离开兰达。   陌惜或许会不舍,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种事情他不会介意。   看来得做两手准备了,在燕皇眼皮子底下离开兰达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就现在而言,她也不需要太悲观,她还有等待的时间,就看高高在上的当权者给予她什么样的结果了。   她的夫郎,无视掉一切羞辱、嘲笑的声音,将那些鄙夷、肮脏的视线隔绝于他坚韧的眼睛之外,可她却越来越无法忍受众人看陌惜的眼神,在背后窃窃私语的样子了。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怎么样也不会是陌惜,闻寻音脑中闪过几个人的脸,眼睛微微眯起,手指维持着敲击桌面的姿势,半晌不动。   陌惜拒绝了黎芽送到嘴边的甜李子,也不看书了,敏锐感觉到妻主那边不善的气息。   妻主不开心了?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工作上不顺利,还是……   “怎么了?”   清冷的声音令陌惜一瞬间就收回了视线,耳根通红,摇了摇头,接着看书。   闻寻音回过神,看到的就是她的夫郎看她看到愣神的模样,眉心拧着,满脸的严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以想见的大概是跟她有关。闻寻音来了兴致,刚想问问他,她的夫郎就如同受惊了般回了神,飞速收回视线,假装着看书,可眼珠子一动不动的样子还真是好玩。   “走吧,陪我出去晒晒太阳,顺便送送韩赪。   闻寻音领着她的夫郎出门迎接阳光,混吃混喝了大半个月的韩家大夫在今天也要走了,宅子里除了她们夫妻又空无一人了。   说是这么说,主要还是带着夫郎出门溜达,晒太阳,至于送韩赪这种事,那真是顺便到不能再顺便了。所以,她们一出了书房门,一转弯,就去后院看莲花去了。   闻寻音扶着她的夫郎走在前面,黎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闻寻音看他还算得用,那就一直用着吧。或许等他到了二十五岁,就许给闻家的那个下人,如果他有了意中人,她也可以安排他的婚嫁。   嗯,这种事情她还是不操心了,这是他的主子应该关心的事情,她完全不需要越俎代庖。   韩赪的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候在宅门外。中午的时候闻寻音在外面包了桌酒席为她践行,陌惜没有参与,他不想去外面,闻寻音也不想让他去公共场合,夫妻二人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很合拍的。   烈日当头的时候韩赪自然不会走,她拖到喝完下午茶才姗姗前来告别。   闻寻音带着夫郎在后院赏莲,听到通报,就带着夫郎前往正门了。   韩赪深感遗憾,她琢磨了挺久的石膏,都按着闻家正君的手做出了样子,可最后闻家正君还是没用上。遗憾只是暂时的,想到以后的骨科方面,石膏的实用范围那么大,最大程度减少了二次受伤的可能,韩赪还是很满意。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或者为了什么目的,韩赪医治了陌惜的手,只这一件事,闻寻音就感激她,带着夫郎送她出了闻家大宅,倒是有了一点依依惜别的意思在里头。   “一路顺风,我的承诺永远奏效,有事可来找我。”她说出的话,便是信条,不容更改。   韩赪也不跟她客气,这个时候更不顾她闻家六娘是否不愿与人肢体接触,伸出拳头轻捶了她的肩头一记,笑道:“我知道,六娘,你们保重吧。”   她认识六娘的时间并不长,却很把她当成朋友。人的感情就是这样,投契了,什么话不说,也能引为知己,不投契的,好话说上一箩筐,该无视的终究无视个彻底。   她在外逗留了挺长时间,也是时候该回去了,省的在六娘面前晃荡,徒惹人烦了。   韩赪只是不拘小节而已,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道了别,登上马车,头也不回,朝着出城的方向驶去。   闻家家主和正君目送着马车离开,路过闻宅门外那条街的百姓们都下意识停了停脚步,带着点好奇,看着宅门外的那两人。   城西的鬼宅,被外乡人买了下来,看样子到现在还没有闹过鬼哩,看里面人进人出的,也不像是冤鬼缠身的样子。还有还有,那个陌家的六公子啊,真是小看他了,现在往那一站,别人都不敢认他的!就是他额角的“奴”字太过显眼,没能人认错而已。嫁给了外乡人,越发有个人样了。   鬼宅的传闻有一度喧嚣尘上,到如今看闻家上上下下一点事都没有,安城众人渐渐的从个别胆子大的开始,行走也不可以避开闻宅,否则到西郊去可要绕上好大一圈呢。安城中也没有因为有人打闻宅边上经过就发了病,出了意外的,看来鬼宅一说很有可能是无稽之谈。有那迷信的不信这宅子干净,她们说的最多的便是闻家的六娘命硬,连厉鬼都怕她,不敢近她身……   期间种种,不足成论。 作者有话要说:  唔,貌似,这章还算肥厚,按着以往的量而言。   ☆、闻宁的麻烦      张璐很累,一路上劳心劳力,累得她双眼皮都耷拉了下来。   张璐最累的,是觉得她再怎么劳心劳力,半点效果都没有收到。她的主子,还真会给她派差事,一趟旗山之行,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她一路上明示暗示全上了,总是搞不懂,平日里脑袋灵光,恨不能自己比别人多长两个心眼的易合为什么关键时刻就木成这样了呢?张璐提示她不要站错了边,奈何易合张着她自觉十分无辜的大眼睛反问她一句,那她到底是要站在当家的那边还是站在玉少爷那边?   张璐恨铁不成钢,这里边有玉少爷什么事啊!他玉少爷再怎么有能耐,再怎么长本事,再怎么天人之姿,那都是外人啊,难不成她易合不站在家主那边,还要站在一介外人那边么?   好吧,如果她不是跟在了当家的身边,如果不是看见了当家的和正君是如何相处的,她也不会将玉少爷当成外人,总想着有朝一日,玉少爷会成为闻家的正君,自然是事事都站在玉少爷那边了。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见识了当家的和正君之间的羁绊,谁能认为家主和正君之间还有他人的立足之地?就算是出色如玉少爷,那也只不过是一个外人!   易合不懂,她就说到她懂!可她说了一路,提高警惕的不是易合,反倒是玉少爷!   易合叹息,硬着头皮带着如今还是自以为是实则懵懵懂懂的易合与斗志高昂的玉少爷回了安城。心中泪如雨下,她只祈求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当家的看在她一直忠心耿耿的份上,留她一条活路吧。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她的低落情绪完全没能影响到易合与玉纷菲,她们一入城也不急着赶回闻宅,在她们的想法中,反正闻宅只是闻宁的暂时落脚点,出了安城,谁还会记得回来啊,她们那么赶着过去也没多大意思。   张璐完全拗不过她们,只能陪着她们一路从外大街逛至内大街再逛回外大街,心中哭泣声越来越大了。   她或许真的离死期不远了吧,要不然为何当家的自己不去旗山,当家的不去旗山的情况下为何不指派旁的人去,偏偏挑上了她?她去了也就去了,为何碰上易合这个不省心的也在,易合在也就在了,为何还要凑这个热闹跟着她回安城?其实光易合到安城也就到了,最最令她难过不已的是,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啊,玉少爷为什么也要吵着来啊!   每年安安分分地在旗山等着当家的不就很好么?她们到底知不知道,她们现在这个样子她很难做的啊!   悲愤中的张璐咬牙忍受着,终于赶在下午,一行人回了闻宅。   管家林妈出来时见到的就是一脸苦哈哈的张璐,再有就是满是好奇显得跃跃欲试的玉少爷和易合。暗自瞪了张璐一眼,张璐求饶似的作了个揖,林妈无视之。将张璐和易合扔到北边的院落,玉少爷则被林妈安排到了西边,叫厨房准备了他们的晚膳,林妈也不再管她们。   当天晚上用餐前,闻家家主露了露脸,之后一直到晚上就寝前也没再见着她。   第二天一大早,天微微亮,张璐、易合到了书房向主子回报近日来工作情况,闻寻音也没有留她们多谈些别的,就回了她自己的房间。到了下午,当家的终于想起家里还来了位娇客,抽空见了见,确定这位娇客到安城来不是有什么正事,没顾得上喝杯茶,就又回了自己的院子。晚上根本没出现,她明明就在宅子里,却显得比谁都忙。   她看上去忙了,那么清闲的就成了别的人。   “正君呢,我来这都两天了,怎么就是见不着他人呢?”难道真有那么见不得人?   易合挑着眉悄声问张璐,张璐把她的言下之意听得真真的,理都没敢理她,自顾自低头扒饭,就是一声不吭。   当家的来信说她要大婚,大婚的对象是兰达境内有名的罪人,娶进门还是作为正君。易合她们一开始都当成是当家的和她们开了个恶意的玩笑,谁也没放在心上。随来信附上了时间和地点,当家的身边有两名副手四名助手,她的助手实在是禁不住心中好奇,都赶了回来,她和伯颜身上正好有事,又没将主子娶亲当回事,也就顺理成章没过来。   “你怎么不理我,你看见过正君了没,到底长什么样?”   易合推了推她,连着扬了两次下巴,勾出个不怀好意的笑。   张璐看见她这不正经的态度就头皮发麻,把碗筷一扔,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易合,一路上我是明示暗示,该说不该说的我全跟你说了,碍于玉少爷在,我没法和你说得太清楚。现在,就咱们两个人,你给我听好了,免得以后被当家的报复,你都稀里糊涂地不知道怎么回事!”   易合被她吓了一大跳,看着桌上犹自还在晃悠的瓷碗,摸了摸胸口。   “这可是南国进贡的极品白瓷,你个败家的娘们!”   张璐气绝,但该说的还是要说。“易合,正君和你以为的不一样,不是说他的人有什么不同,而是主子对他的态度大不一样。洞房我们没闹成,主子一直挡在正君面前,我们连正君的体态都看不清。第二天,主子是牵着正君的手到了膳厅,我们厚着脸皮在膳厅又支了张桌子,这才见了正君的真面目。正君和传闻中一样,额上被烙了字,毁了他的面容。刚见他时,我以为我看见的是一具在移动的骨头架,他瘦得就剩骨头了。他脸色蜡黄,双眼无神,头发和杂草没什么区别,风一吹就倒,这就是我们四个在第二天看见的正君。可是你想不到,主子一大早起来就是为了去厨房盯着厨娘给正君做早膳,煎药也恨不能亲力亲为,研发的糖球也全给了正君。你也想不到的,吃饭的时候,是主子给正君布的菜,主子看正君的眼神,怜惜得就差亲手一口口喂正君吃饭了。”   张璐深吸了口气,看易合凝重的表情,这才继续往下说。“主子快把心窝子都掏出来双手奉上给正君了,正君却总是冷冷的,不含半点感情地瞪着主子,我们有时真为主子不值,可正君那样子主子也不是不知道,主子只是不在乎而已。归宁的时候,主子把能给正君的体面都给了,她对上讨厌的人时,那嘴里说出的话能令人吐血,可即便是这样,主子那么讨厌正君的家人,为了正君还是全部收敛了。虽然气氛被弄得很尴尬,还好有雨晴救场。你不知道吧,我也是听人说的,主子在睡前都是跪着给正君洗脚的!”   看到易合见鬼了似的张大着嘴巴,张璐仿佛出了口恶气般,得意地哼了声。   “就又有什么,我还见过主子跪着给正君的手指擦药呢,你想象一下,受了绞刑的手指,主子就捧着那样一双手,小心翼翼地给正君上药。你知道为什么今年不是主子亲自去旗山,而是我代劳吗?”   张璐扬高了下巴,一副“你这个愚蠢的凡人”的表情,这个时候的易合还处于震惊中,顾不上计较她不怎么礼貌的表情,诚实地摇了摇头,阴着张难看的脸,等着张璐接着说。   “主子在正君归宁回来的第二天就出了趟远门,我们都跟在主子身边,半个月后才回来,主子回来后发了好大的火。哼哼,你没见过主子发火吧?”那边易合在摇头,张璐显得更是得意了。“我也没见过,这世上谁能有那么大的本事惹得主子发火呢?这事搁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事吧!可主子回来就是发火了,她觉得闻家上下都没有把正君照顾好,因为正君的样子和她离开时一样,她本以为回来后会看见长胖点的正君,可正君的状态还是那么糟糕。主子差点把闻家上下的侍从全部发卖了,最后还是正君苦苦哀求才让主子改变了心意。”   易合再度张大了嘴巴,久久不能闭合。   “你也不敢相信吧,竟然还会有人能令主子改变主意,可正君就是做到了。主子喜爱做手工,她每年雕刻那么多的石头,最后管她满意还是不满意,不都扔进海里了么?你想想,我们每年要帮主子扔多少东西?大到一副十二帧的石画,小到一个彩绘的碗,主子做完就扔。可你知道吗,主子在路上刻了个小兔子,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回来的第二天就见正君脖子上挂着呢,正君就是属兔子的,主子把她的成品送给正君了。主子因为那半个月没在正君身边,她认为正君过得十分辛苦,说什么也不肯再次离开正君那么长时间了,所以,这回的旗山之行才会让我去。”   张璐斜睨了眼易合,捞起杯子喝了口茶,嗓子舒服多了,她才老气横秋地问:“这回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正君了吧?”   易合愣愣地点头,看上去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这回知道该站在谁那边了吧?”接着问。   接着点头,如果这回再不知道,那她该回炉重造!   搞定了一个,张璐一改她苦大仇深的憋屈状态,轻飘飘地又来上一句:“李伯颜那边就交给你好了,免得她也和你一样,这一路上,让我那么心惊胆战的。”   “你怎么不早和我说?”易合幽幽地埋怨道。   张璐凶狠地瞪了她一眼,磨牙道:“你确定我没说?我说的还少么?只是没有这样直白的说过而已,可我的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是你假装听不懂,非来掺和不可,你现在是怪我没早说?”再加之玉少爷就在她们近前,易合是要她说得如何清楚?   易合立即偃旗息鼓,不敢再做声。   打那之后,易合有多想见见这传说中的正君的真容,大概只有她自己和张璐知道了。   她们回来的当天就知道韩大夫过来治疗了正君的手,正君现在双手不便,除非必要,否则根本就不出他的院落,经常不是在房里,就是在书房,易合再想见正君一面,也不能就这样冒失地冲进正君的院子。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她绝对绝对会被当家的流放的。   易合是没机会见,玉纷菲就没那么多忌讳了,他挑了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带着礼物直接拜访了闻家正君。的确,做客这么长时间,他是该拜访主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每章字数恢复正常(代指3000+),隔一天更一章,如当天字数不足三千,则第二天接着更。   ☆、龙之逆鳞1      张璐回到安城的那天晚上,闻寻音就跟她的夫郎说了,不仅是张璐回来了,与她同行的还有两个人,现在不是好时机,有机会再介绍她们认识。   陌惜只见过张璐,与她同行的两人陌惜自然是不认识的,只是陌惜没有想到,他们认识的机会来得这么早,竟让他措手不及。   陌惜愣愣地坐着,就见对面的男子冲他盈盈一拜,姿势说不出的好看,他的声音软软的,柔柔的,令听过的人如沐春风,说不出的舒服。等他抬起头,陌惜终于看清了他的脸,绝代的风华,浅施薄粉,明媚的大眼,小巧的鼻子,朱红的菱唇,白净的小脸上透着健康的晕红,这是一张美丽的脸蛋。   “喂,你这人可真是的!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谁?你居然敢就这样坐着受我家公子一礼?”   陌惜完全是看美人看呆了,坐着好久才反应过来,玉少爷能受的这样的忽视,玉少爷的随侍是受不得的,他突然间就炸毛了,怒目对着坐着的男子。   陌惜回神后第一件事就是站了起来,回了一个礼,略微羞赧道:“对不住,让你见笑了。”   玉纷菲摇摇头表示不介意,转身皱着眉轻斥自家随侍。“彩铃,那是宁姐姐的夫郎,你不得无礼。”   彩铃不甘,在玉纷菲的注视下也只能咬了咬唇,福了福身,不情愿道:“闻正君,是我莽撞了,您别和我一般见识。”他一个破了相的老男人,如何能跟公子比?抢了公子的正君位置,现在居然还敢给公子脸色看,居然端坐着受了公子一礼?   公子的母亲,玉家的家主,拥有旗山大大小小四十多家茶园,整个江南一带,喝的皆是她们玉家的茶叶!公子的父亲,那可是堂堂兰达的县主!是有品阶,受俸禄的贵人!他陌惜一个罪民,如何敢受他们公子的礼?简直是胆大妄为!   “言重了,本身就是我的不是,还望玉公子不要介意。”   陌惜还是感到不好意思,他一直被当成女孩子养大,一个女子,如何能盯着男子猛瞧呢?他没有和男子单独私下相处过,也从不曾正眼瞧过哪家的公子,难得见了这样的一个美人,竟然看呆了。   玉纷菲叫彩铃送上了见面礼,陌惜也让黎芽回了礼,摆桌奉茶,他虽然不懂这些,黎芽却是懂的,之后的相处还算愉快,陌惜庆幸自己没有再弄出什么笑话来。   闻寻音从书房出来,回了房间发现夫郎不在,细问之下才知道,今日她的夫郎有访客,进了小客厅,见到了就是她的夫郎和夫郎的访客相谈甚欢的场景。   “宁姐姐,你回来啦。”   玉纷菲见了闻家家主很是开心,连眉眼都是带着笑意的,他站了起来,对着闻寻音欠了欠身,笑容甜美可爱,当真是一副人见人爱的俏模样。   “嗯。”   点头算是回应了,闻寻音径直走到她的夫郎身边,侧着头打量她的夫郎,他脸上未见疲态,想来虽然被无关人士打扰了,但还不算疲于应付。   “累么?”   他们坐了有一个下午了,陌惜面前的杯子动都没动过,累是其次,她的夫郎肯定是渴了的。   “妻主,陌惜不累。”   陌惜摇了摇头,他的妻主却是不尽信的,端起他面前的茶杯,掀开杯盖,将杯口送到陌惜唇边。陌惜无奈,面对强势的妻主,他总是无法拒绝的,就着妻主的手,他的唇沾了沾已凉透的茶水。   观她们此番动作,玉纷菲小脸一白,端起了茶杯,这就是送客的意思。宁姐姐一来,就要让他走么?宁姐姐是什么意思,不想看见他么?   他呼吸不畅,但主人家表现得这般明显了,他再留下来也忒没意思,默默地低着头,轻声说道:“纷菲也打扰陌哥哥很长时间了呢,陌哥哥,我下回再来探你,这就先回去了。宁姐姐,我先回了,再会了。”   “嗯。”   又是一声轻应,陌惜看也没看他一眼,只吩咐侍童再送一杯茶过来。   送客的是黎芽,闻家家主和正君又开始腻歪了,陌惜就算是想送送玉纷菲也抽不开身,只能以目光相送,直到再也看不见了,这才收回目光。   闻寻音伺候他补充完水分,擦干他上唇那圈绒毛上沾着的水渍,表情柔和了起来。   “和玉少爷都谈了些什么,你竟不顾自己的身体,坐了这么长时间。”   陌惜晃了晃脑袋,似在奇怪,他坐了一下午,玉家的公子也同样坐了一下午,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怎么到了妻主口中就是不顾自己身体了呢?   “也没谈什么,就是说起了一些妻主的朋友,她们家的夫郎都喜欢什么,平常都做些什么之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玉公子告诉我挺多。”   陌惜倒是没什么,闻寻音脸上的柔和一瞬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她转眼去看黎芽,黎芽表情同样不算好。   “是吗?这样的话题很无聊吧,也亏得你耐着性子陪他这么长时间。”   坐了一个下午,闻寻音也不想他再坐着了,扶着他起身,在院子里散散步,再过不久便可开饭了。   陌惜逛了两圈之后就见侍从们端着饭食陆陆续续进了院子,他的妻主也带着他回了房。妻主已经很长时间没去膳厅了,自从他的手不能动之后,就算她的助手和副手就在宅子里,她也一直陪着他用膳。   沉默地用完晚膳,在陌惜一颗一颗吃着樱桃时,他的妻主突然问他:   “陌惜,你喜欢听戏么?”   听戏?陌惜皱起了眉,他没怎么听过戏,唯一的一次经验还是燕皇恩赐,在御花园的琼林宴上,他听了一出戏,但那时谁敢真正把心神都放到听戏上头?之后……   心中猛地一悸,陌惜不敢再想,只是低下头,低声说道:“陌惜也不知道。”   “那话本?喜欢看么?”   热爱文字,热衷于看书的探花郎,应该也是同样喜欢看话本的吧,虽然闻寻音并不确定,按着她的夫郎以前中规中矩的生活,他是否看过话本。   “嗯……如果有趣的话。”   陌惜是真的看过话本的,陌家没有人会把话本送进他的院子,可在进京赶考的那段旅程,他却是真正接触过话本的,情情爱爱的什么,或许不是他关注的重点,可那种细腻的笔触和叙事方式也是引起了他一段时间的关注。   “那么,我来写话本,你为我点评吧。”   闻寻音敲了敲桌子,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龙之逆鳞2      晚上黎芽伺候完主子沐浴,为浴后的主子擦干长发,将内室收拾妥当,跪了安,退了出去。   今天陌惜是真的累了,在闻寻音的怀里,不多久就睡熟了。闻寻音一边轻拍着她的夫郎,一边也陷入了睡眠状态。   等她醒来时,天刚微微亮,趁着那点幽光,陌惜的脸在昏暗中看不真切。闻寻音左手抚上他的额头,顺势而下,拇指摸到了一层凹凸刺手的触感。她的手指在那个“奴”字上滑动,说不出的轻柔和细致。   这样的举动并未惊动陌惜,闻寻音在那个记号处落下一吻,翻身下了床。   黎芽已经起了,搬了张小凳子坐在门外候着,见家主出了门,赶紧站起行礼。   “随我来。”   冷冰冰的声音一直是黎芽熟悉的,主子或许会觉得家主对着他说话时同样清冷,可主子不知道,家主这样的清冷,对着闻家上下来说就是了不起的温柔了。   黎芽快步跟上,他大致知晓家主为什么要叫他。   “说吧,昨天玉少爷和正君都说了些什么,原原本本告诉我。”   小小的会客厅,闻寻音坐着,黎芽站在一边将昨天的见闻原原本本一字一句告诉她。闻寻音面寒如水,眼神幽暗,伴着昏暗不明的光线,越发的危险。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小客厅,黎芽进了房间,就在外室候着他的主子醒来。闻寻音一切照旧,洗漱、打拳、慢跑、沐浴、换衣,计算着夫郎醒来的时间,回到房间。   为夫郎画眉,找了串红珊瑚项链为夫郎戴上,闻寻音略感满意。   红色养命,如若不是陌惜的双手不合适,他还有一串红珊瑚的手钏。陌惜的肤色不再是重度贫血般的蜡黄,将养了这么久,虽不是白嫩诱人,却也是白皙了不少的,红色的项链很趁他的肤色。   闻寻音一直陪着陌惜用完早餐,等陌惜去了书房读书,她则神色冰寒地出了院子。   玉纷菲住在西院,西院连着北院的回廊尽头处有座小亭子,闻寻音在亭中设了宴,请的就是住在西院的玉纷菲。   不管玉纷菲是何等的身份和地位,不管玉纷菲身后站的是什么样的人物,闻寻音是无法忍受这样的人总是出现在她的夫郎面前蹦跶的。   玉纷菲装扮一新,带着彩铃前来赴宴,眼睛亮晶晶的,很是漂亮。   “宁姐姐!”   巧笑倩兮,玉纷菲头上的步摇折射出耀眼的光彩,更是趁得他明艳动人。他身着浅粉千纱裙,微风一吹,层层叠叠的裙边摇荡,玉纷菲婷婷而立,更是柔美可人。   “玉少爷,请坐。”   闻寻音做了个请的手势,在玉纷菲坐下之后才缓缓落座。   “宁姐姐,你喊我纷菲就好,我们两家本来就是世交,合该亲近些的。”   闻寻音不置一词,她到这个世间还没有几年,何来的世交之说?撑死了,也就是有生意上的往来,并且合作关系良好而已。   “于理不合,闻宁只当玉少爷说笑了。”   如果她不是闻寻音,只是闻家六娘,是个普通的世家女子的话,她断不可能娶陌惜作为正君,眼前的玉纷菲看上去是最好的选择。带着大笔的嫁妆嫁入闻家,衔接起了闻家与玉家的姻亲关系,共享两个家族背后庞大的关系网,如此算来,玉纷菲的确是最好的正君选择。   可她先得是闻寻音,然后才有的闻六娘,说到底,整个闻家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家族,自然没有世家背后复杂的一切,她可以娶她想娶的男子,不需要计较任何得失,只因为她是闻寻音,她不需要算计她的婚姻。   “宁姐姐!”   玉纷菲娇嗔,含羞带怯的一眼瞥向闻寻音,奈何闻寻音目不斜视,只亲自执壶为玉纷菲倒了杯酒。   “玉少爷做客舍下,闻宁今日才得空招待,是闻宁的不是,闻宁自罚一杯,算是给玉少爷赔罪了。”   闻寻音拿起杯子,一饮而尽,无视对面愈发水润光亮的眼睛。   “宁姐姐,我在这里住得很好,你不必如此。我知你工作繁忙,又新娶了夫郎,本身就分、身乏术,又怎么会怪你没有好好招待我呢?宁姐姐,你真是太不懂我的心了。”   闻寻音正了正神色,幅度轻微地摇了摇头。   “不,我懂的,玉少爷。你恋慕一个人,不管你恋慕的那个人是谁,都是你的事,与旁人无关。玉少爷,我本不想理会的,你恋慕你的,我生活我的,本来就不相干,我又为何要去理会呢?可是玉少爷,你或许不知道,龙有逆鳞,触之必怒。我的夫郎,他是我的逆鳞,你不该去招惹他的。”   闻寻音鲜少说这么长一段话,可就是这么一段话,令玉纷菲愣怔当初,朱唇微张,似无法反应。   “玉少爷,你若只是单纯前来做客,闻宁欢迎你,倘若你还是存了某些不该有的想法,闻宁为了夫郎,什么都会做的。”   一声声,一句句,似最最尖利的刀刃,一刀刀扎进了玉纷菲的胸口。   怎么会呢,明明是他先认识的宁姐姐,他认识宁姐姐的时候,宁姐姐还一文不名。他看着宁姐姐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地位,他看着宁姐姐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和艰辛,那个时候,陌惜在哪里?为什么呢,宁姐姐会说那个破了相的男人是她的逆鳞?   “我不信!宁姐姐,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陌家的哥哥,你要如此对我?你明明知道的,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向我母亲提亲,等你……”   玉纷菲哽咽,香腮带泪。   “那是你的事,而我,已经有夫郎了。”   美人含泪,无限委屈和暗恨地看着她,闻寻音依旧无动于衷,她的冷漠,可见一斑。   “宁姐姐,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的相貌,他的身体,他的名声,你对着这样的一个人,敬他为你的正君。可是你的正君除了被毁的容貌,除了惨败的身躯,除了满身的骂名,他根本就做不好你的夫郎的。他无法给你任何的帮助,他连帮你打理后宅也做不到的!宁姐姐,你到底怎么想的?他的娘家于你的事业毫无助益,他不懂中馈,也不懂治下,他只是在拖累你而已啊,宁姐姐!”   玉纷菲情绪激动,不敢相信他多年的等待竟是这样的结局,他就算要败,也要败得心服口服,可现在算什么?宁姐姐为了那样的一个男人,要与他,要与玉家撕破脸么?   “那是我的事,而你,管不到我的后宅。”   冷漠如斯,冷酷如斯,闻寻音敲了敲桌子,对面满脸泪水的美丽男子看得令她心烦生厌。   玉纷菲倍受打击,身子娇软无力,连坐都坐不住了。彩铃在身后一直支撑着他家公子,可这个时候,他一介下人,是不敢随意插嘴的。   “宁姐姐,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这么对我……”   他反反复复一直问着这句话,此时的闻寻音已经不想再坐下去了,因此她起身,抚顺了被风吹皱的衣袍袍角,本不想回答,临走时还是留了一句。   “你应该很清楚,以前我一直无视你,本也不想对你说这些,可你不该去招惹我的夫郎。”   还未出阁的大家公子,竟然插手一个已婚女子的后宅之事。陌惜被当成女子养大,他不懂这些,因为无人教导,如若他懂,根本不会和玉纷菲谈论那些话题。   他不懂,不曾接触过,自然有懂的;他被人下了面子,暗中羞辱而不自知,自然有在意的。就像她说的,陌惜就是她的逆鳞,碰触不得。   玉纷菲自取其辱,实在怨不得她!对于一度哭晕在亭中的玉纷菲,闻寻音心中没有半点愧疚,更遑论是怜惜了。她心中少得可怜的那点柔软,全数给了她的夫郎,再分不出半点给旁人了。   闻寻音走了几步,转了个弯,撞见了一旁湖绿色的裙角,蓦然停住的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恩情      闻寻音也没有料到,她这边威胁着她远道而来的客人,那边就有人听她的壁角。   易合一脸的尴尬,嘿嘿嘿地笑着,高大的身子一缩再缩,直想将自己缩没了存在感才好呢。   其实她也冤枉着呢,她不是听了张璐的话,一心想着站对边,表忠心么!所以,听说了当家的要在亭中宴请玉少爷,她赶紧就跑到正君面前,以表她的衷心么。哪里想得到,她们会听见这么劲爆的内容,一时惊住了,这才没来得及逃走,让当家的抓了个现行啊。   闻寻音本也就没关注她,她看的是用冷冰冰的目光注视着她的那个男人,她的夫郎。   其中最最冤枉的大概就是黎芽了,他没想着要来啊,不仅仅是他没想着要来,他的主子也没想过要来偷听家主说话的,真的!   他的主子正看着书呢,他也在一边好好地给主子翻着书页,哪里知道家主的副手就这么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三五句话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就要拉着主子去偷听。   咳,易合倒也没有直白地说是去偷听家主的,可是她们做的就是偷听的活计。   易合说话如倒豆,一会子说玉少爷倾慕她们家家主好些年了,一会子说玉少爷这回来就是为了给正君下马威的,一会子说玉少爷心可大,肯定想着闻家的正君之位,一会子说玉少爷就想将正君拉下马。后来说着说着就到了家主在亭中宴请玉少爷的事了,要主子赶紧去看看什么情况。   主子哪里肯去啊,易合二话不说,不敢强拉了主子去,竟然拉着他就走了。   主子哪能看着他这么被人欺负,一路跟着她们迂回到了北院,亭子的拐角处有一处假山,易合拉着他就躲在假山后面,透过假山那处细缝,她们正好能看见亭子里的一举一动,亭中却看不见这里。   主子是正人君子,如何肯做这背地里偷听的事?可他们两个人加起来的力气也没有易合一个人大,易合拉着他不让走,主子自然不会丢下他一个人回院子的。   就是这般,她们偷听的行为才会被落实的。   黎芽眼泪汪汪地看了看主子,又看了看家主,正想做点什么的时候,那个罪魁祸首易合又一把将他拽走了。   剩下的,也就只有闻寻音和她的夫郎了。   “怎么来了?”   对着她的夫郎,闻寻音原本皱着的眉也松开了,态度也不似亭中那般冷酷。   这问题一出,陌惜马上就想起了他非自愿的偷听性、行为,小脸一红,也顾不得冷冰冰地看着他的妻主了,讷讷地说:“是……是意外。”   对他来说,这真的是意外,只是不知道,妻主会不会相信他了。他出现的时机太凑巧了,怎么看怎么像不信任妻主的夫郎躲起来偷偷看妻主有没有背着自己在外面胡来的样子,居然还被妻主发现了……   陌惜羞愧到无以复加,看他的样子,闻寻音却心情大好了起来。   “意外么?先不说这个了,陪我走走吧。”   陌惜只当她心情不好,很乖巧地低头轻轻嗯了一声,主动走到妻主的身边,一直垂着脑袋,也不敢看妻主俊美的脸。   她的夫郎难得出现的小绵羊姿态,加之又与她贴得很近,闻寻音不由得燥热了起来。她调整了下呼吸,转而盯着陌惜缠着夹板的手看了一会,觉得身上的温度降下了不少来。   “都听见了?”   闻寻音边走边问,神色略带点不自然。她这边心思叫人撞破后的不自然并未影响到陌惜,陌惜一直低着头,主要是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妻主有什么不自然。   陌惜听见了妻主的问话,小脸更是红了,微不可闻地嗯了声,默默地跟在妻主身后。   “嗯,这样也好。”省的她有些话还要对着他再说一遍了,以后……会省很多事吧。   闻寻音这么想着,伸手一捞,将她落后了她半步的夫郎捞进了怀里。   陌惜没敢挣扎,他既因为偷听的事情感到羞愧,又因为偷听到的内容动荡不安着。妻主搂住了他,他也就着妻主的姿势和妻主并排走着。   “这些事本来没想要惊动你,既然你都听见了,那也无所谓了。以后,若是玉少爷再来寻你,你只管不理他,我会直接送他回旗山。”   又是轻轻地嗯了一声,陌惜头也不敢抬。   玉少爷的事情,其实他到现在都不是很明白,听她们说话的内容大概能推测出,玉少爷和他聊天时说了不该对他说的话,遭到了妻主的厌恶。玉少爷瞧不起他,陌惜是知道的,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整个安城,也没有人瞧得起他过的。   他更不明白玉少爷是哪些话不该和他说的,他仔细回想了下,除了妻主有多少个朋友,他不知道;妻主朋友的夫郎们都是什么样的身份和喜好,他不知道;宅子里有多少下人,他不知道;每个下人的月例是多少,他不知道;厨房、绣房都采办些什么,他不知道;采办都花了几许银子,他不知道……除了这些,玉少爷也没有和他聊旁的东西了。   现在想起来,玉少爷和他说这些的时候,黎芽的脸色也很难看,大抵这些真的是不能说的吧。   既然妻主不喜欢,那么他下回就称病不见玉少爷了吧。   闻寻音看他脸都要埋进胸膛了,挑了挑眉,问道:“中午想吃什么?”   陌惜没料到话题跳转得这么快,愣怔过后,反应过来。“丝瓜?”   闻寻音心情更好,嘴角勾了勾,形成一个还算不上是笑容的弧度。“嗯,中午给你煮丝瓜汤喝。”   陌惜自然是无异议的,就这么被妻主搂着,从北院回到了南院。除了夜间安寝或者午休的时候,白天他很少会和妻主这样的亲密,不习惯是自然的,可这并不令人难受。   中午的时候,餐桌上果然有丝瓜汤,陌惜喝了整整一大碗,满足地腆着小肚子,任由他的妻主一旁轻轻为他揉按着胃部。   揉按得舒服了,他又接着吃了两瓣切开的百香果,才发现妻主一口水果也没有吃。一接收到他疑惑的眼神,闻寻音揉了揉他的头发,随口答道:“我更爱看着你吃。”   她身体健康得过分,水果当中所含的任何营养成分她都是不缺的,给她吃了也是浪费,但她的夫郎吃掉可就不一样了,看他吃她看着开心,更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恩情2      吃完水果,漱了口,黎芽为主子换下了衣服,退出了房间。   陌惜已经有些困顿了,这些事换做三个月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他如何能在吃饱了饭之后吃上兰达境内任何地方的当季水果,此外还会因为日上中天而泛起了午困。   可如今,妻主让他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到了中午一旦不睡,整个下午都恹恹的,半点精神也没有了。   闻寻音见他消食消得差不多了,替他脱了鞋袜,令他上床躺好。   床上原本的厚被子在月初的时候换成了薄丝被,现在的天气盖着正合适,既轻薄又透气。   陌惜原本还泛着困,一上了床就显得精神多了。他侧了侧身子,正对着他的妻主。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似乎给了他无限的勇气,本来有些话他这辈子都不打算问的,他怕一旦他问出了口,老天连这最后一点施舍给他的安逸和幸福都会收回去。   现在……他想问。   陌惜的眼睛太干净,思想也太纯粹,闻寻音只扫了他一眼,小心地避开他的手,将他抱在怀里,贴着他的耳根,轻声问道:“想问我什么?”   这是他原先绝对不敢问的问题,此时,陌惜似乎很容易就张了口。“妻主,你为什么对陌惜这么好?”好到愿意让他成为她的逆鳞,只要碰触到了,就会引发妻主的怒火。   “你可以换个问题了。”   闻寻音脸色有些难看了,埋首在她怀里的夫郎没有看见。她的夫郎,这样的一个问题就把她难住了,为什么对陌惜那么好,她还真的没有答案。“这问题我答不上来,等哪天有了答案,我会告诉你的,换个问题吧。”她只是那么想,然后就那么做了,至于这么做的理由,她没想过。   既然已经张了口,接下来的话就很容易说出口了。   “那么,妻主当初为什么要娶陌惜?”   在任何人看来,这是一笔不太合算的买卖。妻主为他准备了多得吓死人的嫁妆,那些嫁妆现今还堆在库房里,去了府衙公证,那是属于他的私人财产,即便将来他被休弃,那些嫁妆他也可以全部带走。   安城之内,谁不知道,陌惜被赶出了陌家,食不果腹,身上连一个铜子也没有的。可现在,他的身家,在安城也算是能排得上名号的。他至今记得,府衙的官差,在给他写有他的名字和按了他的手印的作为财产公证的公文时,上面仿佛看不见尾的明细,除库房那些,他还有大片的田地和铺面。他也不会忘记,那些官差,脸上道不明的微妙表情。   妻主娶他,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的,在成婚前,还能说是被钟媒公骗了,可成婚当天呢?妻主看见他了,他糟糕的状态,他丑陋的脸,他扭曲的手指,妻主没有当场发难,还能说是妻主自身的气量和修养,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呢?妻主竟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给了他正君的体面。   后来的相处,他没看明白妻主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妻主应该看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妻主一直没变过,是他的心慢慢地产生了变化。   他变得好奇,他变得贪婪,他变得放肆,他想知道,为了什么妻主会娶他,娶一个他这样的男子做闻家的正君。   妻主眉心轻拧,像是陷入了回忆。事实上,她也的确陷入了回忆。   “其实这也没有为什么,自然是我想娶,才着人去说亲的。”她知道,她的夫郎大概是想问她,她到底是看上他哪一点了,竟不惜娶他过门,还对他那么好。“如果追溯到起源的话,大概是因为你于我有恩吧。”对一个人好,哪有什么理由,自然是她想,于是,就这样做了。恩情什么的,只是个还算合用的借口罢了。   对闻寻音而言,那回忆不仅仅是陌惜施恩于她的过往,那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第一次产生了交集。   “有恩?”   陌惜喃喃,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他突然觉得满嘴的苦涩,吞咽都成了困难。陌惜声音沙哑,眼睛里的神采彻底黯淡了下来。有恩,他对妻主有恩!所以,妻主娶他做夫郎是为了报恩吗?是这样的吧,应该是这样的。   长久以来困扰他的疑惑在今天终于解开了,陌惜应该觉得松了口气才对,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妻主会娶他,为什么妻主娶了他之后还对他这么好。是呀,明明是该松口气的呀,可陌惜觉得他现在有些喘不过气来。   “嗯,有恩,当年我还落魄时,是你每天过来喂我一口饭吃,才让我得以活命。”这样的黑历史,如果陌惜不问,她大抵是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他的。   她那时初到异世,不论身体还是灵魂,都疲惫不堪,就倒在了兰达都城的西郊路边,她早已觉醒了自我,法则哪会任由她一个觉醒了自我的异类在这个世界逍遥自在?被迫开放大脑,承接这个世界不同体系的文化,被迫开放躯体,接受这个世界由内自外的改造。期间种种痛苦,不足外道。   她浑身动弹不得,脑子也鲜有清明的时刻,浑浑噩噩,徘徊于落魄至死的边缘。身体与灵魂双重的痛苦会致人疯狂。不记得有多少此,她就快要撑不下去,倘若她撑不过去,不死估计也会变成一个傻子。那时,是陌惜救了她,不顾她满身的脏污,不在意她手脚具不能动弹,亲手喂她吃饭,让她不致饿死。   真正帮助她撑下来的,却是陌惜的眼睛,那双眼睛太干净,太澄澈,倒映出了完整的她,狼狈的不成样子的她。她每从他眼底看到自己的影子一次,就在心底告诉自己一遍,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太委屈,也太不值得。   那时候,她最期待的,就是每天中午能够看见陌惜,再让她看一眼他眼中的自己,这样,她才有力量,撑过那些痛苦,抢夺原本法则赋予她的权力。   那段痛苦的经历不提也罢,等到她渐渐的有所好转了,陌惜却不再出现了。那时她很想再见一次陌惜,再看一眼陌惜眼中的自己,打听之下才知道,陌惜殿试当天,燕皇钦点他成了探花。功成名就,她的恩人应该会生活的不错吧,抱负得以施展,芳名得以流传。   后来她离开了都城,有时会想起陌惜,想起那双倒映出她的眼睛。过了大半年,她才接到消息,陌惜出事了,即将斩首示众。   那是她到了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感到慌乱,如果陌惜死了,那双能完完整整倒映出她的眼睛也就不存在了。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就觉得无法忍受。   也是那时候,她第一次同燕皇接触,明明白白告诉她,有些东西,凌驾于皇权之上,有些东西,凌驾于神祇之上。闻寻音什么都不想要,保住陌惜一条命就行,剩下的,但凡燕皇有需要,她会帮她。这是一个十分冒险的行为,所幸她赌对了。   算着时间赶回安城看了陌惜一眼,那样的狼狈,一如当初刚来这里的她。闻寻音有些担心,担心她心心念念的那双眼睛不再干净,不再澄澈,无法倒映出她来。然后,她又再次看见了那双眼睛,盛满痛苦多至装载不下,却依然坚韧的眼睛。   她想,她知道以后要做什么了。   “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但从那时起,我就忘不掉你了。”   闻寻音摸了摸她的夫郎僵直的背脊,轻轻拍了拍他,然而陌惜一点也没有放松。   陌惜的确不记得了,接受过他救助的男男女女那么多,他哪里会去一一记住。他无法想象妻主落魄到即将饿死的场景,也无法想象妻主像个乞丐一样缩在破庙或者倒在路边。他的妻主光华内敛,他的妻主生来就该是人上人的模样。以前的陌惜经常帮助的人是那些穷困潦倒的男女,要劳动到他亲手喂饭,必然是妻主病痛缠身,已无力自己进食。那样的妻主,他真的想象不出来。   “所以,因为这个,妻主才娶了陌惜的么?”他低低地说道。   闻寻音一时福至心灵,立刻知道了她的夫郎浑身僵硬的原因。她避开他的手,拥紧了他,亲吻了下他的耳尖,手也在他的肩背处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   “想什么呢?我不是说过的么,是因为我想娶,才娶你的。如若是因为报恩,我会用别的方式,也可保你一生平安喜乐,犯不上八抬大轿迎你过门。”不知不觉间,原来她的夫郎已经这般在意她了么?   闻寻音抱着他,轻抚着他的后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陌惜浑身变得更加僵硬,随后慢慢地软了下来,伏在妻主怀里,说不出话来。他眼眶热热的,正是应该喘息困难的时候,呼吸却变得顺畅了。   “闭眼,睡吧。”   见他不再说话,眼睛却在她胸膛不停的眨动,闻寻音勾了勾嘴角,调整了下姿势。   外头天阴了,光线变暗,正是午休的好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话本1      玉纷菲到底还是大家公子,为刺探陌惜,也为了刺探闻寻音的底线,做了不该他做的事,已经是他的极限,遭心上人那般对待,他也不是一点自尊心都没有,自然不好再在闻宅留着。   当天下午玉纷菲就向闻寻音辞行了,他也不愧为大家公子,在向陌惜表达了歉意之后,愣是取得了闻寻音的承诺,承诺不会因他之过,迁怒于他的母亲,两家还是友好合作关系,这才安心离去。   若是以前,易合会觉得这样出色的人物竟然不是闻家的正君有点惋惜,现在她可是连惋惜的念头也不敢有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她的表情不对,然后当家的就会冷冷地对她说,说她易合碰了她闻六娘的逆鳞,让她去一边死一死,那她可就连个哭泣的地方也没有了。   走了好,走了好啊!她和张璐心中都这般庆幸着。   因为易合与张璐的到来,闻寻音着实忙了一阵子,连带着陌惜也忙了起来。其实陌惜完全可以和以前一样度日,可谁叫易合那日硬是让他看见了他的妻主如何宴请玉家公子的呢?   后来,在黎芽一字一句的解释之下,他终于明白,玉少爷那样一个未出阁的男子,问他那些问题,和他聊那些内容有多出格。   玉纷菲声声句句质问妻主,像他那样什么都不懂,什么忙都帮不上的男子如何能胜任闻家的正君,陌惜心里不是不难受的。妻主是真的不在意,不在意他不懂得管理后宅,不懂得与其他后宅的夫郎、公子们正常交往,也不介意他能不能帮上妻主的忙——如果介意的话,哪里来的十里红妆?   妻主不在意,不介意,可陌惜却在意上了,也介意上了。出嫁前,无人教导他,他不懂就不懂了,做了妻主的正君,他现在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要是还什么都不做的话,他于心难安。   他要学着如何打理闻家的内宅事物,管束下人,管理中馈,再不想让妻主因为这些原本就应该他来处理的事情而烦心了。   他首先告诉了黎芽,这么大的事,黎芽当然和管家林妈说了。林妈对此大力支持,这些本身就应该是正君在管着的,正君什么都不做的情况下,现在闻家的内宅是由她的夫郎林叔管理。   林叔第二天下午就到了正君的院子请求正君接见了,陌惜看情况比他料想中的要好,从那天开始就一直跟着林叔学习如何管家。   但凡是夫郎要做的事情,闻寻音尽心尽力犹怕为他做的不够多,更别说是阻止了。虽然觉得陌惜手上伤还没养好,学习管家什么的也不急在一时,可陌惜难得对一件事表现得那么在意,她还真的除了同意说不出旁的话来。   学就学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闻家的家主本来倒真没有发现什么,等连着大半个月,只要她忙完了,去找她的夫郎的时候,她的夫郎总是被不同的后宅男人们围绕着。刚开始时她看着还算有趣,她的夫郎一副忙碌的样子,学礼仪、学规矩,学待人接物,学管理中馈,学……   后来,她就再不觉得有趣了。她的夫郎这段时间除了休息,竟抽不出空闲来陪伴她了!一天之内,除去三餐,她唯二能和夫郎相处的时光竟然都是在床上!她的夫郎手还不能动,旁人更不能碰到他的手,她又不是禽兽,在这唯二的时间内能和她的夫郎做什么呢?   这也就罢了,横竖不会教他太久的,她的夫郎拥有堪比女性的智慧,且比这个世界绝大部分的女性更优秀,学习后宅男人的规矩,想来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可到了后来,她就发现,他们教得越来越多,她的夫郎学得内容越来越危险。她闻寻音的私生活,纯洁得如同一张白纸,闻家除了正君之外,她的整个后宅空空如也。即便如此,她的夫郎既然已经学到了如何确保顺利生下嫡长女这一课题了。   他们是想要做什么?她只是在外面听了一会,早知道后宅之争也是腥风血雨一片,短短一个课时而已,说的都是让人心惊肉跳的事例和手段。如何肃清正君的院落,如何吸引住妻主的目光,如何确保其他夫侍无法在正君之前产下孩子……课程内容之精彩不言而喻,闻寻音听来听去只听说是为了一个嫡长女而已。   她不悦,她的夫郎品性高洁、文采斐然、惊才绝艳,不是那些自小就长于夫人之手的男子们可相提并论的。   从那些虎狼般的男人们手里解救了她的夫郎,发现陌惜也是脸色发白,状态不佳。看来他也被那些后宅阴私、惯常用的手段吓到了。   “闻家没有那么复杂,便停了那课吧。”后宅之争历来兵不血刃,却弄得家宅四处血腥遍地,其污秽程度如何能让她的夫郎知晓?   作为她的夫郎,他该学的都学完了,至于那些手段,那些戏码,她的夫郎并不需要了解。   陌惜点了点头,心脏剧烈跳动,还没有复原。他也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些,以前不管是在陌家或者是旁的什么地方,他都不清楚这些东西,今日是真的被吓住了。   他自幼饱读圣贤之书,要他害人,他是万万做不到的。那些人所说的种种为保障正君地位而施展的手段,他竟是一个也学不来的。   成功地从一群男人们手里抢夺回了自己的夫郎,闻寻音心情不错,带着夫郎游湖去了。   还是出去晒晒太阳,吹吹风,看看湖光山色来得畅快,那些个恼人的事情全不去想,她能护他一生干净如昔,不受世俗迫害,不被同化成那般面目全非的样子。   进入夏天,太阳光打在脸上已经能感觉到刺痛了,如果不是才五月的天,闻寻音很想在外的暴露在阳光下的时候打上一把遮阳伞。其实这时候完全已经可以打伞了,可她一名女子,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小男儿姿态。已经是五月下旬了,闻寻音心里默数着日子,距离陌惜双手能自由活动的时间越来越短了。所以,还是乘这个时候好好再给他补补身子吧。   船篷里,闻寻音翻来覆去地看着陌惜的手。他五指张开,每根手指都上下包着两根夹板,这样一来,他的手除了不能弯曲之外,左右做分开并拢活动都不方便。其实,闻寻音有些担心三个月下来,他的手指一直维持一个姿势的话会不会回不了弯。   治疗之后的前半个月手指一直是疼的,十指连心,那种痛即便是擦再多的药也不会让人有多好过。之后的半个月痛觉一天比一天少,直到接下来的这半个月,那种痛渐渐的麻木了,是真正的麻木,因为夹板和绷带的关系,血液并不流畅,他的手很容易就整个的麻掉。妻主经常让他十指向上,举着手好有助于回血,然而回血的过程中才是最痛苦的,又麻又痒,像针扎一样。可这种痛苦,比之最初的那半个月纯粹的疼要好上很多。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陌惜不会再对他的手感到好奇,刚治完的时候,他还会时不时盯着他的手发呆,现在完全不在意了。可他的妻主一直保持着浓厚的兴趣,总是动不动就会盯着他的手翻看。   陌惜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妻主私下相处了,他知道妻主除非出门,否则在家的大部分时间都会在书房中度过,可他也很久没有进过书房了。像这样陪着妻主出门,更是抽不出时间的。   妻主曾经对他说过,要写话本给他看。   他当时没说什么,可心里还是有所期待的,没想到这才多久,妻主就拿出了一沓厚厚的装订纸,告诉他,这就是答应了要给他看的话本。   已经写了这么多了?陌惜看着那沓纸,实在是好奇,很想知道里面写了些什么,可他又不想当着妻主的面看……就像是妻主当面交给了他一封信,告诉他,这是她给他写的信,他对信的内容好奇极了,又不好意思当着妻主的面将信封拆了取出信来看一样。如果妻主不在身边就好了,他可以……   “不是要你现在就看的,对着太阳看书,对眼睛不好。”   闻寻音的恶趣味,就是为了看此刻陌惜既想看,又不好意思当着她面翻阅的纠结表情。满足了她的恶趣味之后,她又着黎芽将稿纸都收了起来。   黎芽快速将那叠装订纸收起来,假装着没看见自家主子渴望的眼神随着他手中的书稿一路跟出了船篷。家主也是,既然这个时候不想要主子看,为什么还大老远地带着稿子出门啊!带着稿子出门也就罢了,明明最终还是要让他放回到马车上的,到了月牙河的时候为什么还要从马车上带下来啊?这份书稿,几经周折,黎芽在脑子模拟着它的路线,它是由家主在书房中完成的,家主在它完成后的第一时间将它带在了身边,然后带上了马车,又从马车上拿到船上,现在经由了他的手,他要将书稿从船上拿回到马车上,等回去之后,再把它放回到书房…… 作者有话要说:     ☆、话本2      这么多道程序,只是为了让主子看一眼,还是那种不让他翻开来看看内容只是远远地瞟上一眼的看一眼——家主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闻寻音的那点儿心思黎芽是不会想明白的,更何况,他只是在心里吐槽两句,没想要真正去揣度主人的心思。黎芽将话本放回了马车上,又跑到船尾撑船去了。这次出来的就他们三个,那位擅长划船的小厮不在,他临时授命,倒也已经划得似模似样了。   陌惜被话本勾去了心神,他觉得浑身难受,明明被勾起了兴趣,妻主又当着他的面叫人把话本放回去了,心里像是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一样,念念不忘,又不好意思说。   闻寻音到底是不愿意她的夫郎在外头吹太长时间的风的,太阳落山之前,她就带着夫郎上了岸。   岸边,有道人影正对着蓬船,一身黑色劲装,剑袖束腿,背脊挺直而立。见家主和正君上了岸,她略上前一步,弯了弯腰,向二人见了礼。   “见过主子,见过正君。”   闻寻音一看来人,挑了一侧的眉,转头对着陌惜说道:“陌惜,你先回家,我随后就回。”   陌惜见这架势,便知妻主身有正事,点了头应是声好,在妻主的陪同下上了马车。一进入马车,他的目光就立即集中到了车内小几上的话本原稿上头。   闻寻音拿了个软硬适中的靠枕放在他腰后,理了理他的头发,也不对他多说,下了车就对黎芽吩咐道:“在车内不要让正君看书。”车内光线不佳,看书对眼睛不好,何况车是在移动之中的,根本不适合阅读。   黎芽应下了家主的吩咐,却不会强制去执行。当正君的愿望和家主的命令相悖时,黎芽首先要遵从的是正君的愿望。所以,在这件事上,他只负责告知,主子不管怎么做,他都不会阻止。   闻寻音招了招手,一直守候的劲装女子立即上前。她不是一个人在等待,连她在内,四人四骑,都在等着家主上岸。   “派两人护送正君回去。”   凌稼原,也就是之前一直在岸边等候的黑衣女子,在接到了主子的命令后,打了个不甚明显的手势,她不远处的两匹黑骑,一左一右跟在了闻家的马车后头。   马车缓缓驱动,黎芽为主子掀开了左边的窗帘。黑骑一左一右跟在他们后头,陌惜只能听见马蹄声,看见地上斜斜打过来被拉得老长的影子。   “放下帘子吧,黎芽。”   只是打个帘子而已,这种程度的重量对陌惜的手来说不是问题,造不成任何影响。黎芽在伺候陌惜之前进行了高强度的培训,陌惜嫁过来之后又观察了他那么就,黎芽大概是最了解主子该如何去伺候的人了。   黎芽放下了帘子,坐在了陌惜下首边。   “黎芽,你见过那些人么?”   那些人,对妻主恭敬有加……她们在妻主面前谨守着下属对主子应该有的规矩和礼节,可任凭姿态放得再低,也掩不住她们身上的肃杀之气。那种血腥味,令他想起曾经他所见过的从战场上回来的经过战争洗礼,杀伐无数的将军,即便他现在坐在马车内,也依然觉得四肢透寒。   “主子,奴才没有见过她们。”   他原本是被林妈放到庄子上的,本身就没跟在家主身边太长时间,家主身边的人有很多他都不曾见过。   “嗯。”陌惜轻轻地应了声,目光又开始胶着于案几上的那叠稿子,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他手指不能抓握,所以看向了一直帮助他看书的黎芽。   黎芽没有回望他,只是低着头说道:“主子,临上车前家主吩咐过,在车内不让主子看书。”   陌惜收回了目光,不再说话。   他一直是听话的,出嫁从妻,这道理就算没有人教导过他,他也不会不明白。所以就算妻主不在,他也不会背着妻主违逆她的意思。妻主说的是不让在车内看书,可妻主留下的手稿充其量只能算是写满了字的纸张,远达不到书的程度。但他明明理解的妻主想表达的意思,又怎么会去钻这样的空子?   马车一路平顺地回到了闻宅,林妈早早就派了人等在门口看主子们什么时候回来。等她接到消息出门迎接的时候,就见了跟在马车后头的那两匹黑骑,脸色微变。   主子的黑骑什么时候这样光明正大地满大街逛游了?莫不是主子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她也等不及马妇撩开门帘子请主子们下车,自己亲自就去了,先下来的是黎芽,跟着黎芽扶着正君的手,等正君也下了马车之后,车内再没什么人了。   虽然心中一直怀疑主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但观正君和黎芽神色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林妈心中稍安。   两名黑骑下了马,见过了正君,却不进闻宅。   “林妈,我等奉命护送正君回宅,现今任务达成,我等这就回去复命。”   黑骑不等众人反应,又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两年多的时间,陌惜适应得非常良好,他一个男子,还是个带罪之身的男子,心中早就没了女子的热血和激情。他甚至没有去看已经远了的黑骑,那里毕竟不再是他的天空了。   黑骑身上的气息,很像一柄冰冷的,淌着血的尖刀,带着浓厚的恐怖气息,所指之处,所向披靡。若他还是女子,他或许会向往,会心生豪情。而今,他却只是个男子,是个嫁入了闻家的已婚男子,那些事情,已经离他太远,再引不起他的心绪了。   他本来就该是个男子的,只是他的爹亲希望他成为一名女子,所以,他懂事之初,就只将自己当成了女子,像女子一样去思考,像女子一样去作为,男子应有的一切,都被他放逐到了未知之地。现在,他终于做回了男子,只希望被他丢弃的那些男子应该有的品质,他还能再一一找回来。   妻主是个奇怪的人,陌惜甚至能肯定,就算他这辈子都不像个男子,妻主大抵也是不会嫌弃于他的。   从回了闻宅开始,陌惜就知道,他有些急切了,原因还在黎芽手中那沓妻主给他的话本中。他被吊着一个下午,现在知道只要回了书房就能好好坐下来看,自然是急切了。   刚坐定,黎芽为他翻开了第一页,陌惜就顿了一下。   妻主的字……   妻主的字倒不能说写得难看,但还真说不上好看。妻主整个人看上去那么精致,总觉得她不论是哪方面都该漂亮完美才对。陌惜乍一看这字,根本就无法与之和妻主本人联系起来。普普通通的字,没有结构,也无风骨,似乎妻主从来不曾学过字一般,一直就这样自由发挥着,写着写着就成了这种的字体。   后来,陌惜就不再纠结于字体了,他完全被妻主所写话本的内容吸引,卷不释手。   妻主的字虽然写得不怎么样,可这故事写的是真的好。妻主的故事就如同她的人一般,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遣词用句之间足见其深厚的文字功底。   故事讲述的是一个未知的年代,国家积弱,政治腐败,文以儒乱法,侠以武犯禁。庙堂中也不安定,接连两任女帝,竟被蛮夷掳去。边境不得安宁,百姓生活聊苦,半壁江山遭到侵占,国家、国民生活在屈辱中。以这样的背景铺设出来的故事,陌惜根本就无法想象,这样的国家,人民生活该有多压抑,多痛苦。   妻主的故事不在朝堂,而是在江湖。   他完全沉浸在故事中,看到惊险处,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自己动手翻页,也被黎芽阻止了很多次,这才平复下高涨的情绪。可情绪好平复,故事也越来越精彩,他的手也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抓书稿,黎芽阻止了再多次也没用。   “主子,如果您的手因为看话本而受伤的话,家主一定会没收这些书稿的。”   黎芽被正君的不自觉弄得一点脾气也没有,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搬出家主来。所幸,这个威胁如今十分有用,陌惜终于学会控制自己了。   陌惜控制着自己的手,黎芽就控制着正君看书的时间,等到晚膳时间,他不由分说地把所有书稿都收了起来,无视掉正君带着点遗憾的不满情绪,看着还没暗下来的天色,说道:“主子,如果您因为看话本而饿着肚子的话,家主一定会没收这些书稿的。”招数不在多,只要好用,只这一招,足矣。   陌惜无法,只能回房间用饭。   他不怕妻主没收书稿,只要在她回来前抓紧时间全部看完就行。可妻主给的那厚厚一沓,根本就不是全部的话本。他看了二十多页之后就明白,妻主的故事框架过于庞大,不是那些稿纸就能写完的。他看完了这些,如果因为触怒了妻主,妻主不再往下写的话……   好好吃饭,不弄伤手指!   陌惜在心里认真地对自己说,全然忘了还要休息眼睛,活动筋骨。 作者有话要说:     ☆、烟花      黑骑的回归让闻寻音很多事情都得以继续施展,她顿感肩头轻松了不少。闻寻音在远郊准备了一个农庄,离闻宅快马需要半天的时间,黑骑都住在那里。   只给凌稼原指明了方向,闻寻音没打算亲自过去。事实上,她的时间根本就排不开,到了农庄,再回闻宅,一来一回,她今晚就别想着抱她的夫郎睡觉了。   凌稼原刚从帝都回来,一路上也没休息,到了安城,直接找了主子。她虽未回闻宅,主子的动向却是瞒不过她的。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瞒得过黑骑耳目的?凌稼原带回了女帝的意思,传达到闻寻音耳中,以后会留在安城待命,女帝那边也用不上她亲自过去了。   安城表面平静,内中暗潮涌动,闻寻音无意参与进来。等陌惜手指的事情告一段落,她会带着陌惜北上,这个世间的事,不需要她来横加干涉。   闻寻音盘膝坐在树下,凌稼原一板一眼地向她报告帝都的情况、女帝的态度以及各方势力的动向,发现主子意兴阑珊,也没有止住话头,将她大半年来的工作情况一一上报。   闻寻音听凌稼原说完,拍了拍袍角,说道:“此间事一了,就去云州吧,也可和其他黑骑会合。”   敲定了以后的行程,闻寻音迎风而立,看了眼不远处缰绳未栓,自由踢踏着马蹄的黑色马匹。两名护送陌惜的黑骑早就回来了,归队之后就候在一旁,看那边谈话结束,另外三人都立到了凌稼原身后。   “给我留匹马,你们先回庄子,明日我再过去。”   其中一名黑骑将马给了闻寻音,四人目送闻寻音离开,而后向着更西边的方向驾马奔驰。   黑骑的速度在兰达境内未逢敌手,女帝的旨意还没下达,她们就先接到讯息,快马加鞭赶到安城向主子复命,估计女帝的御命到安城的时候,还得再等上一个月。   闻寻音回闻宅时天都开始变黑了,她还没顾得上用晚餐,赶到膳厅简单填饱了肚子,回到院落,就见她的夫郎坐在房间外室的圆凳上,看样子一直在等她。   虽然只要她晚归,她的夫郎每回都会像现在这样等她,可今天,她的夫郎眼神特别的亮。闻寻音侧了侧头,已知缘由。   “妻主的故事写的真好。”   她的夫郎难得主动和她说话,一张口就直奔主题。说话之后,才发现,他坐在这里等着妻主回来,妻主一回来不问问她是否累了,有未用膳,而是直接与她说话本的事,他这个夫郎做的太不称职了!   陌惜有些羞赧,闻寻音却不在意的。净了面,换了鞋,脱了外袍,闻寻音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   “这非是我写的故事,只不过拾人牙慧而已。”   “哦?”   陌惜惊奇,小嘴也因为讶异而微张。妻主从不说谎,她说不是她写的,那便不是她写的。陌惜好奇的是,他从未听说过写话本的这人、能写出那样精彩的故事,如何至今还默默无闻?就算那人还未出名,那样精彩的故事也该在坊间流传起来才是。   “一位老先生,如今已经封笔了。他留下许多精彩的故事,以后有时间,一一告诉你。”关于那个世界的事,闻寻音不欲谈太多。   陌惜直接理解为那位老先生是妻主的好友,老先生德高望重,不受名利所惑,并不想凭借她所写的故事博取名声,也不愿意被人打扰。因着是妻主的朋友,所以她的故事才会被妻主看见,或者口口相传于妻主,由妻主代笔。   他的妻主交友是何等的广阔,又是何等的幸运,竟能亲眼所见,或亲耳聆听这样精彩的故事。   陌惜现在正是入迷的时候,闻寻音也不去管他,横竖只是个无聊时的消遣而已,让他有点事情做,总比一直闲着的强。他现在双手不便,做什么都不容易,等手好了,自然有更适合他的事情让他去做的。   “妻主身边可还有存稿?”他没有忘记故事未完结的事情,巴巴地问了。   闻寻音向后仰了仰身子,躺在了软榻上,用手指了指脑袋。“都在这里。”   她写字速度太慢,如此时这般,她的夫郎入了迷,她的产出量远远达不到他的消耗量,这样容易引起文荒。文荒这种事情,想当初她经历时都难受良久,此时也不想她的夫郎再经历一遍。闻寻音在考虑,是否需要她口述,找人代笔。这样一来,速度加快了,她也好多出点时间做旁的事。   陌惜没有其他的疑问了,黎芽喂他喝了水,也给家主倒了杯茶。   外头天已经全黑了,月光黯淡,星星也不算多,晚上的风还有点凉。   “给正君披件厚衣裳。”   闻寻音的嘱咐有些突兀,黎芽毫不迟疑,取过一旁的鹤羽大氅,披在陌惜身上。   陌惜疑惑的眼神看向妻主,不明白这是何意。这么晚了,妻主是要带着他出门么?可妻主姿态悠闲,也没有换上外出的衣裳,一点也不像是要出门的样子呀。   很快,陌惜的疑惑就有了答案。   闻寻音扶着她的夫郎出了房间,院子里站了两排的侍从,人人手里拿了个灯笼,整个院落,就这片房间前的空地上最是亮堂。   门口的青石台阶下,摆上了两张藤椅,椅背的倾斜角很大,人可以斜躺着。   陌惜越来越疑惑,黎芽事先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拿着灯笼的侍从大概有七八个,一左一右地站在藤椅两侧,空地正中央也有两名侍从,他们脸上的表情是陌惜不解的根源,什么事情值得他们这么开心?   “先坐。”闻寻音指了指其中一张藤椅,让陌惜坐下,她则直接在他旁边的那张藤椅上躺了下来。“放松,只是放烟花而已。”今天天正好,群星黯淡,月光不明,放烟花的好时节。   烟花么?   人的眼睛在没有看见烟花之前,是不会放过多的注意力到放烟花这一举动上的。烟花而已,再稀奇又能怎么样?放过就再没有了,陨落前的最后璀璨,横空出世,就悄然消失。   陌惜虽然奇怪妻主怎么会突发奇想,带着他看放烟花,但还是学着妻主的样子,在黎芽的帮助下躺在藤椅上,双眼看着夜空。院子里这般的明亮,再看夜空,黑得连原本那点黯淡的星光都不复见了。   “呲——”一声!   陌惜猛然回神,就见一条火龙升天,升到半空中,火龙突然引爆,伴随着“啪嗒”、“啪嗒”的声响,满目都是耀眼的银光,银光渐渐闪烁,渐渐扩散,光点变绿,在闪耀间消失不见。   “呲——”又一声!   虽然传出了声响,但陌惜什么都没有看见,烟花并没有划出它发射的轨迹,可突然间,夜空中就下起了金色的雨。带着金光,画出长长的一条线,扑簌簌地往下掉。   “呲——”地一声!   陌惜目不转睛地盯着,随着一声惊爆响,空中呈现出很多动物的形象,陌惜一眼扫过去,正是十二生肖的模样,层层叠叠,此起彼落,然后又一同消失。   闻寻音看了一会就换了个姿势闭目养神了,鼻尖充斥着硝烟味,她打了个呵欠,以手支头。陌惜则不错眼珠子地盯着空中,烟花看得他眼花缭乱,却又舍不得眨一次眼睛。   随着烟花越放越多,陌惜的心情也越来越飞扬。他从来不曾想过,只是因为看了一场烟花而已,他竟能开心成现在这样。他也开始理解,为何刚出门时,那些侍从脸上的表情那样的兴奋,原来,看烟花真的能让人兴奋起来。   他也从来不知道,烟花能这样好看,他仿佛从来没见过烟花,也从来不知烟花是何物般不错眼地盯着。大抵是因为从来没有人为他放过烟花吧,所以,他才会觉得今晚的烟花格外的美丽。这是妻主特意为了他而放的烟花呢!   这一晚,陌惜躺在藤椅上,盯着那些光怪陆离的火花整整看了一个时辰。也就是说,闻宅南院的烟花放了整整一个时辰。   陌惜心情一直很好,等烟花放完了,他虽然眼睛感到疲惫,精神上还是有些意犹未尽的。陌惜不知道,不错眼珠子盯着天空看烟花的不仅仅是他,院子里除了他的妻主之外,剩下的都是如此。至于院子外头,闻宅上下都在看烟花,不愿辜负了这场短暂的,燃尽生命才能释放的美丽。   闻宅外头,安城外大街,闻宅方圆数里,只要是放眼能望见烟花的地方,安城的百姓都看着这一方向,赞叹着,互相呼和着,一同看烟花。   既不过年,又不过节,闻家为什么放烟花,他们无从得知,美景当前,他们也没想要知道。这种事情,是要等到茶余饭后再来讨论的。烟花很美,而且放了整整一个时辰,他们看得很开心,这就足以。   这一晚,安城城西很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夜好梦      陌惜在辰时清醒,内室的动静很快就引来了黎芽。   净手、擦脸、漱口、更衣。他的妻主就坐在外室的圆凳上,隔着道帘子,悠闲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侍童们都收拾好了东西出去了,黎芽给陌惜倒了杯温水,喂他喝下。闻寻音在热气腾腾的早点前坐着,一手支额,一手曲起两根手指,有规律地敲着桌面。她的夫郎,在早晨身醒神未清的状态下,最是好玩。   陌惜直到坐在妻主的对面,才完全清醒了过来。   早餐过后,侍童们撤了桌,闻寻音领着夫郎出门走了走。   “一会我会出趟门,两天后回来。”清冷的声音听上去很认真,闻寻音冷淡的眸子看上去也很认真,她在宣布,并且希望得到夫郎的答复。   陌惜一下子就想起了妻主上回出门,归来后发的火,整个闻宅上下都遭到了处罚,无人幸免。归根结底,问题却是出在他身上的。所以,这次,陌惜一听妻主说话,一见妻主认真的眼神,立刻就明白了妻主要表达的意思。   “我会照顾我自己的,不会再……”让妻主担心了……   剩下的话陌惜又咽了回去,妻主并没有说出会担心他这有的话来,他这边直白地做着这样的保证,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嗯,乖。”   妻主暖暖的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顶,他能听出妻主语气中的满意,那点羞涩也就很快被陌惜放开了。陌惜没有想要去问闻寻音,她这回出门是去哪里,做什么,他只记得妻主说了,只要两天,妻主就会回来了。这回,他肯定会好好吃药,好好吃饭,不再抱着妻主将他丢弃这样悲观的想法了。   妻主是因为想娶他,所以才娶他的,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既然妻主娶了他,就绝对不会丢弃他的。   陌惜身上爆发出强烈的自信,双目神采奕奕,耀眼得让闻寻音一瞬间晃了神。   她的夫郎,那双眼睛实在是漂亮,映出了完整的她。这回,尤其的不同,以往,陌惜的眼中并没有这样的神采,她的身影,是被迫倒映进去的,陌惜的眼中也能出现任何一个人的影子。而这回,她的影子是主动被陌惜倒映进去了。陌惜就看着她,只看着她。   “咳,那你先回房吧,不必送我了。”   摸了摸他长了不少肉的脸颊,闻寻音轻咳了一声,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陌惜没有发现,包括闻寻音自己也没有发现。   “是,妻主。”他会等她回来,只要两天而已。   陌惜答应了,双腿却没有动,双目专注地望着他的妻主。   在那样的一双眼睛下,闻寻音顿了顿,摆了摆手转身。   她的步伐稳健、坚定,依旧是不紧不慢的速度。她的背影挺拔、潇洒,矗立一方就可撑起整个世界。她没有回头,也不需要回头,她知道,她的夫郎一直留在原地,目送她,哪怕看不见她了,双眼也会追随着她的方向。   出了院落,闻寻音左手抚上左胸,双眉微皱,脸上似有不快。   她情绪浅淡,鲜有开心或发怒的时候,连带的,呼吸、心跳的节奏也一直是固定的,那么,今天是怎么回事?必然不是身体的问题,她的身体非常健康,法则的改造令她的身体与这个世间的女子没有任何不同,她当初受了那么多的苦,付出了代价自然有等值的收获,若这种情况下她的身体还是出现问题的话,那就太可笑了。   既然身体没有问题,那么是什么出现了问题?   闻寻音没有被这个问题困扰太长的时间,有比着一瞬间小小的心跳失速更重要的事情还需要她去处理,她不该纠结于此。万事万物的发生、发展自有其规律,初时看不出端倪,时间一到,没有任何事情能瞒得过她的眼睛。   算了算时间,妻主大概已经出了大门了,陌惜这才回转脚步,回的却不是房间,而是书房。   黎芽抿了抿唇,迅速跟上。他的主子看这幅样子就知道是被家主的话本迷住了,看来他责任重大,如果他不看紧点的话,他的主子绝对会废寝忘食的!   黎芽在心中握了握拳,坚定了要好好看护主子的意念。他也无法忘记,一直冷冷的、淡淡的家主上回回来时发火的样子。家主虽然没有暴怒,可那冷气四溢的恐怖模样相信闻家上下没有人敢忘记。   “阳阳,你去准备茶点,送到书房去。”   随手揪住一个在院中洒扫的侍童,黎芽吩咐了一声,就前后脚跟着陌惜进了书房。   书房房门朝南,挂着东窗,黎芽拉开窗帘,早上的阳光全部照了进来,明亮,却不刺眼。光柱打进来,还能看见在光柱中跳跃的浅浅尘埃。   陌惜的桌上多了个支架,就像演奏家面前夹着曲谱的支架一般。昨天还没有的,今天一大早,他就见了这么个奇怪的东西。东西虽然奇怪,可一见了它,就知道它是用来做什么的。   黎芽一大早就被告知了支架的使用方法,陌惜那边一坐定,他就上手将稿纸全数夹在架子上。   陌惜只要坐正了,视线自然就能对上支架上的稿纸,并不需要低着头阅读,也不再需要黎芽双手为他捧书。甚至陌惜如果正襟危坐累了,想要变换姿势,支架的角度也随时能进行调整。   简直是太贴心了!   黎芽原本还十分肯定,他的主子一旦碰了这些书稿,废寝忘食是注定了的,可事实上与他想象中颇有出入。   陌惜表现得和昨天一点也不一样,倒不是说闻寻音的话本对他失去了吸引力,而是他变得淡定很多。不用黎芽提醒,他会喝茶补充水分,也适时地在书房内散散步,去窗边远眺外头的风景,黎芽为他准备的水果和点心也是来者不拒。到了中午,也不用黎芽催促,清蒸鲈鱼吃了小半条,几筷子竹笋,几筷子茭白,最后还用苋菜汤浇了饭。吃饱了饭,消了消食,喝了水,吃了一小把樱桃,换了衣服后又午睡了。   黎芽百思不得其解,他的主子,竟然一夜之间提高了觉悟,到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家主不在,黎芽却是不敢去休息的,他搬了张小凳,就做在床边,主子那边一有动静,就立即护住主子脆弱的双手。   陌惜最终还是醒了,也不知是被黎芽折腾的,还是被他自己折腾的。   黎芽正提着他的胳膊,见正君睁开了眼睛,好不尴尬。他不知道,他一时动作过大,竟将主子弄醒了。这是家主不在,没有看见他此番不称职的行为,若是家主知道了,他非得被家主踢到庄子上回炉重造然后再回来不可了。   “主子……”   对于吵醒了正君这一行为,黎芽不是不懊恼的,他面红耳赤,轻轻地喊了一声,总算想起来将主子的手放下,退后一步听从主子的吩咐。   “啊,不怪你,是我睡觉不老实。”   就像又回到了刚嫁给妻主的那个时候,那时他根本不习惯午休,很难入睡,睡着了也很容易醒过来,后来才慢慢好的。妻主一直陪着他,他也很习惯午休的时候妻主睡在他旁边。   大概是一时的不适应吧,陌惜没有放到心上。   下午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看了妻主的话本,等那些稿子就剩薄薄十来张的时候,陌惜立刻停止了阅读。妻主后天才回来,他果然还是看得太快了!可他好想知道郭静最后有没有娶华筝啊,郭静必然是会回中原的,她身上还有师傅们的约定呢,那华筝怎么办?一直在草原等着她么?郭静到了中原,离开了苦寒之地,想必会认识很多漂亮的男子吧?   摇了摇头,将思绪从话本中抽离,陌惜一边喝着酸梅汤,一边观察起对面的书架来。   这些书有很多他都没有见过,当时以为是妻主将城南的那家书肆整个的搬空了,后来陆陆续续看了那些书的内容才明白,放眼整个安城,想找全书架上的这些书,十分困难。   这些书他一手整理,估计除了采办之人,也就是他最为熟悉这些书了。撇开一些孤本、珍本不论,兰达赫赫有名的几本□□也在其列。陌惜一开始也担心,那些书就这样大喇喇地展示在书架上真的合适么?它们应该在密室、暗格中不见天日的!妻主从来不曾在意书架上的这些书,也不曾翻阅过任何一本,看妻主的态度就知道这样的事情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再纠结了。也是呢,有什么可纠结的呢?横竖,他与妻主休戚相关,共同进退,不论发生什么,一起担着便是了。   书架上的书他看得不多,当然,这是对整个藏书总量而言的,单论数量,他看得也不算少了。这些书对他的吸引力并不亚于妻主的话本,它们是两种不同的类型,却同样的精彩。   挑了本《五国年纪》,陌惜端坐,黎芽就在一旁为他翻书页。   书架上的书需要钻研,字句之间陌惜总会一再推敲,看书的速度自然慢了下来,等黎芽出声提醒他该用晚膳时,《五国年纪》看了不到二十页。   白天就这样过去了,陌惜觉得,晚上会非常好过,眼睛闭上,再睁开,一整天就过完了,再这样过完一天,妻主就会回来了。因此,他直到吃完了晚餐,心情都还是不错了。   他没有料到,真正难熬的竟然会是晚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夜好梦2      黎芽还是像中午一样,搬了凳子,就要为陌惜守夜。陌惜如何愿意?黎芽从早上开始一直就在伺候他,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晚上还要为他守夜,身体怎么吃得消?   可惜,他一再劝慰,一再保证,黎芽都是铁了心的要在这里为主子守夜。   家主离开之前可是将主子交给了他的,不管怎么样,他都要保证,在家主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主子一切都安好,连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实在拗不过他,陌惜也莫可奈何。陌惜本来就不是什么强势的人,他态度稍微强硬一点,黎芽就跪在地板上涕泗横流地苦苦哀求他,仿佛他不答应对方的要求,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一般。   他好说歹说,可黎芽看上去就是一副不相信他的模样,陌惜也很无奈。不就是晚上睡个觉么?能出什么事呢?他只要闭上眼睛,一觉醒来就已经是第二天辰时了,有那么不放心他一个人睡么?   陌惜的设想很好,黎芽的担忧他无法理解,直到他一次又一次地从睡梦中醒来。   黎芽双眼睁得大大的,就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守着他,陌惜醒来伴着昏暗的烛光,看到一双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时,还真是不小心被吓到了。而且,他也不知怎么回事,有好几次醒来,他的胳膊总被黎芽握在手里,黎芽正小心翼翼地给他的手换位置。   “黎芽,你要是累了就回去休息吧,我真的没事的。”   他声音有些沙哑,脑袋也昏昏沉沉的,趁着睡意不那么明显的时候,还是催促着黎芽回去休息。   黎芽立即摇头,什么也不说,就是在一旁守着。他怎么敢在这个时候回去啊,中午的时候就发现了,主子睡觉一点也不老实的,不管是翻身还是睡梦中不自觉的小动作,眼看着主子的手就要砸到床板了,亏得他眼疾手快,否则家主回来一定又会震怒的。   黎芽不为所动,陌惜迷迷糊糊间又睡着了,然后数次,总能感觉到他的手被人拿起又放下,他甚至感觉到,就连被角,都有人帮他掖了好几次。   天蒙蒙亮的时候,陌惜就彻底醒了,黎芽神色有些困顿,却还是一直关注着主子。   “您再睡会吧,主子,天色还早。”   陌惜摇了摇头,用肘部挥开被子就要起身。“我醒了,让宜安伺候我吧,你先回去睡会。”他这回清醒得很彻底,并不像往常一样刚从睡眠中醒来有一小段无法思考的时间。   也正是因为清醒,陌惜的脸色不算太好。   黎芽一晚上没睡,精神难免有些萎靡,他见主子心情不佳,也不敢再坚持,叫来了宜安,自己则回房先眯瞪会,打算在主子用早餐前回到主子的房间。   宜安和另外两名侍童给正君擦洗、束发、更衣,因为期间正君一言不发,表情带着点阴郁,所以他们也比平时更加小心谨慎地伺候着。   宜安伺候正君用过早膳,正君很快就让他们都退下了,他们本来不愿意的,正君的手伤着,黎芽哥哥又不在,家主出门了,他们怎么敢让正君一个人待着?可是正君的脸色真的不好看,像是被什么问题困扰了,一副希望让他独处的表情,他们也不敢再留在正君面前碍眼的。   等所有人都退下了,陌惜才松了口气。   昨天中午,他睡得不安稳,以为只是一次意外。昨天晚上,他同样睡得不安稳,可若再说是意外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什么样的意外,能让人在一个晚上断断续续醒来八、九次?   他脸色不好,并不是因为他睡得不好,而是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未嫁给妻主之前的两年,他也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反正他总不能一觉睡到辰时的,晚上醒来数次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嫁给妻主之后,除了第一晚他在四更天醒来,之后都是一夜平静,直到清醒。   昨晚,包括昨天中午,他虽然睡着了,但也不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他睡得不安稳,动作自然也就多,劳累黎芽一直看顾着他,撑着一晚上不睡觉也要保护好他的手。黎芽为他守夜,一晚上不睡,那么妻主呢?   窥一斑可见全豹,自韩大夫给他治手那日起,妻主是不是就像黎芽一样,从来没有哪个晚上好好睡过,一直在看顾着他的手?那么,在他好眠未醒时,妻主一夜醒了几次?七次,还是八次?   他从嫁入闻家的第一天起,就熟悉了妻主的气息,所以哪怕妻主在他醒来之前离开房间,他也毫无知觉。可黎芽不同,只要黎芽稍微碰触他,他就能醒来。他算一算他今晚醒了几次,就能猜出他手伤之后,以前的每一晚,他的妻主醒了多少次。   越想,陌惜的脸色越是难看。晚上是这样,估计中午也是如此吧,妻主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而他,竟然还可以毫无所觉地吃的好,睡得香!还有比这个更可笑的事实了么?   他心情越来越不好,而外头的人,也跟着越来越不安。林妈从家主院落中侍候的下人口中听说,正君种种的异常行为后,整颗心就被吊了起来,这是明天家主回来,又要腥风血雨一片的预兆?   她也许想得多了,家主这才出门几天啊,正君有再大的变化,家主也看不出来的……不,她这种侥幸心理是错误的。家主英明神武,有什么事情是能够瞒过她的耳目的?不论正君有多微小的变化,家主都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的。   本想叫黎芽过来问问,可黎芽一夜没睡,她也不忍心这个时候再把熟睡的黎芽叫出来。剩下的那些侍童,又是一问三不知的。她身为女子,又如何能够随意地出入正君的院子?上回因为她家的老头子给正君上的那些课程,家主已经隐约有不满的迹象了,家主不满,正君自然也不开心,她是不好再让她家里的过去给正君添堵的。   一时之间,林妈竟然找不到合适的人去探一探正君此刻的情况,只能听之任之的目前状况令所有人都感到,很快就会大祸临头了。   陌惜心中藏着事,也没心情做旁的事,不出门,也不去书房看书,只一个人待在房间,也不发出声响,就静静地坐着。外头的侍童个个胆战心惊,生怕家主回来就一个个的把他们都发卖了。   别的人不忍心叫醒黎芽,陌惜也是有心让那孩子多睡一会,更何况,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做,叫醒了黎芽又能怎么样呢?点心送进了屋,他感觉不到饿,总算是还记得妻主临行的交代,黎芽不在,他也吃了早餐,可点心水果之类的,他真的没有胃口。   一想到他没心没肺的样子,陌惜就难过极了,妻主现在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虽说明天就回来了,他现在却是希望妻主能晚一些回来的,在外或许能睡个好觉?   但是……   陌惜伸了伸手,在摸到了梳妆台上的铁质小盒子之后就又收回了手。他的糖,还剩十二颗,妻主就算晚一些回来,也不要太晚……   咬了咬下唇,陌惜一面鄙夷着自己的虚伪,一面却真心盼望着他的妻主早日归来。妻主是说到做到的性子,她离开时说只出门两日,那昨日已经过了一天,明天妻主自然是会回来的。   黎芽一开始想的是最好要在主子用早膳之前醒过来,虽然入睡前心里是装着事的,但睡着了也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等他睁开眼的时候,日头高挂中天,整个上午都被他睡过去了。那可如何了得?他收拾妥当自己,紧赶慢赶到主子院落时,主子的午膳都摆上桌了。他红着脸,接过了主子的小碗,开始他现阶段的工作。   陌惜到是有些意外的看了眼黎芽,从他脸上已经看不见疲惫了,但侧脸的红痕还是能看出来他才刚睡醒。也就是说,他刚刚醒来,就赶着过来了?他的随侍夜间未睡,早晨就空着肚子补眠,睡醒了就过来,时至此刻,怕是滴水未进吧?   “你饿么?先吃点东西吧。”   闻家没有主子和下人同桌进食的规矩,但陌惜的餐桌上杯盘碗碟不少,完全可以在一旁支个小桌子。   “主子,奴才没事的。”黎芽摇了摇头,心中微暖,替主子夹了筷子小炒肉,饿得一直在叫嚣着的胃因一句话而抚平了躁动。   陌惜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进餐的动作倒是加快了不少。   勉强用了点餐后水果,陌惜等黎芽吃完饭,就着他回去休息。他不想午睡,也不愿意再麻烦别人了。至于晚上,想来黎芽也不会让他一个人睡的,那就再安排个侍童,和黎芽分拨守夜吧。   黎芽正是担忧的时候,如何肯回去?他直接跪了下来,恳请主子留他在近前伺候。主子不比家主,若是家主,就算是他跪死在家主的面前,家主还是不会改变主意的。但主子心软,他没跪多长时间,主子就不再赶他走了。   黎芽偷偷松了口气,如果他真的回去补眠,而这期间主子又出了什么事的话,他万死难责其咎。只是,不能让家主知道,他居然敢威胁主子,要主子留下他。下回用下跪来威胁主子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再做了,如果被家主知道,他一定会被遣送到庄子上,不论他威胁主子的初衷是什么。   主子就是太过于心软了!黎芽在心中叹息,更加精心照看着正君的一举一动。 作者有话要说:     ☆、好梦成双   闻宅南院,闻家家主和正君所居院落是没有名字的,或者说,闻家没有哪个院子、亭子、回廊是取了名字的。闻家人员简单,宅子又在安城西城外大街,虽不小,亦不大。宅中只两位主子,闻家除了正君之外,家主再没有这个夫郎,那个夫侍,人员简单得很,要再多的院子也无用武之地。   南院最南是主子的卧房,卧房东边是书房,西边是客厅,在东北角处,还有一个不小的浴室。   此时,浴室内白烟轻袅,隔着两道白纱,热气在人影晃动间透了出来。   浴室外边有烧水间,可随时将热水送入,浴室内里是个挖凿出的两丈见方的池子,池中铺满了天然石料,白玉般的光泽,一时间还真看不出石料的材质。   陌惜趴在池边,他所趴伏之处垫了厚厚一层布巾,双手就放置是布巾上。黎芽打湿了他的头发,正小心地为主子揉搓、清洗。热气蒸腾,两人的脸都红扑扑的,时间久了难免呼吸困难,外头不断有侍童扇风引气,让浴室不那么潮热、气闷。   陌惜上下翻转着自己的手,免得长时间不活动,血液阻塞,他都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的存在。   黎芽那边差不多收拾完了,扶着主子出了池子。池子的东西两侧是设有台阶的,陌惜不必大费周折地攀爬出来。也幸亏那时的设计,否则,陌惜此时无法用手,还真不好出这个池子。   陌惜稍稍抬高手臂,不让水滴倒流到手指部位。黎芽撩开白纱,立即有侍童迎了上来,手中捧着极易吸水的棉巾,待得陌惜躺到美人榻上,他们开始擦拭陌惜身上的水渍和他湿湿的长发。   厨房每天都会把鸡蛋清预留下来,为的就是正君的头发。连续敷了数月,原本的一把稻草现在已经称得上顺滑了。更别说平日里珍贵的材料用了不少,若这般还不能养好他的头发,闻寻音该发笑了。   未防着凉,侍童在擦干了正君身上的水滴后就为正君盖了条薄被,只等正君的头发最大程度擦拭干爽,就能为正君穿衣了。   “黎芽,今晚你和宜安轮班守夜,否则我不会去睡。”   陌惜半闭着眼睛,态度不像是和黎芽商量的样子。   他的否则切断了黎芽想要开口拒绝的念头,为主子揉搓小腿的动作一顿,跺了跺脚,张口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只应了声是。   黎芽叫来一名侍童继续为正君按摩小腿,他则偷偷躲到了外头。他眼眶红红的,风一吹,眼泪就掉了下来。黎芽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然后竟笑了出来。真是,真是的!又哭又笑,看见的人好不奇怪。   他越来越明白,家主为什么会对主子那么好了,像主子这样的人,既善良,又美好的人,合该是被所有人好好爱护,好好照顾,捧在手心里对待的。   回到室内,主子穿衣已经穿了一半,他连忙过去,帮着系衣带,梳理头发,穿鞋,抚平褶皱。穿戴妥当,陌惜走出浴室,外头阳光正好,深吸口气,吐出胸中的湿意,身上轻快了不少。   刚到卧房,宜安就找了黎芽说话,因着当着正君的面,自然不能越过正君去。   “正君,林叔正找黎芽哥哥呢,说是家主有东西送来,是给正君的,让黎芽哥哥过去取一趟。”   陌惜立即就让黎芽去取了,心中还好奇妻主送的是什么东西,黎芽不到片刻的工夫就回来了。林叔一直候在院外,黎芽一出去就见着林叔了,也没说上两句话。这些小事,只是递交个东西而已,家主也没说明是贵重物品,哪用得着林叔亲自送来,还不是想探听探听正君的情况么?   黎芽只看了林叔一眼,就知他想问什么,可具体是怎么回事,他也不是十分清楚,只能皱着眉,猜测道:“我看着没什么事,大概是正君想家主了吧?”   闻此言,林叔老脸一红,作势就要打黎芽。   “小蹄子,说的是什么话?哪能在背后这么议论主子?以前教你的那些全忘到狗肚子里去了?”   林叔也不是真心想要打黎芽,所以黎芽轻松一个闪身就躲了过去,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什么话都不说,就拿着手里的盒子走了。   呵,也是,主子对他太好了,他竟然有些忘记以前学的怎样伺候主子的那一套了。他又吐了吐舌头,在心中告诫自己,万不能得意忘形了,这些话,可不能再说了。   “主子,我将东西拿回来了。”   他将东西放到桌上,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等主子示下。   陌惜表情严肃,一副自若的模样,可盯着那只棕红色木盒的眼睛里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渴望。   “嗯,打开吧。”   黎芽抽出封口的木盒盖,里面躺着的是一沓稿纸,和现在还在书房放着的,家主专门给正君写的那些话本一模一样,不用猜也知道里面写的什么内容了。   这数量,不比书房的那一沓少了。   黎芽捧着送到主子面前,让陌惜一观。那些墨迹都是新新的,也不是妻主的字迹,想来是出门在外,找人代笔的。难道,妻主不在身边,还惦记着他,为他写了这么多的稿子么?   陌惜伸手想摸摸这些稿纸,碰上黎芽不赞成的目光,连书稿都被黎芽拿远了些。   陌惜尴尬地咳嗽了声,轻轻摇了摇他的手,示意他没事的。“我不拿着它,我只是想摸摸它,没事的,不会伤到手的。”   黎芽这才又将书稿挪近了些,心里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主子的种种异常,就是因为想念家主了。   趁着还有点时间,陌惜到了书房,一口气将昨天剩下的十多张稿子读完,这才换上刚刚送来的那部分。   黎芽心中稍安,看样子,主子又恢复了,单看他不再拒绝自己送到他嘴边的水果和点心就知道主子心情又变好了。果然,只有家主才能令主子心情变好。家主甚至都不用亲自出门,给主子送点东西,主子就能开心。   本来眼看着就要皆大欢喜了,众人万万没想到,晚间伺候正君入睡时,白天正君一整天的萎靡状态又故态重萌了。   黎芽守上半夜,他安排宜安守下半夜。他就坐在床边,看着主子很努力地入睡,却怎么也睡不安稳的样子。主子早就习惯午睡了,今天中午没有休息,照理晚上应该很累,很好睡才是,可主子哪怕强忍着不辗转反侧,也能看出他不好入睡。好不容易睡着了,主子的思想控制不住他的身体,睡梦间一直的翻身,他每翻一次身,黎芽就要抓着他的手,防止他动作过大碰伤了他的手指。   可黎芽每抓住他的手一次,陌惜总要清醒一次,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宜安来交班。   黎芽怎么也放心不下,可主子一副“你不走,我就不睡”的光棍样,他也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千交代万交代一定要宜安顾看着主子的手,在宜安一脸“这是你今天下午开始第十九次说了”的幽怨表情下,也只能惨淡收场,回到自己的房间。   宜安的下半夜并未比黎芽的上半夜好出一星半点,该费的心一点没少费,该动的手半次没少动。他一直就看着正君翻来覆去地折腾,心中偷偷的想,正君这个躺在床上睡觉的没准比他这个坐在床下守夜的还要累。黎芽哥哥离开前忧心忡忡的脸还在脑子里盘桓,现在,就连宜安也开始忧心忡忡了。   天一亮家主就回来了,见正君这个状态,一定会大发雷霆吧?进宅子之前,到底是谁跟他说的,家主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是她从来不发火?家主明明也是会发火的好么?只是家主发火的时候,不是火冒三丈,而是冷气四溢,将周围的人一个一个的全部冻死!   寅时三刻,天刚破晓,满天星斗还发着亮光,陌惜就再也不肯睡了。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黎芽也在这个时候又跑回了正君的房间,替下了宜安,默默地整理着主子的床铺。主子昨天眼下只是隐约可见的青影,今天,青影的范围扩大,颜色也加深了不少。他这没有睡好的样子任谁来也是一看就知的,等不了几个时辰,家主就回家了,到时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了。   他皱着眉叹气,到底是为什么呢?平时都是好好的呀,为什么只要家主一不在,他们就怎么也照顾不好主子了呢?不仅如此,只要家主不在,主子也不好好照顾自己了呢。   主子那头已经洗漱完了,今天穿了件深棕色的长裙,配合深绿色的束腰,倒也相得益彰。   陌惜早膳吃得不多,一早就出门散步去了。他夜间没有睡好,看上去一点精神也没有,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在院子里溜达了好几圈,出了点汗,觉得自己好多了。   妻主今天就要回来的,他这时候也没有心情去看什么话本了,只等着妻主回来就是了。   前厅那边的莲花这几天开得越发得好了,他想去看看,等他的手好了之后,一定要将它们画下来的。现在就算了吧,等妻主回来,妻主会带着他去看的。他也不知道妻主哪来的本事,就像是会读心术一般,以往总是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妻主只要看他一眼,就能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大抵有真本事,人又通透的都能做到吧,只是像妻主这样的,就是做得特别好的。妻主出类拔萃,做什么都会做得特别好。   也不知妻主这次出门是去做什么了,他也不是一点也不好奇,只是不敢问罢了。   就算他问了,又能怎么样呢?玉少爷对妻主说的话他一直都记得的,就算他问了妻主,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他太没用,一点忙也帮不上妻主。   妻主娶了他,就没在意过这些,原本他也不在意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却是越来越在意这些了。   如果当初妻主娶的是玉少爷……   他在想什么!   陌惜猛得摇头,将冒上心头的想法甩去。一阵针扎似的疼痛令他抚上了心口,深呼吸两次,渐渐压下心口泛上来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陌惜咬了咬嘴唇。   不管怎么样,妻主今天就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马回归1      闻寻音出门带了两名侍从,她们身材普通,相貌普通,却是一等一的内家高手。虽然当初到主子身边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种种意外,但这么长时间了,也早就是心甘情愿跟在她身边。知晓内情的都道,这样的人才,只做着侍从的工作,也是委屈了她们了。   她们都习惯了自家主子做什么都是一副胸有成竹、不紧不慢的样子的,突然间的转变还有点不知所措。主子不应该就算碰上山崩地裂的情况也一派从容的么?那么为什么只是去一趟农庄而已,这还是在安城境内呢,主子居然快马加鞭?去的时候也就算了,她们可以认为黑骑们回来,主子有要事在身,不得已需要赶时间罢了。那么,谁来告诉她们,回闻宅又是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天刚亮就出发,星子还没全部褪去呢,只是堪堪能看得见路而已,主子就出发了。本来四个时辰的路程,主子紧赶慢赶终于在两个半时辰内赶回了闻宅。   下了马,闻寻音一甩缰绳,拍了拍喷着气,来回踢踏着四蹄的马儿,之后马匹的安置不需要她处理,他也就顺从心意,一路向南。   她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也未着人通报,整个闻宅,除了在门口见过她的门房大概还没人知道她回来了。从大门到南院,下人见了她纷纷退半步见礼,脸上的表情有丝怪异。   若是平时,这点细微的表情变化是逃不过闻寻音的双眼的,她能从最微小的细节部分推敲出整个事件的起因、经过和结果。当然,这是在她没什么事的时候。   她现在很忙,忙着去见她整整两日没见过面的夫郎。   进了院子,她的脚步就悠闲、散漫了起来,对着见礼的侍童点头。   “正君在哪?”   天越来越热,时不时还下几场雨,闻寻音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如果不是暂时她们还只能待在安城,早就计划好的北上行进路线大概已经实施了吧。   “回主子,正君此时在房内。”   侍童低眉顺眼地回话,脸上的表情也同样带着点怪异,似惶惑,似不安。   闻寻音这回注意到了,或者应该说她早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只是当时心思没在这上头,所以下意识忽略了罢了。现在嘛,因为什么事让阖宅上下露出这幅表情来?在她不住的时候,宅里出了什么事?说通俗直白点,她的夫郎怎么了?   闻寻音想起她上次出远门时回到家看到的陌惜,眉头微拧,脚下的步伐一丝不乱,一步一步,稳稳地向着房间走去。   “主子!”   守门的侍童福了福身子,带着同样的表情,为她打开了房门。   闻寻音走了进去,她的夫郎正坐在外室的圆凳上,听到外头的动静,立刻就站了起来,看着她,水润的眼睛里再次倒映出她的身影。   闻寻音就站在门口,止了往里走的动作,侧着头看着她的夫郎。眼睛重点看了看夫郎青黑的眼圈,和不是太红润的面色。果然,这个就是她们一副即将大难临头的表情的最终原因吧?   “妻主,你回来啦。”   陌惜无疑是高兴的,从他的声音中就能听出来。因为她的夫郎明显的欢迎和情绪上的上扬,令闻寻音心情舒畅了一瞬间,下一刻,看着他的整张脸,心中也阴暗了下来。   “嗯。”   应了声,她这才继续往里走,越过了她的夫郎,一边脱着身上带着尘土气息的衣物,一边往内室走去。   “都下去吧。”   清冷的声音带着淡淡的不悦,无人敢应声,包括黎芽在内,都在家主的命令中退出了房间。   陌惜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忐忑,明明答应了妻主,却没有好好做到,他有些不安,心虚地不敢多看妻主几眼,只跟着妻主到了内室,双手不便,也帮不上妻主什么忙,就连帮妻主准备些衣物,好让妻主换下身上的那一身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做不了。   换好了衣服,到角落的脸盆架子边投了快毛巾,洗手擦脸,闻寻音这才坐到一旁的软榻上。对着夫郎招了招手,清冷的声音已经听不出不悦了,却还是带着点冰寒。   “过来。”   陌惜依言走了过去,被妻主一勾一带,整个人转了一圈,位置转化,他惊呼一声,反应过来时,他正坐在妻主的腿上。   “我出发前你答应过我什么?”   她的手,抚过陌惜眼下的暗影,脸色淡淡的,语气也淡了不少。   陌惜垂下头,他这幅没有休息好的样子根本就遮掩不了,何况他从来不抹香脂,也不擦任何蜜粉修饰,脸色一看就能看出来,遮也遮不住。   见陌惜不说话,闻寻音也不逼他,另一只手在他腰间抚过,加之腿上的重量,她的夫郎在这两天里倒是没有瘦。若是只这两天,他看不上不仅憔悴了,更是瘦了,那么以后,她再出门,绝对会把他揣兜里装着走了。不,也别等着以后了,她下回也不想独自出门了,不仅她这两天过得不舒服,她的夫郎看上去更不好。   “这两天都在家做什么了?”   妻主又问,这个问题陌惜还是能回答的,他张了张口,道:“看书,睡觉?”   最后那一项用了疑问句,闻寻音摸了摸他的头发,心内暗道,她的夫郎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所谓的睡觉是要睡着了,睡好了才能称之为睡觉的。她家的夫郎顶着黑眼圈,还有这样的面色,真不能大言不惭地跟她说,他在家除了看书就是睡觉。   “嗯。”   妻主应着,下一刻,他的视线再度变换,妻主躺了下来,他整个人都趴伏到了妻主身上。就是在这种时刻,妻主还是看顾着他的手,骤然改变的姿势,他的手没有遭到半点碰动。   “妻主……”   他低呼,脸颊悄悄变红。   “为什么不好好睡?”   听了她的话,有好好吃饭,可为什么不听她的话,好好休息呢?她的夫郎,还真是不能令她省心一天,离了她,总不会好好照顾自己。看来,以后只能时时带在她身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马回归2      陌惜沉默了会,等开口的时候却是答非所问。“妻主,我睡相不好的,你……”   只开了个头,他就掐了话尾。闻寻音何等玲珑的心思,不琢磨他话中的意思,只看他的表情,她就能猜得七七八八。   侧了个身,让她们面对面躺着。软榻比不得大床,稍显逼仄,还好她身材标准,陌惜还有点瘦,又是侧躺着,也不会觉得拥挤。这个姿势,闻寻音看陌惜全部的表情时比较方便。   “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没有好好睡觉?”   闻寻音又问了一遍,这回等待她的是陌惜更加长久的沉默。闻寻音出了名的耐心好,尤其是对上她的夫郎的时候,她可以等,只要她的夫郎愿意开口。最终,她等到了。   “我睡相不好!”陌惜强调了一遍,然后深吸了口气,告知他的妻主原因。“黎芽他们守夜的时候,总是要顾着我的手,可他们一靠近我,一碰到我,我就清醒了。”因为清醒了,所以才明白,他安安稳稳入睡的时候,他的妻主一直因护着他的手而浅眠甚至不眠。因为知道了他的妻主过的是什么样的夜晚,所以他再不能安安稳稳地睡着。   解了心中疑惑,闻寻音一把将陌惜抱了起来,恢复到了陌惜坐在她的腿上的姿势。   陌惜搂着妻主的脖子,双手在闻寻音背后耷拉着。他不知道,他的妻主信任他到了什么程度,才会任由他的双手放在她的背后,他不需要知道,他的妻主也不会告诉他。   “若我说你的睡姿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定然不信。”闻寻音轻轻地拍了拍他,吻了吻他左侧的额角,表情在陌惜看不见的时候说不出的柔和。“可这并不会影响到我,我每天都睡眠充足,你是知道的。”   陌惜咬着下唇,他知道的,妻主每天醒得比他早,精神看着都还不错的样子,不像因为他半夜折腾而一宿没睡好。可是……   “那么,每天晚上,你睡得好么?”   他还是问了,然后深深地低下了头,不敢再抬起来。   闻寻音没有回答,在她看来,这根本就没有回答的必要,关注着他不便的手,在他乱动之前调整好他双手的姿势,他熟悉她的气息,并且信任她,所有不管她怎么做,都不会把他惊醒。她并不觉得麻烦,再麻烦又能麻烦到哪里去呢?前前后后再久也不过是三个月,她不至于在这三个月中没一天好眠这么夸张,虽然她的夫郎百分之百是这样脑补了。   连着骑了两个半时辰的马,天未亮就醒来,天刚亮就出发,闻寻音不是不疲倦的,再看看她的夫郎眼下明显的青黑,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去解释什么了。更重要的是,她不擅长解释。   抱着夫郎坐到床沿,陌惜蹲下来为夫郎褪去鞋袜。人们见她这样的姿势总是很震惊,她第一次为夫郎洗脚时,她的夫郎因受到惊吓,差点把水盆踢翻。这只是标准的高低式蹲姿而已,商务女性,或者是从事服务类行业的女性都会,到了这里,只是膝盖向下,她们就把这个姿势理解为半跪了。   她该庆幸,她没有用交叉式蹲姿么?   帮陌惜脱了外衣,陌惜很自觉地跑到了床铺里侧,被子是由妻主掀开的,妻主进了被窝就搂住了他的腰,他埋首于妻主的怀里,看不见妻主的表情,只听得见妻主清冷的声音。   “闭眼,睡一会。”   陌惜闭上眼,一边告诉自己,一定不能乱动,一边很快地睡着了。   怀里的人睡着了,大抵还是因为呼吸不畅,他扭了扭头。陌惜睡在她的右手边,从她这个角度看,只能看见陌惜光滑一片的左边额角。闻寻音的手探了过去,精准地摸到了他另一边不那么光滑平整的肌肤。   以前,她碰触到这个“奴”字烙印时,陌惜总是能感觉到,然后睡不安稳,或者迷糊间醒来。现在,只要她没有弄疼他,不管碰触到他哪里,他都依然睡得香甜。不得不说,这其实也是一种进步,就目前的这种进度来说,闻寻音相对满意,没想过要改变她的步调。   陌惜不常照镜子,就算照镜子也不去看这块黑褐色的烧灼痕迹。闻寻音并不觉得它丑,事实上,只要是长在她的夫郎身上的,她都没有觉得碍眼过。她再回到安城,娶他的当晚才见了他,从头发到脚趾,那时的陌惜和漂亮这一词汇相差得太多太远,即便如此,闻寻音也不觉得他丑,不管是他的烙疤,还是他被折断的手指。   水肆扬有句话说得很对,闻寻音这人太过于孤芳自赏,通常这样的人有个通病,就是自恋。这一点,就算是闻寻音本人也不会去否认的,她极其自恋。在决定要娶陌惜的那一刻起,直到把陌惜娶回了家,陌惜就是她的夫郎,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既然是属于她的,哪里会丑陋?哪里会麻烦?那是她的夫郎,是她决定了要好好照顾,好好爱护的人,这样的人,不论变成什么样,都和丑陋绝缘。   执起他现在还不能弯曲的手,闻寻音翻动着看着两遍,捏了捏他的手臂,已经能捏着肉了。   她的夫郎侧了侧身,右腿踢了踢被子,小半个腰身暴露在了空气中。   六月的天,怎么样也不会感觉到冷的,前提是人还清醒的时候。闻寻音右手轻轻抖了一下,替陌惜盖好被子。现在的陌惜完全背对着她,刚好便于她一伸手就能将他整个的搂在怀里。   闻寻音闭上眼,放缓了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夏天来了      闻家上下,尤其是南院中伺候的侍童们,在一整天过去之后,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彼此眼神撞上,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劫后余生的欣喜。   她们懊恼着,自认为没有好好照顾正君,也不畏惧当家的回来后处罚她们,她们只是有些担心当家的真的在一怒之下将她们发卖了。好在,风平浪静,没什么事了。   正君在家主回来的当天中午就完完全全恢复正常了,读书、看话本、散步、进餐,再规律没有,悠闲得好像她们连着两日的胆战心惊其实都是错觉一般。没有人会把这种心情当做是错觉,也没有人觉得家主这回没有冲她们发火是不重视正君了,她们这回只是运气好,家主没离开太长时间罢了。若是家主像上回一样,离家半个月甚至更久的话,等她回来,或许她们真的会被集体发卖了。   闻寻音回来后,很是忙了一阵子,陌惜经常出入书房,看得最清楚不过了。他的妻主不再终日无所事事,变得非常忙碌,也总有从未见过的女子一个接着一个到家里来找妻主。妻主有时会让他回避,有时又一点也不介意他在场。   前厅的莲花开得越来越艳丽了,陌惜在赏莲时听到了一声蝉鸣,他抬头,愣愣地看向声源处,然后才对着黎芽说:“是夏天了?”   时间间过得真快,他在二月十四嫁给了妻主,到如今也四个月了呢。抬起胳膊看看他的手指,再过大半个月,他的手就能复原了吧。   “对,主子,到夏天了呢。”   黎芽笑眯眯的,帮主子打着伞,免得日头太毒,晒伤了主子。他也不知,那一池的莲花那里有那么好看,值得主子天天过来看,搬把椅子,一坐就坐一上午,看得太入迷。   天越来越热,时不时下雨也无法驱赶的燥热,一天比一天更难熬了。   林妈身材微胖,这时候再脚步快上点就容易流汗。她一边擦着汗,一边往南院走去。路经莲花池时见了正赏莲的正君,不由得停下,弯了弯腰。   “见过正君。”   陌惜点了点头,没将突如其来的路人放在心上,眼睛很快就从林妈身上收了回来,继续看他的莲花。倒是黎芽对林妈这一副急匆匆的模样感到好奇,歪着头问道:“林妈,您这么急是要去哪了呀?”   林妈嘿嘿笑了声,双手举了举她一路捧着的黄色帖子,看似随意,实则掩饰不住骄傲地回道:“宅子外有人递了拜帖,说是要见一见主子,这不,我去给主子送拜帖的。”   “呀——”   黎芽看了林妈手中明晃晃的黄色惊讶地轻呼了一声,掩着小口,眼睛张得圆圆的。   陌惜听见了黎芽的惊呼,出于好奇,也回头看了眼,等看清楚之后,眼睛一瞬间大睁,急忙问道:“是来求见家主的?”这个颜色,明明只一人能用。“是谁?”   这时候,林妈反倒是不急了。   “回正君的话,奴才看了来人的印信,是从二品督察使,官拜顺天府尹令。”   顺天府么?大燕最高的官僚机构是由顺天府和应天府以及三议院组成,顺天府含括吏部、刑部、兵部,应天府含括工部、户部、礼部,三议院分为上议院、中议院、下议院,分瓜了大燕的整个官僚体制。顺天府的尹令,又为了什么会来安城,来闻家呢?   闻寻音心跳的飞快,挥了挥手,对着林妈说道:“速速去见家主吧,莫耽误了事。”   顺天府尹令,携着拜帖来访,其拜帖颜色更是只有女帝才能使用的明黄色,这说明了什么?督察使是代表女帝来的,代表女帝,不派人要求阖宅跪迎,而是现在还在门外等候接见。这是什么意思?不是等同于将女帝拒之门外,等候主人家的接见么?   陌惜喘了两口气,实在坐不住了,他回头让黎芽收了伞。“黎芽,我们也回院子吧。”   他对他的妻主太不了解,但再怎么不了解,现在有人跟他说,他的妻主,闻家六娘,是个实打实的商人,他是怎么也不会信的。   陌惜想起新婚第二天,他的妻主告知他归宁事宜时,曾淡淡地说过,这个世间,只有他不想去的地方,没有他去不得的地方。当时的他听到这话,心中苦闷,除了苦笑什么都表示不出来。换做现在,越来越清楚妻主的为人之后,早该明白的,妻主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她说出口的话哪有不应验的?这个世间哪有闻家六娘做不到的事!   陌惜一面疾行,一面看着他被夹板束缚着的手指。一项又一项,他觉得不可思议,世人无法办到的事,在妻主做来都简单得很。这个世间,大抵是真的没有什么事情是妻主办不到的吧。   等他们进了院子,林妈正好出来,手中已经没有明黄色的拜帖了。她一点也看不出未见家主前的紧张和心焦了,整个人气定神闲得很,步伐不乱,一如闲庭信步。   “正君,您慢点,仔细摔着。”   甚至还有心情打着招呼,可见她的态度有多轻松。   “嗯。”   陌惜也放慢了脚步,想起他的妻主,心跳竟慢慢地恢复到了之前的频率。有什么可紧张的呢?横竖他最艰难的时光都过去了,再艰难也不过是回到之前的日子而已。有什么可紧张的呢?他还有妻主在,全知全能的妻主,像神一般的妻主。   进了书房,妻主端坐在书桌后,看到他后,朝他招了招手。   陌惜很自然就跑了过去,那份扎人眼球的拜帖就被妻主随意地扔在书桌一角,歪歪斜斜的放着,可见收到拜帖的人有多不重视。   “怎么过来了?”   拉开抽屉,抽出一方丝帕,为夫郎擦了擦额角鼻尖的细汗,顺了顺他的头发,闻寻音拿过桌上的茶杯,喂夫郎喝了口茶,顺顺气。   陌惜心中装着事,后知后觉发现,那杯是妻主的杯,他就就着妻主喝过的痕迹……   “我……方便过来么?”他一面通红着脸,一面忐忑地问妻主。   是啊,他怎么就直接过来了呢?妻主若是拒绝了接见那位督察使还好,要是接受了拜帖呢?过不了一会,那位督察使就会过来的,全权代表女帝,他这有的身份,留在这里,怎么也不妥的。   闻寻音站了起来,拉着他到了他平时看书的小书桌边,安排他坐下,让黎芽退下了。   “无妨,你听听也是好的。”   闻寻音没想过要瞒着她的夫郎任何事情,只是她的夫郎从结婚到现在,一个字也没有问过她,她自然也没有那种有事没事就拉着夫郎的手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事情全部告知夫郎的习惯。不过,只要陌惜问,她自然会把需要告诉他的部分都告诉他。   闻寻音左手轻轻拍抚着陌惜的肩膀,就像是在哄着不愿入睡的孩子般。这样的动作之下,陌惜渐渐被安抚了情绪,呼吸也正常了起来。   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了通报声,闻寻音摸了摸夫郎的脸,回到办公桌后,清冷的声音透过门板传了出去。“请她进来吧。”   来人,也就是督察使,并未穿戴官服、官帽、官靴,只穿着一件普通的绸布长衫,进了门后直接就对着书桌后的女子微弯腰行了个半礼——这通常是同僚礼。   “见过大人。”   这一幕何其的眼熟,一旁旁观的陌惜脑中闪过另一幕场景,与眼前的一幕何其的相似。   “免了,闻某未有官职在身,更是个普通商人,当不得这一声大人。”   妻主的回答也与上回一般无二呢,陌惜将一切一点一点串联起来,终于在记忆的角落中找到了一位穿白衫的女子,心中大约能猜出那位女子似乎也是燕皇的人。   后来,陌惜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听着书房内两人的谈话,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砸进他的耳朵,他有些反应无能,只记得他的妻主看上去越来越不耐,书房中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妻主口中吐出的话语也越来越冰寒,直到那位督察使离开,书房中的温度才有所回升。   闻寻音抚了抚手中两份公文,心情还算不错。等了一个月,这消息终于等到了安城。相信今天过后,大街小巷都会传遍,她的夫郎,再不是什么罪民,更不会是什么贱民,她的夫郎,不用一辈子被禁锢在这小小的安城,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她的夫郎想去哪里就能够去哪里。   闻寻音亲手将这两份公文放到了陌惜手里,一份当今女帝的手批,一份顺天府、应天府、三议院联合批文。第一份还好,只盖着女帝的帝印和国印,第二份就较为厚了,大部分都是被各种各样的大印给占据了。   陌惜紧紧的搂着这两个小折子,眼神湿漉漉的,看着他的妻主,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等你的手好了,我们去北地避暑吧。”   闻寻音对上他的目光,勾了勾嘴角,这是个清冷的笑容,却是迄今为止勾勒得最成功的弧度了。   等了好久,陌惜珍而重之地将这两本小折子放回了闻寻音的手中,语带哽咽地说了句好。   闻寻音收回折子,拉起了陌惜。“出去晒晒太阳吧,今天天气不错。”   陌惜眼眶微红,点了点头,跟在闻寻音身边,一起出了书房。外头果然如同妻主所言,天气真的很好,一大朵一大朵的白云,湛蓝湛蓝的天空,时不时传来的蝉鸣。原来,夏天真的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临安城      安城里外,果然在第二天就都知道了女帝下达的旨意,东南西北四大城门边上都张贴了印有女帝帝印和大燕国印的告示。但凡出入安城,第一眼就能看见告示,安城是这样,兰达境内其他城镇也是如此。百姓们奔相走告,女帝的旨意从北至南很快就能全国尽知了。   这时,安城百姓又将隐晦的目光放置到了陌家。当年探花郎事件历历在目,黑了心肝的陌家,就这样把她们家的六公子给赶出了家门,根本就不管陌惜的死活。好在陌惜也是命不该绝,居然嫁给了闻家六娘,闻家六娘现在在安城可是说得上的大人物,任谁打从她家门口一过,就知道,那是个顶顶富有的女子。再想想那年陌惜出嫁时闻家为他准备的嫁妆吧,十里红妆啊,可不是笑着说的。   更有那些个家中在府衙当差的人家,心中对陌惜的家底也是一清二楚,由陌惜的家底,再推测推测闻家的富有程度——哎呀,那可真是太吓人了!   哈哈,瞎了眼的陌家!她们家可与那闻家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安城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瞧呢,看她们家谁敢恬着脸上门和闻家攀亲戚!   人都是这样,见旁人好了,不一定会拍手称庆,见旁人不那么好了,大抵都是心中快意的。难免,人们一边暗叹陌惜的好运,咸鱼也能被他翻了身,一边感叹女帝的仁慈,那样的罪名都会被取消,最终还是将目光集中到了陌家。   陌家自从听到了陌家被赦无罪的那一天起,就闭门谢客,甭管是主子下人的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外人们津津乐道上几天,该淡的也总会淡了的。   当年做得那么绝,现在再叫她们认回陌惜,那也是拉不下脸的。当初就是因为太要面子的,才不愿意陌惜这样的身份、地位还留在家里,占着族谱的位置,到了如今,他都已经嫁了人了,再认回来也没多大意思了。   天下无人不知当年的探花郎罪犯欺君,本当斩立决,适逢大赦,捡了一条命回来。活是活着,也顶着罪民、贱民的身份,婚嫁困难。可女帝心善啊,回想当初,探花郎以一介男子身份,一路连过三试,凭的就是真才实学,金殿上被女帝钦点探花,自此金榜题名啊!女帝一直觉得当初的惩罚对一个男子来说太严厉了,她心怀百姓,难道陌惜就不是百姓之一?那是一个多么有才华的男子啊!人道是男子无才便是德,可架不住这世间的女子其实都喜欢才子。女帝恼恨他欺君,却也是欣赏他的才华的,只是不得不罚他,这样才能义正视听,不至弄得大燕人心浮动,超纲败坏。打也打了,罚了罚了,女帝早就心软了。事发前,探花郎官拜翰林院修纂,一介男子,再招他回来做官也不可能了,女帝有心补偿他,只能免了他罪民的身份,将他的户籍迁出贱籍,从此,陌惜又是良民了。   陌惜婚嫁不得涉入前三等,女帝可惜他一身的才华,又加之知晓他已然嫁作商人夫,仁慈而又爱民如子的女帝想着法子给他恩典,前探花郎的子息,到了年纪,就可考科举,入朝为官。   这是多大的恩典啊!自古商人是不准科举,不准入朝的!商人的女儿不行,商人的孙女还是不行!三代内未有经商者,这才能入仕!可现在,陌惜的孩子能参加科举了!   唉!那闻家六娘是哪辈子修得的福气啊!居然变废为宝,娶了陌惜,就相当于一脚踏进了官家了!陌惜能考上探花,陌惜的孩子能差到哪去?   安城内经商的女人们扼腕不已,早知道娶了陌惜回家,她们的孩子就能科举,她们早就八抬大轿迎陌惜过门了!给他正君的位子,他既是正君,那么后院所有的孩子就都尊他为父,既是他的孩子,自然就能参加科举了!   人们叹道,那闻宁该不会未卜先知,早知道有了这么一出,才娶了陌家六公子,才让他做了正君的吧?   韩赪正坐在茶楼喝茶,耳尖目明,听了这一番言论,口中的那口茶吞不是,吐不是,生生呛进了气管,咳嗽不止。   这群人,完全把闻宁妖魔化了啊!   她结了账,继续赶路。   闻宁夫郎的手马上就能拆夹板了,最后要由她操作,扎上几针,开上几贴调理气血的方子,整件事最终告一段落,也就没她什么事了。不,还有一件事……闻宁说过,她帮她治她夫郎的手,而她则欠了她一个人情,她该好好想想,怎么让她把她这天大的人情给还上了!   医者父母心,这话诚然不假,可她韩赪也没是那什么施恩不望报的绵软性子。   前方有个小城镇,过了这座小镇,她就算到了安城地界了。一路上听的都是闻宁夫郎的事,外人一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她听了一路,原本再感兴趣,这一路也听腻歪了。   等她到了安城地界,远远的,还完全看不见城门呢,路边就有一黑骑,遥遥地对她喊道:   “敢问可是韩大夫?吾主闻宁,在下在此等候韩大夫多时,韩大夫一路辛苦,吾主心中挂念,特吩咐在下前来迎接。”   韩赪松了松手中的缰绳,撇了撇嘴,嗤笑一声。安城东南西北四个角,恐怕在地界碑牌处闻宁都安排了人守着吧。见过她心急的时候,没见过她心急成这样的时候。怕她迷路,还怕她不来么?怕她不来,还怕她能中途逃跑么?切!   “行了,就属她废话多,走吧!”   韩赪一夹马腹,策马疾行,黑骑在她身后跟着,扬起一层尘土。这是官道,宽着呢,完全可以两骑并驾齐驱,黑骑却始终跟在韩赪的大黄马身后,落后她两个马身。不论韩赪用什么样的速度,身后的黑骑始终保持了这样的距离,不紧不慢,就跟在她身后。   小样!骑术比她高了不起啊!   韩赪见黑骑如此作态,心情越发不爽起来,狠狠抽了马一鞭子,也不再管身后的黑骑,什么时候到了闻宅再说旁的事吧。闻宁那人就挺让人讨厌的,她的手下和她一个性子,都不怎么讨喜!   她还记得她以前抱怨过闻宁不讨喜的性子,没料成想,闻宁直接冷冷地回了她一句,她至今还记得当时闻宁是怎么说的——我的存在不是为了取悦你!   瞧瞧,这叫说的什么话!的确不是为了取悦她!她看呐,闻宁的存在就是为了取悦她的夫郎!   韩赪心中有气,连午饭也没吃,她一直策马奔驰,她身后的黑骑也一直跟着她,什么话也没说。到了下午,终于进了城,韩赪也顺势收敛了马速,打马慢行。   等一黄、一黑两匹马停在了闻宅大门口,韩赪正想着和黑骑说上两句话呢,那黑骑骑士居然拱手一抱拳,说什么任务既已达成,她还需回去和同伴汇合,就不打扰她休息了。说完话,连马都没下,也不见她进入闻宅见见她的主人,调转马头就绝尘而去了。   说说,说说!这都是什么人呐!   林妈亲自来迎的她,安排她住的是上回她来闻宅给陌惜治疗手指时住过的院落。韩赪抱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既想念闻家的美味珍馐,又不想在生气的当下进食。讨厌!闻家上下就没有不讨厌的人!   最后,她还是气呼呼地找来侍童叫厨房安排她的膳食去了。   不跟她们计较了,不吃饱饭,怎么有力气干活啊! 作者有话要说:     ☆、痊愈      等韩赪真正给陌惜拆夹板是在两天之后了,七月初四,天很高,很蓝。   还是在上回的小房间里,不同的是,这回里面并没有烧上火炭,而是摆上了冰块。韩赪动作迅速地剥掉了夹板上的绷带,取下夹板,用小剪子剪开缠着手指的另一层绷带。   三个月前治疗他的手时,陌惜全程都躲在了妻主的怀里,并未看见韩赪的动作,也也能依靠不多的感觉来猜测她的治疗过程。现在,剪除的绷带上沾着浅灰色的膏药,已经完全干涸了。他的手指上都是斑斑痕迹,灰中带着一丝丝的红,很像干掉的血的颜色。陌惜没有闻到异味,相反的,还有淡淡的草木清新的味道。陌惜对此感到很奇怪,他的这双手,在层层的绷带中不见天日三个月,看上去一点也不脏,也没有捂出别的什么味道。   韩赪在桌上捞过一只细颈瓶,拔出红布软塞,照着陌惜的十根手指就倒了下去。从瓶口流出了透明的稍带着点浓稠的液体,流过陌惜的十指间,陌惜只觉一阵的清凉与舒爽,然后慢慢的,他的手指开始发烫。没过多久,陌惜就明白为什么天明明不那么热了,室内还是摆上了冰块,他很快就热出了一身的汗来。   韩赪用一块白布将陌惜的手擦干净,手指蓄力,揉按过陌惜每一根手指,每一个关节,等差不多了,又取过另一只细颈瓶,这回倒出的液体更像是水。只涂了薄薄一层的液体,暴露在空气中,陌惜的手很快就干了。等手指都干透了,韩赪指尖夹带十数枚金针,找准穴位,扎在了陌惜的手上、臂间、颈部。   韩赪的那套金针整个兰达找不出第二套了,是她自己画了图样找行家定制的。   上回治疗,陌惜自己没看见,闻寻音却是全程观看下来的。上回韩赪也用到了金针,其中有数枚下尖、上粗、中空的金针,在刺进陌惜手指的穴位时,不多久金针顶上就冒出了乌黑的血珠,当时看着就挺骇人的。   一一收回了针,韩赪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说道:“净手吧,以后没问题了。”   “多谢。”   闻寻音微微点头,带着夫郎去角落的铜盆处洗了手,细细为夫郎擦干。闻寻音顶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将他的手凑近自己面前,左右端量了半晌,目带满意之色。   韩赪见她那谨小慎微的模样,鼻间不屑地哼了声,自顾自收拾自己的东西,这回也不想留下来了。一来,她此次前来只是做简单的收尾工作,并不需要留下来观察,二来,闻家的厨娘都答应要跟她回去了,她还留下来蹭什么饭?   所以,她掀了掀眼皮子,打了个呵欠,说道:“不用送了!”   闻寻音倒真的没有像上回那样送她,典型的过河拆桥,由得陌惜在一旁看着韩赪快速离开的背影,有点坐立不安。可妻主没有发话,他是不会擅动的。   闻寻音也不介意韩赪心中是何想法,反正,她心中的那块石头可算是落下了,眉宇间这时候难免已经带上了喜气,整个人看上去也轻快自在了不少。她握住了夫郎的手,时隔三个月,终于握住了他的手。   手上传来了轻轻的力度,那是她的夫郎在回握她。这对她的夫郎来说,应该是一个长足的进步了吧?以前,她也总是握他的手,陌惜一直是被动地任由她握着,现在居然懂得回应了。   “感觉如何?”虽然相信韩赬的医术,闻寻音更挂心的是陌惜的手。   陌惜一直默默地跟在妻主的身后,经过回廊,妻主清冷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他一时有些怔然,妻主问他感觉如何,是问他的手感觉如何,还是问治好了手,他的感觉如何?细细思索了番,觉得妻主问的应该是前者。   “感觉只是寻常。”也就是说,他的手,现在完全恢复正常了。   闻寻音嗯了声,握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宅子里但凡有空地,都被勤劳的家主种上了各自各有的花卉、植株,确保植物的形状,颜色的搭配,季节更替间花期的更替都让观赏的人心静神宁。沿着回廊,妻主种了整整两排的君子兰,这种珍贵、娇气的植物,本该娇养在室内,用华美的花盆装着,每天都细心照料的。可妻主倒好,将君子兰当做是路边随处可见的杂草,种了齐齐的两栏。而一向以珍贵、娇弱著称的君子兰,竟真的被养成了路边的杂草,本喜阴、喜潮,在夏天毒辣的阳光下照样开得很好。   桂花已经开始长出花蕊了,藏在油绿油绿的大叶片下,散发着浅幽的桂花香。再过半月,等桂花全部开了之后,这桂花的香甜之气可以弥漫整个院落。到了秋天,小厨房就能调制出桂花酱、桂花蜜、桂花酿、带有桂花香气的各类小食……   “想做点什么?”   在娱乐资源匮乏的时代,她除了工作、无所事事以外,还没有想出能做的其他的。不过,她的夫郎就不一样了,他习惯此间的节奏,大概能生活地很快乐吧。   “画画?”   意料之中!闻寻音舒了口气,就该是这样的。   八艺者——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善琴者通达从容,善棋者筹谋睿智,善书者至情至性,善画者至善至美,善诗者韵至心声,善酒者情逢知己,善花者品性怡然,善茶者陶冶情操。   她的夫郎爱画,也善画,正是至善至美之人。   “好。”   在安城也待不了多长时间了,她从前天开始,就叫人准备北上了。陌惜的手养好了,身份也重新变得清白,只剩下额角的那个标记。陌惜平日里不出门,这个世间,男子也不会随意出门的,额角的印记只要她不嫌弃,是不会妨碍他的生活的。更重要的是,只要她平常以待,时间一长,陌惜也不会再对那块伤疤有那么强烈的推拒感情了。她并不觉得陌惜丑陋,自然不会觉得那块伤疤丑陋,以后他会慢慢习惯,这并没有什么,不会对他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   陌惜的画室,距离他上回进去看的时候,还是产生了些微的不同。靠近南窗墙角处设了张软榻,用一大片折叠式的屏风与整个画室隔开了。陌惜的一直看着那张屏风,檀木做的骨架,闪耀着金属色的承轴,中间是四幅成人高的雕刻画,用镂刻着图案的柚木镶嵌在了檀木骨架上。陌惜的眼睛根本就离不开那四幅画,饶是对自己的画技足够肯定,在见到那几幅刻画时还是心神震动。   巍峨的巨石,振翅的苍鹰,点睛尤为出彩,苍鹰仿佛活了一般,下一刻就会飞出来。   苍茫的草原,奔驰的骏马,低挂的凉月,落拓寂寥之气与第一幅画格格不入,却又神奇地糅杂在了同一种情绪之中。   一叶扁舟,一袭蓑衣,一江寒雪,蒸腾出气流的红色火炉,极静,隐藏的心却极为热烈。   最后一幅……那是他?容貌无损的他,面无表情的他,也是其中记忆中的他吧?荒凉的街道,独行的人影,穿着女装,眼神凉薄,更多的热情是被压在眼底深处的……   “妻主?”   他摸着屏风架,回头看向他的妻主,似求证般,问道:“这是妻主亲手做的?”   琴棋书画,都能隐射出主人的内心世界,妻主的雕刻,太像她这个人,心中有整个世界,可细看,又觉得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嗯。”   闻寻音没有否认,这也不需要否认,她手所出,在娶陌惜之前,都付诸大海,娶了陌惜之后,这世间也就有了那么一个人,可让她心甘情愿将她的作品双手奉上。   陌惜着迷地看着这架屏风,这若是流出去,绝对的惊世之作,会教风雅之辈丢弃斯文的表现,用尽手段只为将这屏风收入自己藏室。而他的妻主,在她的眼中,屏风只是屏风,除了用来隔断空间,别无它用。   “过来坐,有礼物要送你。”   闻寻音指了指画案边的靠背椅,等着她的夫郎从神奇的屏风世界中出来。   女尊男卑,当妻主还站着时,有哪个男子是敢坐下的?可在闻家,新婚第一天,新郎坐着,新娘却半跪着为她的正君洗脚。之前陌惜是不习惯的,可闻寻音耐心太好,一点一点让陌惜习惯了过来。   陌惜放开了那道屏风,快速走到妻主指定的位置,不多纠结,直接坐了下来。   妻主递给了他一只镯子,入手他便知道,这是翡翠的材质。妻主给的随意,可陌惜却估量不出他手中镯子的价值。纯粹的紫色……不,是血翡,只是红色太甚,看着就成了紫色。它并不沉,因为它中间整个是空的,螺旋而成环状,自然天成,简单,却非寻常得见的工艺。   “戴上。”   妻主清冷的声音间不自觉带着命令的口吻,陌惜依言戴在他的左腕间。   还没等陌惜细看,闻寻音脸色微变,神态却不像一开始时那样轻松了。   越是简单的样式,就越是考究工艺,的确,话是这样说的。闻寻音微眯着眼瞅了瞅陌惜的手腕,不动声色。和她设想的有些出入,她不知道,这块价值连城的血翡雕琢成这样独特的形状,会令戴着它的人看起来就像戴着一圈电话线。   是够特殊,够别致了,可看到这镯子,闻寻音脑中只剩下电话线样式的扎头发皮套!还是红色的!   即便闻寻音再怎么坚信,红色养命,这才弄了个血翡的镯子,可这样特殊别致的造型,闻寻音一时还是不能接受的,更加无法接受的是这样别致特殊的造型的镯子是戴在了她的夫郎的腕间。   闻寻音揉了揉夫郎的头顶,淡淡说道:“算了,下回送你更好的吧。”   陌惜拨弄着腕上的镯子,听出妻主话中的不满,不解。   “为何?它已经很美了!”简直是巧夺天工,并且,它十分贵重!   左手搭放在陌惜的右肩上,闻寻音垂头看他的表情,久久,才问道:“喜欢?”看样子是真的喜欢,一如他喜欢她送的那只小兔子。   “嗯,喜欢!”   陌惜用力点头,仿佛点头的力度小了,他的妻主就会认为他不喜欢一样。   “喜欢就好,那便留着吧。”下回还是送他更好的吧,她实在无法忍受她的夫郎出入间手腕上总是戴着一根电话线,即便这跟电话线价值不菲,那也不行!   一面想着,一面知会夫郎一声,闻寻音回到她的书房,两人只一门之隔。   当天上午,陌惜终究没有作画,只是写了几张字,练了练手感。到了下午,他才铺开画纸,落下了一池莲花。 作者有话要说:     ☆、尴尬      闻家上下都发现,自从正君的手好的那一刻起,家主的表情不再那么冷酷了,虽远远达不到春风化雨般的温和,也已经大大超出了冷漠的范畴了。   宅中的女子们背了后都笑得十分暧昧,直说多灾多难的家主这回可以得偿所愿了。   跟在闻寻音身边的女子大多是没个正形的,这种意有所指的眼神闻寻音向来是直接无视掉的。话又说回来,她细心守护了这么长时间,也该是她摘取果实的时候了。   闻寻音准备了一壶梨花雪,这是以前些日子的梨花为主料,辅以多味药材,酿制而成。梨花雪味清甜,颜色沙白,略粘稠,性品温良,很适合男子饮用。   陌惜因双手不便,勉强接受黎芽的侍奉,是因为他知道,三个月后,不管他的手指能不能治好,他都不需旁人替他做原本他力所能及的一切。现在,他的手恢复到与为受刑前一样,立刻就将用餐场地从房间撤回了膳厅。   中午,陌惜可能没看出来,他从不关注这些事情,可闻寻音看了眼桌上的菜色,就觉得有点牙龈疼。这些菜,吃了绝对会上火的。她没特别吩咐厨房,可这些个人,个顶个的人物,都管到她的后宅中去了!闻寻音心情好,也懒得和她们计较,加之陌惜并不知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也不由得会想,若是陌惜知道了厨房那边是用着什么样的心思做了这么样的一桌子菜,他还能不能这样安然地全数吃下去。   闻寻音本不想这么快就摘取果实的,可林妈居然跑过来跟她说什么,北上的时候选了一辆舒适豪华的大马车,马车也做了抗震处理,铺得厚厚的软垫,展上一层冰蚕丝,铺得再厚,天再热也不会让躺在上面的人难受的。所以,家主你在出发之前想做什么就尽情得去做吧!   瞧瞧,这是说的什么话!一个个的都把她想象成了禽兽!她打算好的等到了北地,安顿了下来,再把该办的事情办一办,却不知道,她的事,引得一整个宅院的关注。   是新夫郎进门,她们日子过得太清闲,太舒服,竟然忘记了,她原本的模样,认为她柔软得很,好说话的很了?   因着过不了两天就要离开安城了,闻宅内老老少少她会全部留下,所以闻寻音也不想在这个时节与她们动什么干戈,索性就由得她们去了。   闻寻音只负责下达指令,她从不解释,也从不过问,不说她不关心,而是她手下都是什么样的人,能做什么样的事,大概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闻寻音不解释,是因为没有遇到值得她去解释的人,就算是陌惜!陌惜值得她去解释,但陌惜一点也不了解他不同于众的身份地位,闻寻音说的话,他都会听,然后去做。可能是陌夫侍的交代,他深记心底,嫁了人之后,一切都听妻主的。可能是这个世间就是如此,出嫁从妻,一直被当成女子养大的陌惜也不能免俗,这是根深蒂固的思想,无人能拔除。闻寻音不过问,是因为一旦她需要过问,就说明她识人未明,需要再修炼了。陌惜的事情她会去过问,可陌惜不怎么给她机会。除了她久未回家,陌惜开始糟蹋他的身体,别的时候,陌惜实在是太乖了。   闻寻音想过要将她的夫郎培养成她最优秀的助手,但这想法在见到陌惜下了花轿的那一刻就被抛到了脑后。夫郎是夫郎,助手是助手,就算她想像对待助手一样对待陌惜,最后总是一再转变了自己的态度。想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多好都不够的这种感觉,闻寻音不免叹息。怎么会有人能对另一个人无条件好成那个样子?陌惜问她,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她也很想自问啊。   法则的牵引之下,她总能找到身上背负着各式各样不幸的人,她帮助她们,她们为她所用,本就是各取所需,没什么值得她在意的。陌惜何尝不是另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呢?可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变得不同了,在她心中变得不同了。这种不同,以一种不易教人察觉的方式和速度侵占了她的生活,让她习以为常。而后,她的心情逐渐就变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的心情。   梨花雪是林妈从梨树下挖出的,在树下埋了四个月,颜色已经白得很漂亮了。她把整个坛子都给了厨房,家主只要了一壶,剩下的她们尽可分了去。   晚膳,陌惜喝了三杯,脸已经有些红了。琼林宴后,他在心中发过誓,从此不再饮酒。第一次破誓,是新婚之夜的合卺酒,这是第二次饮酒。陌惜不知道,他为何会破誓破得那般理所当然,大概是因为,妻主一直在他身边?在这个女人身边,他是绝对安全的,不论他做了什么!   陌惜吃过饭后,已微醺了,黎芽是一路跟在他身后回的南院,就怕他磕着碰着。   黎芽多虑了,才三杯梨花雪而已,陌惜不喝酒,却也不是滴酒不沾,三杯,远不到醉酒的地步。   回了房间,陌惜斜斜地坐在软榻一角,低着头,抓着他的衣角,脸色微红,不知是因酒意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要沐浴……沐浴……”   陌惜突然抬头,掩饰般的松开了抓着衣服的手,抚顺了褶皱,喃喃说道。   黎芽一听,脸马上就变得奇怪了起来,但也什么都没和主子说,很自然地吩咐其他侍童准备正君的衣物,随主子一起去了浴室。   “见过正君!”   浴室里外人不少,且见到陌惜时,脸色的表情都变得同黎芽听说主子要去沐浴时的反应一致了。在房间时,陌惜一直专注于他的思绪,倒是没有发现黎芽的表情有什么异常,到了浴室,虽然侍童们奇怪的表情只是一闪而逝,陌惜还是放在了心上。   进了浴室,还未往里走,黎芽的表情就变得越来越别扭,他掀开了一道白纱,怎么也不肯再往里走了。   “主子,您先进去吧,我们在外边候着。”   “嗯。”   陌惜本就不希望连沐浴这般私密的事情都有人在,他很自然地进了内室,里头轻烟渐起,看来是侍从们一早就备好了热水了。再往前走了两步,陌惜脚步有些踌躇,他顿了顿,不再继续走了。   他眯了眯眼,透过白雾,依稀能看见浴池中有道人影。   想起大家一瞬间奇怪的表情,还有黎芽的拒不入内,陌惜咬了咬下唇,浴池里有人,那人的身份显而易见。   悄悄地退后两步,陌惜也不敢发出声音,转身掀开帘子就出去了。   “主子?”   候在外头的黎芽诧异地看着以最快的速度跑出来的主子,也不敢多问什么,只等着主子示下。   “咳,先回去吧,等会再来。”   说完,低着头一路就从浴室走回了房间。   还未露面,更未出声,就成功吓阻了她的夫郎,使她的夫郎遁逃的闻寻音控制不住地轻笑一声,清浅的笑声在空荡的浴室飘散。她睁开眼,眼里还有没有消散的笑意,挥手推了推池面,平静的水面离开漾起一圈圈波纹。   发生了这样的意外,闻寻音觉得好笑的同时,却是没有悠闲泡澡的心情,从头发到脚趾都清洗干净,收拾好自己后离开了浴室。   陌惜在房内,衣角被他揉扒得不成样子了,闻寻音一进屋,他就立刻挺直了背脊,双手却还是攥着衣角的。   闻寻音带着一身的水汽,坐到了梳妆镜前,侍童递给她毛巾,却是不敢直接上手为家主擦干头发的。闻寻音一边擦着她的头发,一边对僵硬着的夫郎说道:“要沐浴么?”   “是!我现在就去!”   陌惜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也不往妻主的方向看一眼,急匆匆跑了出去。   见夫郎跑得没影了,闻寻音才停下手头的动作,忍不住又轻笑了声。   以前还真没发现,原来她的夫郎还有这么可爱的性子。以前的陌惜看上去是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实则端的是满不在乎,要命一条的悲观极端想法。至于现在嘛,在乎的东西多了,人也生动了起来,还不错!   头发七八成干的时候,闻寻音对着镜子梳她的头发,一下一下,机械化的。   不要心急,不要心急,她对自己说,一下一下,机械化的。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   那啥=圆房   任由陌惜再怎么想在浴池中消磨时间,尽职尽责的随侍黎芽还是在主子被泡成老树皮之前千呼万唤将主子唤了出来。   陌惜从浴池出来,还是觉得气恼,他瞪了黎芽一眼,小声抱怨道:“你们都知,妻主就在这池子里,从卧房到浴室,竟无一人提醒我!”最后让妻主看见他当着她的面出丑!   黎芽默然,也是默认,想了想,他还是觉得应该提醒主子,于是,也同样小声地反问:“可是,家主不是主子的妻主么?”既然是这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陌惜语塞,妻主不是别的什么人,遇到那样的情况,他该冷静以对,而不是落荒而逃的。可是,可是……那是妻主啊!   闷闷地回到卧房,内室里已经点上灯了,妻主躺卧在榻上,侧着身子,拿了本蓝皮书,百无聊赖地翻过一页又一页。   若是平时,妻主在看书时,陌惜是不去打扰的,不管妻主是聚精会神地在看,还是悠闲散漫地在看,不论表象如何,妻主必然是在思考的。这个时候不同,光线已经昏暗了,妻主还是躺着的姿势,所以他只是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到妻主身边,用手盖住了妻主正在看的书。   “对眼睛不好。”   闻寻音揉了揉眉心,依言合上书,把书放在软榻旁的小几上。看了眼陌惜,脸蛋红扑扑的,很是可人。   “饿么?”   从榻上坐起,端过小几上的水果小食,示意陌惜吃上一点。   晚膳后,情绪起伏波动较大,沐浴又花了很长时间,陌惜还真的饿了。妻主递来的水果和小食他用了不少,等到饱了,才推开了盘子。   闻寻音拍了拍他旁边的位置,言简意赅。“坐。”   等陌惜坐下,她小小地打了个呵欠,重新躺下,左手支撑起脑袋,右手放于腿侧,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我还欠你一样东西。”身体将养得差不多了,手指也治好了,欠他的洞房花烛夜也该还上了。   “什么?”   陌惜回过头,他的妻主闭着眼,没有看他。可妻主的右手却搭住了他的肩,也不见她用力,陌惜整个人倒在了软榻。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陌惜这回没有被吓到,虽然这次他依然没有心理准备,大概是心中确信,妻主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他,所以他一点都没害怕。   “我若回答你,你又该逃走了。”   陌惜没有听出妻主话中的笑意,他立刻就想起了浴室的意外,讷讷不成语。“那……那是……”   “那是什么?”反问。   闻寻音平躺了下来,双手搂过陌惜的腰,陌惜再次受袭,整个人趴在了妻主身上。   脑袋下那处软软的,随着妻主的呼吸在微微起伏,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顾不上害羞了,原本红红的脸也恢复了常态。陌惜不敢挣扎,他枕着的的地方太过柔软,令他浑身僵硬。   闻寻音也没想着为难她的夫郎,见夫郎不回答,她简单作罢。闭了眼,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陌惜的腰背。   南院静悄悄的,所有侍童,包括黎芽在内,也不知猫到了哪里去。除了院外柳树上,时不时传来的蝉鸣声,整个院子一点声响也没有。   陌惜在闻寻音的安抚下,肢体慢慢地放松下来,待到因着那一下一下的拍抚,陌惜正昏昏欲睡的时候,闻寻音一把将他抱起,下了地,吹熄了软榻旁的灯,在陌惜的手足无措中向床榻走去。   “时间不早了,安置吧。”   这段时间以来,陌惜喝闻寻音是亲密的,可闻寻音也从未对陌惜孟浪至此。如今,竟是抱着他一路从软榻到了床榻。   床榻两头高高的灯柱,燃着两盏轻灯,用绸布灯罩罩着,光线既柔和又稳定。   陌惜埋首于妻主颈间,双手紧紧搂住妻主的脖子,根本羞于抬头。直到妻主将他放置到了床榻上,他才趁机松开了妻主,缩到了床的里侧,紧挨着床壁。   闻寻音脱去他的鞋袜,对他的躲避不甚在意,踢掉自己脚上的鞋子,挨着他躺到他左手边。   “现在可知我要送你什么了?”   妻主清冷的声音就在耳际,陌惜没有回答,他急促地呼吸着,脸色发白。   他现在知道了,妻主一直对他任取任求,他什么都不说,妻主也将这世上最好的一切拿来,放到他面前。若是妻主欠着他的,除了新婚之夜没有碰他,没有给他一个完整的合卺之礼外,他想不出任何东西了。本来不该往那羞人的地方去想的,可妻主表现得过于明显了,容不得他视而不见。   他是惧怕的,惧怕这种事情!新婚之夜妻主没碰他,他在失落的同时更是松了口气,觉得本该如此。谁会想要碰一个破相败身的老男人呢?而后,妻主一直对他很好,他渐渐忘了这件事,想着就这样过下去也是上天对他的厚爱了。可今天,就在此刻,妻主要将欠了他的送还给他,这让他如何是好?   闻寻音抱着陌惜,翻了个身,陌惜已经从她的右手边躺到了她的左手边去了,离开了床壁,正在床榻中央。他双手紧握,紧张到无法动弹。   “怕我么?”   闻寻音暖暖的手摸着他的脸颊,清冷的声音带着蛊惑,陌惜摇了摇头,紧张却没有褪下半分。   “愿意么?”   这世间,女子欲、望强盛,她禁、欲良久,她的夫郎又出落得越来越入她眼,她没有半点想法,那才是奇事。刚结婚时,她的夫郎状态太糟,她若有想法,更像是禽兽,如今嘛,正是她得偿所愿之时。   陌惜僵直了良久,才匆匆地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他是愿意的,虽然害怕,虽然不喜,但只要是妻主,不论要他做什么,他都是愿意的。妻主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愿意给予他温暖的人,为了妻主,其实他什么都会去做。刚嫁给妻主的时候,他下定决心,从此以后,妻主就是他的天了,妻主的意愿,他不会违背。这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日子,他知道,他愿意为妻主做任何事情。如果妻主真的想的话,他哪有拒绝的道理?   “那便好……”   最后一个音节消失在四片相合的唇中,闻寻音第一次如此目标明确地直接亲吻他的嘴唇,相贴,轻轻分离,再相贴,再分离,一次又一次,极尽厮磨之能事。   陌惜被迫承接妻主细密的亲吻,这是妻主第一次这样吻他,以往她会亲吻他的额头,亲吻他的脸颊,亲吻他的嘴角,却不曾这样亲吻他的嘴唇。以往他会羞臊得双手不知往哪里搁,现在他却脑袋昏沉得不知哪里是他的双手。   他呼吸不畅,满是妻主的气息,妻主离他太近了,近到每吸进去一口气,就都是妻主的味道。妻主的气息洒在他的脸上,被他吸进胸腔,仿佛他赖以生存的气是由妻主给予的。   他的唇火辣辣的,一部分原因是妻主一直在不间断地磨蹭他的唇,一部分原因却是妻主的行为。太过于亲近了,他除了脸红,竟觉得和妻主最贴近的唇也是发红发烫的了。然后,他感到有什么柔软而湿润的东西探进了他的唇,撬开了他的牙关,在他的嘴中四处游走,不断分瓜着他口中的液体。   “唔……”   他含糊地轻咛一声,心跳如鼓,妻主的舌头和他的舌头交缠在一起,他不知该如何反应,混沌的脑子也想不起来该怎么应对,双手也不知不觉中紧紧地抱住了妻主。   闻寻音一边亲吻着她的夫郎,手到了陌惜的腹间,轻轻拨弄两下,她的夫郎衣襟大敞,洁白的身子整个地暴露在她眼中。   不舍地摩擦了下他的唇,细密的吻一路向下,抚过脖子,锁骨,胸膛,在那两点之处略微流连,久久才继续向下。陌惜原本还有搂着妻主的力气,到了最后,他无力地垂下双臂,除了深深的呼吸和浅浅的低吟,竟是全身绵软,发不出半点力气了。   在陌惜晃神的时候,闻寻音将他的上衣连带小衣全部脱去,双手抚摸着他腰侧敏感的肌肤,看她的夫郎双目含春,不得自持的模样。   “陌惜,陌惜……”   闻寻音轻轻唤着他,手却灵活地褪了他的裤子,陌惜赤条条的,无助地躺在她的身下。   “妻主……灯,灯……”   陌惜一个喘息间,脑子徒然清醒,声音变得有些尖利,他望着床头一左一右两盏灯,似乎耻于光裸在灯下,让妻主全数看了去。   闻寻音却没有依言出去灭了那两盏灯,她一面用她带着魔力的手令她的夫郎无暇顾及其他,一面淡淡地解释:“洞房花烛夜,哪有熄了花烛的?何况,我想看你。”   向来冷清的脸带上了情、欲的色彩,闻寻音只一瞬间就剥掉了自己身上的衣物,肌肤相贴,她沉吟了一声,蹭了蹭夫郎,笑了笑。   陌惜没有看见妻主难得的笑容,他精神抖擞的地方被妻主磨蹭着,情不自禁地尖叫了下,脑子里再想不起其他的,灯什么的也不再他的思量范围内了。   他的整个反应,都映到了妻主眼里,残留的清醒使他意识到这样的情况,羞愧不已,可也正是这样的羞愧,令妻主给他的感觉更加的强烈。   这是,妻主欠他的洞房花烛夜呢……   陌惜已经不太能清楚地记得了,妻主压在他的身上,妻主对他对出种种羞人之事,他无助也无法抵抗,只能随着妻主的动作载沉载浮,尖叫,求饶,依附着妻主,抱紧了妻主。   他浑身上下都是妻主留下的痕迹,连大腿内侧妻主都没有放过,他不留指甲,却也在妻主光洁的背脊上留下了道道红痕。   陌惜最后是昏过去的,连闻寻音叫人搬了木桶,在房间替两人清洗这么大的动静也无法吵醒他。   这一夜,床头的两盏灯燃到了天亮,最后的火焰在哔啵声中不停闪耀、扭动,在熟睡的二人身后悄然熄灭。 作者有话要说:  基本上现在这个时候上肉是不可能的了,大家将就着看吧。   ☆、怕      一夜的操劳,打乱了陌惜已经稳定下来的生物钟,他在辰时并没有清醒。这也是闻寻音曾经许下的宏愿,等养好了身子,辰时醒过来什么的,陌惜想都不要想,因为他辰时根本就醒不过来!   陌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四肢被禁锢了,睁开眼,是妻主俊美的脸。   这是第一次,他早上醒过来睁开眼,他的妻主还在他身边,他还在妻主的怀里。一时之间说不清涌上心头的感情是什么,陌惜仿佛喉头哽住了,呼吸不畅,眼眶也有些刺痛。他微微闭了闭眼,然后再睁开。再度睁开时,发现他的妻主也睁着眼睛看着他。   “妻主?”   撞进妻主幽深的看不见底的眼中,昨夜的一切全部在脑海中翻滚,陌惜控制着呼吸,不敢再看。垂下了头,沙哑地唤了声妻主,耳尖泛红。   “嗯。”   闻寻音松开了陌惜,伸手摸了摸他通红的耳朵尖儿,似笑非笑地抿了抿唇,起床。   陌惜也跟着她起床,无视掉全身的酸软与无力,想帮妻主做点什么,哪怕是披上件外衣,或者是递手块手巾茶杯什么的也行啊。   闻寻音是不用人伺候的,侍童们也只伺候正君就可以了。在陌惜想做点什么之前,闻寻音就将自己打理好了。她回头看了站在床边的夫郎一眼,发现她的夫郎脸色不大好。   不是因为昨夜的操劳,这种苍白的脸色大概是他又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闻寻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其中一个侍童在整理床铺,陌惜就盯着床铺在发呆,脸色越来越差。闻寻音想了想,有什么事情值得她的夫郎在洞房花烛夜第二天早上醒来盯着床铺变换了神色?答案很快就出来了,为此,闻寻音不得不叹息一声。   她的夫郎不是处子,在娶他之前就知道了,那几个伤害他的人,她都为他留着。闻寻音不在意这些,从她的世界中生活了二十六年,习惯了速食般的爱情,习惯了混乱的男女关系,如何能祈求自己的丈夫在和自己结婚的时候是第一次?她不在意,她的夫郎却是放在了心上,并且为此神思不属。   看来……   闻寻音眼神幽暗,右手指腹摸了摸左手中指的第二个指节,那几张脸再次一遍遍在脑中闪过。不,这不是最重要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做得陌惜无心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侍童为正君挽了一个轻髻,斜插了两支步摇。天还不算凉快,陌惜今天穿了件高领的上衣,遮住了他颈间留下的痕迹。陌惜算得上是现上花轿现扎耳朵眼,嫁了人,平时也没有戴耳坠的习惯,今天倒是戴了一对白玉芙蓉状耳坠,低低地垂下来,甚是好看。脖子上没戴项链,小玉兔也在昨夜被妻主取了下来。腕上戴着螺旋状血翡镯子,垂手时掩在袖口,抬手时紧紧贴着手腕。   陌惜很少穿裙装,他的裙子不少,可他不是特别喜欢自己穿上裙子的模样。妻主或许不在意,他穿或不穿,在妻主眼中大约是没多大区别的。   刚换好了鞋子,就被妻主拉着出了房间。陌惜跟着妻主一路出了院子,不知不觉间,竟听见自己肚子咕咕的叫声。   闻寻音脚步微顿,她耳聪目明,同样也听见了,牵着夫郎的那只手感觉到夫郎的僵硬,闻寻音嘴角挂着看不太清楚的弧度,没有回头,省得她的夫郎羞愧地撒开她的手就逃跑。   “不急,厨房做了很多你爱吃的。”   闻寻音不回头,不代表她什么都不说,闻寻音不回头,不代表她不知道她的夫郎羞红的耳朵尖。闻寻音不知何时生出的恶趣味,竟也会做一些外人看来极其无聊,却不知为何就让她感到愉悦的无聊之事。   她们到膳厅时,碗筷都摆好了。陌惜扫了眼,温度适宜的板栗粥放在了桌子中央,还有一小碗莲子、百合、雪梨、银耳、白枣炖的浓汤,几样颜色鲜艳的小菜。   闻寻音为他盛了碗粥,又加了句:“饿的话,多吃点。”   陌惜拿勺的手一僵,默默地接过了碗,默默地将带有板栗甘甜味道的粥全部喝下去,也没顾得上伸筷子搛上两口配粥的小菜,喝完了一碗,第二碗妻主又递过来了。   他的确肚子饿!可他也确实喝不了这么多!   陌惜什么也不说,妻主递给他了他也不推拒,第二碗粥同样下了肚。这回,他的妻主搛了几筷子菜在他面前的小碟子里。凉拌的藕片,清炒的地瓜叶,莴笋搭配秋葵,陌惜来者不拒,全部吃了下去。   第二碗粥喝完,他面前又多了半碗银耳汤,另外半碗在妻主手中。   总算闻寻音还没有太过忘形,记着她的夫郎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大胃王,因着自己的恶趣味硬是让夫郎吃了两碗粥,最后那碗本该是夫郎一个人喝的汤在考虑到夫郎几近饱和的胃容量后,迫不得已与夫郎分食了。   那汤既白,又粘稠,还甜腻,若不是陌惜喜欢,闻寻音是不会让这种东西上她的餐桌的,这回倒是心甘情愿地喝下了那半碗汤。   早膳过后,闻寻音出了趟宅门,陌惜则是去书房看他的话本。   这段时间,闻寻音口述,两人为其代笔,竟也是积攒了十分惊人的存稿量。陌惜的面前最起码放了有四五本完整的稿子,不再是单页纸张,而是被装订成册的手稿。这些手稿每日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堆积,纵然陌惜阅读速度再快,也是赶不上它增加的速度的。   陌惜无意间瞥见了一回,他的妻主一面执笔画着什么,一面张口吐出流利的剧情,虽一心二用,且语气没有丝毫的起伏,可妻主口中所述内容,令他在窗外也不舍走开,听了良久。那两位代笔之人,更是日日期待妻主的传唤。   陌惜也并不是每天都能这么悠闲的,尤其是这两天。   他已知妻主会在这两天带他北上,自是不可能什么事都不用挂心。他的物品,近日侍童们一一登记在册,只勾选了他平日里常用的,那些虽珍贵,他却不曾用过的物品,都被锁进了库房。饶是如此,他也发现,他常用之物竟也是那般多,只恐一辆马车已然装不下了。   不知不觉间,妻主为他置办了这么多东西?   陌惜手捧话本,眼睛也逐列地看着文字,心思倒是没有放多少在手中的书稿上。   书房四角及顶上巨大的吊盆中都放了大量的冰块,温度适宜,一点也不会觉得气闷。陌惜度过了有史以来最舒服的夏天,整个闻宅,只要是他出现的地方,冬日必然准备地火、炭盆,夏日也是备有冰块降温。他的妻主就没这么多讲究了,妻主脸上少有表情,也看不出她对外界的任何感观,严寒酷暑,对她来说,并无太大差别。她所精心布置的一切,也只是为了家中的男主人而已。   揉了揉眼睛,陌惜放下书,若无其事地假装了一个上午,终究在妻主不在的时候卸下了伪装。   昨夜……他和妻主极尽缠绵之能事,妻主对待他向来是温柔的,却也是火热的,她纠缠着他,不容他退缩,不容他脱逃,直到天亮才放过了他。   他睡得极沉,妻主为他净身,他也没有醒来。真正恢复了点神智,是妻主取了药膏,为他按揉腰腹酸痛的肌肉时,那点神智也只保持了一瞬,他甚至不曾张开眼看上一看,身子也不曾动上一动,又睡了过去。   他睡到巳时才醒,妻主也陪着他巳时才起。刚才那一餐说是早膳,却只能算是午膳了。陌惜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见着闻宅上上下下都在笑话他一般。他从未曾想过,他竟也有这般荒淫的时刻。   可他如何能够阻得了妻主?除了依附她,迎合她,与她纠缠之外,陌惜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   黎芽添了杯新茶,陌惜无心去饮,还是浅啜了口,放下茶杯,默默地回了房间。   昨夜的疯狂此刻房间里已经找不出半点痕迹了,床铺齐整干净,室内还飘散着淡淡的香气,这是一种复合香,听说是妻主喜欢,所以才着人特意调制的香味。   陌惜观所有人都十分忙碌,只有他自己无所事事的模样,于是,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傍晚时分,闻家家主回来了,陌惜顺手就将自己画了一下午的莲花揉成一团,扔到桌角的纸篓里,踢了踢鞋尖。“妻主……”   “嗯,饿么?”   闻寻音看了眼纸篓,纸团还不少,看来她的夫郎下午没少画。她的夫郎心性高,对自身的要求也高,静不下心来,如何能画得出好画?在他眼内不是好画,自然只能丢弃。   到了晚膳时间,闻寻音照例问了声,没想得到回答,领着她的夫郎就出了书房。   虽然能猜到她的夫郎一整个下午都在纠结些什么问题,但在闻寻音眼中,这样不是问题的问题根本就不需要去在意,时间一长,陌惜自然会忘记的。   有些事情,陌惜忘记了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有些仇恨,就算是陌惜忘记了,她也会替他记得的!在陌惜看不见的角度,闻寻音的眼神变得危险,说不出的阴暗。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一直      这回的陌惜吸取了昨日的教训,晚膳后等了很长时间才去浴室沐浴,避免再次碰上妻主时的尴尬。散发着一身沐浴过后的香气,带着些微的湿意,陌惜坐在床沿,垂着头,也不说话。   闻寻音摆弄着手里的九连环,不到半刻钟,就将九连环一一拆了下来。她只负责拆,组装这种技术活是不归她负责的,将九连环零件扔在桌上,熄了烛火,转战内室。   陌惜端正地坐着,左手揪着自己的裤腿,右手抓着床沿,虽然没什么表情,却能从他不断用力的手指中看出来他紧张不安着。   闻寻音坐到他旁边,解救了他的双手,刚治好不长时间,他的双手可以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可不是用来自我摧残的。   “怎么了?”   闻寻音不知道她的语气有多轻柔,握着夫郎的手,放到唇边亲吻了一下。她的夫郎像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猛地抽回了手,低着头,睫毛不停地扇动。   人类的内心世界太过于复杂,闻寻音此时此刻还不具备看透人心这项技能,她轻咳了声,引得她的夫郎抬头看她,这才伸手抚了抚陌惜的头顶。   陌惜的头发快要干了,夏天嘛,总是干得很快。   “在想些什么?”   闻寻音没有强烈的好奇心,对于他人的内心世界更是没有要深入了解的想法,她的夫郎之于她而言再过不同,那也是区别于她的另一个个体,拥有独立的思想,独立的思维方式,且不需要全部向她坦白。   她的夫郎在想什么,闻寻音不否认她想知道,却也没有迫切到要逼迫陌惜的程度。她的态度体现在她的语气中,不是不容拒绝的命令式语气,而是漫不经心地问询。陌惜听得很清楚,所以,他没有作答,只是摇了摇头。   “明天用过早膳就出发了,早点休息,嗯?”   不再探究陌惜的想法,闻寻音抚了抚床铺,眼睛融入亮光,盯着陌惜,暗示意味明显。   陌惜的身体被养护得很好,既然开了荤了,闻寻音就没有想过要重新食素。女子的身体,有时欲、望不由得她的主观意志控制,她虽没有失控过,现在有条件,自然不需要苦了自己。清修什么的,这样的日子并不适合她。   “嗯。”   陌惜低着头,轻轻地应了声,脸色始终不是太好看。   闻寻音微眯了眯眼,随意地扫了扫陌惜苍白的脸色,站起身吹熄了床头两侧灯柱上的蜡烛。回到床上,搂过陌惜,倒向床铺。   “在怕什么?”   她一面亲吻陌惜的脸颊,一面脱去陌惜的衣物,黑暗中还是将陌惜的不自在的表情尽收眼底。附在他耳边轻声问,脑中想过无数个想法,闻寻音忍不住想要叹息。   她又陷入自卑的夫郎啊,如何能想明白他身上闪耀的的无时不刻不在吸引着她的视线的光点呢?这光点,霸占了她全部的目光,这光点,与他是不是处子,容貌是不是上佳全无关系。她无知的夫郎啊,这样灭自己威风的事实,她这个做妻主的又如何与他细说?   “没什么,妻主。”   陌惜抱着她,闷闷地回答。   陌惜在怕什么?大概他自己也不知道吧,怕这种情绪,他本不该有的。小时养在陌宅外,主家不在意,生活不如意,他被爹亲当成女子来养时,他没有怕过。回了陌家,当了陌家的大小姐,战战兢兢过日子时,他没有怕过。日夜苦读,逼迫着去考科举时,他没有怕过。一朝题名,金殿跪见燕皇时,他没有怕过。圣上委以官职,以男子之身光耀门楣时,他没有怕过。琼林宴酒醉失态,被同僚侮辱践踏时,他没有怕过。身份曝光,圣上震怒收押待审时,他没有怕过。死里逃生,却生不如死地活着时,他没有怕过。一桩桩一件件,他的人生大概也是少有的跌宕起伏吧。   陌惜咬了咬呀,告诉自己,他不怕。   以前不怕,是因为怕了又能如何?他一直是一个人,怕也不会有人给他依靠。现在不怕,又是因为什么?他嫁人为夫,已经有了依靠,更应该什么都不怕才是,可为何……   是啊,他承认,本不该怕的,可他就是害怕了。   “陌惜,陌惜……”   闻寻音低低地叫着他的名字,双手抓住他的胯骨两侧,俯身,将他整个包住。   陌惜轻轻呜咽,眼中无泪,他抱着妻主,身子细细颤抖,迷蒙的双眼抬头看着妻主,对上妻主冷然的目光。那双眼睛太冷静了,冷静到陌惜心中发寒,抖得越发厉害。   闻寻音一遍一遍吻过陌惜右额的印记,也一遍一遍叫着他的名字。   “妻主!”   她的夫郎终于人耐不住,尖叫了一声,泪浮于眶,在叫出了她的名字之后,眼泪也一滴一滴淌落下来。“闻寻音,闻寻音……”   “嗯,我在,陌惜,我在的。”   闻寻音加快动作,落在他右额的吻却越发的轻柔,回应着他,呼唤着他,任由他放肆地哭泣。   场面异常地混乱,她的夫郎一直在哭泣,间或的呻、吟声,尖叫声,简直就像是案发现场一般。闻寻音自控力一流,却也没有停下动作,一次一次要他,一次一次让他在释放中尖声哭叫。   陌惜累极,嗓子粗哑不堪,□□过后一直埋首于妻主的胸膛,不敢抬起头来看妻主。   “还怕么,陌惜。”   妻主清冷的声音带着餍足和慵懒,陌惜却是不敢回答的,他胡乱地摇着头,时不时还抽噎两声。   “先不要睡,早上起来眼睛会肿得睁不开的。”   闻寻音整理着枕头,斜靠在床头,抱着夫郎倚在她的怀里。陌惜疲惫,连一根指头都不想动了,妻主叫他先不睡,他也就强撑着点了点头。   “记住了,陌惜,如果这世间有一个人,不论你的过去现在与未来是如何,永远不会嫌弃你,永远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抛弃你,那么,那个人必然是我。”   妻主的声音变得十分冷硬,陌惜在里头听不出半点感情来,却也因此,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能感觉到,害怕的情绪离自己越来越远。   “相对的,你必须要在我身边,一直,一直。”   闻寻音强迫她的夫郎抬头看她,她眉头拧着,清冷的眸子里写满了不容拒绝的强硬,她盯着他的眼睛,扣着他下巴的手几乎要弄痛了他。   这样轻微的刺痛令陌惜彻底地安下心来,他直视着妻主的眼睛,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他抽了抽鼻子,突然笑了起来。   “是,妻主,我会在你身边,一直,一直。”   闻寻音讶异地挑了挑挑眉,似是没料到陌惜会在这种情况下笑出来。   成亲许久,陌惜从来没有笑过,有时见了她,尝试着对她笑出来,扯出来的笑也难看得要死。现在,她的夫郎满脸的泪水,闻寻音却觉得陌惜笑得格外的好看。   抓了一旁的一小块布料,摸着手感应该是陌惜的小衣,这时候也顾不得这块布料到底是什么了,闻寻音将陌惜脸上的泪水全部擦去。   “娶了你,可不是要看你哭泣的。”   这一夜,陌惜第一次在他的妻主面前哭泣,也第一次在他的妻主面前展颜。   他突然间不再害怕了,他的妻主说了,这个世间,还是有一个人不会抛弃他,会一直在他身边,不论他是什么样的人,不论他做了什么样的事。他还有什么可害怕的?从此以后,他不再是一个人,他不用再强撑着,即便害怕到发抖,也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怕,因为拍没有用。   从今以后,他是真的不用再害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静穆镇1      翌日清晨,陌惜醒来后双眼并未肿起,料想是睡前的冰敷起了效果了。房间四角都是放置了冰块降温的,因着他夜间哭得一塌糊涂,闻寻音就地取了冰块为他敷眼睛。   长久以来累积的负面情绪在昨夜宣泄一空,陌惜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细微的差别,闻家上下都看在眼内,可要具体说是差在了哪里,还是说不上来的。用过早膳,和妻主一起登上马车,他甚至开口询问,她们将要去的地方会是哪里。   闻寻音颇感欣慰,她的夫郎,现在的心态非常好。陌惜以前很是被动,被动地接受他还活着,他仍旧要活下去的事实。陌惜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好奇之心,他只是保持着活着这种状态而已,至于怎样活着,对他来说都没有差别。这种心态很危险,好在他逐渐改了过来。   马车是林妈准备的,铺着厚厚的软垫,软垫上还铺了一整张的冰蚕丝,坐在里面既舒适又不会过于闷热。陌惜明显感觉到了这辆马车与他之前乘坐的马车有很大的不同之处,不是单指这辆马车更大,马车内部更舒适,这虽然也是部分原因,但真正让陌惜感到不同的还是马车在行进过程中太过异常的平稳。   他不是没坐过马车,就算是嫁入闻家,妻主也经常带他去近郊游玩,他所坐过的马车包括之前闻家的马车在内,行进中总是颠簸的,可这次不一样。   “它可真稳当。”   陌惜喃喃,摸了摸马车侧壁,实在是弄不清楚它这样平稳的原理。车辆的抗震,做到这种程度几乎是不可能的吧?   夫郎的自语被闻寻音听在耳内,她斜躺在车内,以手支头,笑了笑,没有作答。   两个世界的文化体系不同,文化底蕴也不同,闻寻音脑中的财富能很快就转化成现实中存在的真金白银。从轮胎到弹簧,这种特有的抗震处理,曾有一度闻寻音指着它发家致富的。后来赚的钱多了,这些“专利”在闻寻音眼中也不值一提了。   换了个姿势,在身后垫了两个靠枕,闻寻音对夫郎招了招手,拍了拍她身侧的空地。   陌惜的心思立刻从马车上转移到了他的妻主身上,踢掉鞋子,坐到了妻主的身侧。   “累么?”   将夫郎发间有些滑落的玉钗向内簪实,视线下移,正好落在了陌惜右额的疤痕上头。伸手抚了抚那凹凸不平的印记,闻寻音不知道,她的目光中满是怜惜,多到快要溢出来了。   陌惜摇了摇头,回道:“我不累的,妻主。”   要是换做几个月前,闻寻音去触碰陌惜额角的伤疤,陌惜会下意识地狠狠拍开她的手,可现在不一样,陌惜全然接受了闻寻音,不论闻寻音对他做出什么举动,陌惜都不会推拒。   “我倒是累了,陪我眯一会。”   闻寻音顺势躺了下来,也拉着陌惜一起。陌惜躺在妻主的身侧,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他的脖子下面枕着妻主的手臂,妻主的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就像是哄孩子睡觉一般。   马车平稳行驶,这个时候,就算是速度再快,真想睡觉,也是能睡得着的。   闻寻音手上动作不停,提议要眯一会的人闭着眼,心绪清宁,被迫陪着要眯一会的人在一下一下的拍抚下很快就睡着了。   确定夫郎睡着了,闻寻音才睁开眼,盯着陌惜额角的印记看。   她问过韩赪,这块疤痕还是能够去除的,只是治疗手法与当初治疗陌惜的手指有异曲同工之处。须得先将那处疤痕全部剥除,再配以生肌去腐的伤药,等伤口好后,再擦上一阵子祛疤的灵膏,陌惜的额头恢复原状也不是难事。   世人皆注重容貌,一方面,是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另一方面,传统之所向,兰达人向来如此,注重外表到了病态的地步。闻寻音毫不怀疑,若是她在某个兰达人脸上弄出了个伤口,而这个伤口又属于不可复原的伤口,那么那个兰达人绝对会先杀她报仇,再以死明志……就是不可理解,那人明的是什么志了。   世人如此,陌惜也不会例外。闻寻音没有告诉过他,他的脸可以复原,虽然复原过程可能血腥了些。她不介意他脸上的印记,也不希望他介意。   罢了,来日方长吧。   指背贴着那个“奴”字落下,闻寻音重新闭上眼。   正午时分,马车停了。还未出得安城地界,这里是个小镇,因离安城城内不远,小镇还算得上热闹。小镇名为静穆镇,镇名与它的热闹相去甚远。   闻寻音扶着陌惜下了马车,她们面前就有家客栈,中午会在这里用膳,简单休整一番,下午还是要继续上路的。一个上午的颠荡,这个时候,早该饿了的。马车内小食点心不少,可这些并不能替代正餐。   闻寻音领着她的夫郎进客栈时遇到了阻碍,致使她心情不大好。   跑堂的挡住了她们的去路,确切地说,跑堂的挡住了陌惜踏进客栈的脚步。她的视线很明显,直冲着陌惜的额头去的,那个印记标注了陌惜的“身份”。   “他不是。”   闻寻音声音冷得能将人冻成冰块,黎芽都有些受不了了,更别说没见识过闻寻音变温手段的跑堂了。她哆嗦了一下,在闻寻音的气势下,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让开了大门口。   那句贱民不准入内被堵在了嗓子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只有罪大恶极的犯人才会在脸上被打上记号,像这样的人,身上肯定是带着重罪的,静穆镇是不欢迎这样的贱民的。跑堂的也很无辜,如果被掌柜的知道,她居然放了个贱民进客栈,肯定是会被掌柜的骂到狗血淋头的。   可陪着那个贱民的女人更加恐怖,七月的天,在那个女人的眼神扫过来的时候,她竟感觉凉飕飕的,忍不住就想添件衣服。   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位客人就回答了她,意思很明显,同行的那个罪人不是贱民?这话骗鬼去吧!不是贱民,那个丑八怪会被打上“奴”字印记?   可是……她放进来一个贱民,该怎么跟掌柜的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     ☆、静穆镇2      在跑堂的苦恼的同时,闻寻音带着陌惜上了二楼的雅间,刚坐定,掌柜的后脚就跟着进来了。   “这位客官,本店有规定……”   闻寻音一面帮陌惜抚平衣摆上的褶皱,一面不耐烦地挥了下衣袖,只这一动作,客栈掌柜竟不敢继续往下说。   “如果你的耳朵没有问题的话,我记得我说过了,我的夫郎不是你想象中的身份。”   掌柜的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的跑堂会一句话都不说就把她们放了进来,眼前的这名女子气势惊人,寻常人在她面前根本就张不开口说话,只因感受到了这名女子淡淡的不耐,她却是忍不住想要跪下请罪了。   怪哉!   掌柜的心中惊惧,也不敢再说什么贱民不准入内的话了,哆哆嗦嗦地鞠了个躬,退出了雅间。   既然客人说她的夫郎不是贱民,那么她的夫郎就不是贱民吧。   客栈掌柜出去后,黎芽也跟着出了雅间,一路随着掌柜回到楼下柜台前。   “掌柜的,这是菜单。”递去一张红纸,黎芽指着柜台上的茶壶。“再给我们上一壶龙井,速度要快。”他转身就想走,走了两步之后又翻了回来。   “掌柜的,容我多说一句,我家主子可是良民,你们来回来去的眼睛也我注意点,别尽盯着你们不该看的地方瞎看,听明白了吗?”   说到最后,黎芽音调也忍不住上扬,显然也是压着火呢。   “是是是,这位小哥莫生气,我们知道了,刚才是我们不对,既然您家主子是良民,那自然是可以在小店用餐的。我一定交代下去,决不让她们乱看什么不该看的地方。”   掌柜的连连点头,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惯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这还有什么瞧不明白的?那家的女主人通身的气度,可不是她们普通小老百姓能开罪得起的。想想看,能将身负重罪的贱民变成良民,那是多大的能力啊!既然如此,她们也只有小心伺候的份,哪能再揪着不放,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黎芽看也不看掌柜的笑成了菊花的脸,冷哼了声,回到二楼雅间继续伺候他的主子和家主。其实,主子的手好了以后,就不怎么让他伺候了,但出门在外,他哪怕是为主子递双筷子,添些茶水也是好的。   两盘凉菜,两道小炒,一条鱼,一份汤,菜上得很快。闻寻音帮着她的夫郎布菜,黎芽再次沦落为背景。他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去关注饭桌那头主子和家主的互动。   黎芽给的菜单中有个拌菜,甜口的,陌惜爱吃,却不是闻寻音的菜。闻寻音不爱吃,不过也不是一口也不能吃。陌惜仔细地挑出拌菜中的板栗,一颗一颗全部夹到了妻主面前的碟子里。   闻寻音勾了勾唇角,她的夫郎夹一颗,她就吃掉一颗。这盘拌菜,不管是梨片还是甜豆,不管是彩椒还是山楂,做成了甜口的拌菜,她都不会碰的,唯独板栗,她是真的爱吃,就算是存在于这道奇葩的拌菜中的板栗,她也依旧爱吃。   她观察入微的夫郎啊,竟连她这点爱好也看出来了。   那条清蒸的鲈鱼,闻寻音吃掉了两侧的背脊,鲜嫩肥美的鱼肚则都进了陌惜的口。非是闻寻音刻意照顾陌惜才一口鱼肚也不吃,若是如此,她会直接点两条鱼,这种暴发户程度,对闻寻音来说不在话下。闻寻音吃鱼从不吃背脊以外的地方,自小就这般,她无意去改变。   又给陌惜添了小半碗饭,闻寻音不再进食,筷子却还拿在手中,直到陌惜吃饱了,她才放下筷子。   黎芽拧了块手巾,正想递给主子时,闻寻音顺手接过,帮陌惜擦嘴、净手,黎芽低着头,权当自己看不见。主子刚进闻家时,在南院伺候主子的那些小兄弟们,只要是见了家主对待主子那细心殷勤的模样,无不偷偷倒抽口凉气的。第一次见的时候会感到恐慌,第二次见的时候会感到不可思议,第三次见的时候会感到奇怪,第无数次见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麻木了。   自从家主娶了主子,家主就不再是他们以前所熟悉的家主了,家主做出任何事情都不值得他们大惊小怪的。   跟在主子身边的时间越久,黎芽就越加的明白为什么家主对待主子是那样的与众不同。真正了解主子后就会知道,其实主子是个十分温柔的人,晶莹剔透,这样纯粹干净的好人,值得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事物,值得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人。   定然是家主早早发现了主子的好,所以才会在那种情况下也毅然决然地娶主子进门。或许,这门亲事,是家主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了。   客栈二楼雅间的窗子开着,底下叫卖声不绝,看样子,街上还算热闹。   闻寻音透过窗户看了看日头,不是很毒辣,就算炎热也不会令人感觉喘不过气来。阳光,微风,热闹的街道,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很适合逛街才是。   “要下去转转么?”   坐了一上午的车,活动活动筋骨很有必要。   闻寻音提议了,陌惜却显得意兴阑珊,他看了眼窗外,有看着他的妻主,犹疑不定,不知该作何选择。马车内再舒适,跑得再平稳,一路也是颠荡过来的,他坐在里头,虽是小躺了一会,可也肢体僵硬。这时妻主问他是否要到街上去转转,他却是无法立时做出决定的。   没有低头沉默不语,也没有求饶似地看向她,那么她的夫郎应该是有意向的。当夫郎不能立即做决定时,闻寻音往往会为他做决定。   “走吧,下去转转。”   她伸出了手,这是要拉着她的夫郎的意思。要搁在闻宅,只要闻寻音表达出这个意思,陌惜一段时间的训练习惯之后,会很自觉地将手放到闻寻音的手中。如今她们不在闻宅,陌惜盯着妻主的手,盯了片刻,摇了摇头,立在了一边。   闻寻音神色未变,收回手,率先走在了前头。   男子地位低下,是不能与女子并列同行的,更不用说走在女子之前了。在闻宅,关起大门,家主和正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出门在外,陌惜自觉不自觉就开始注意起了这些。他跟在妻主身后出了客栈,左右看着大街两旁的商铺和路边的小摊,脸上满是新奇。   闻寻音所说的转转,就真的只是转转而已,一路上,不管是路边的小摊,还是街道两侧的店铺,她们进进出出,却只看不买。   闻寻音对待夫郎自然是不会小气的,她只是没有看得上眼的东西而已。静穆镇是个小地方,能有多珍贵的东西?入不得闻寻音的眼,也就进不得陌惜的私库了。   转了一路,等陌惜回到马车时,后脚跟已经有些酸胀了。   他绷直脚背,放松,再绷直,有所缓解后才放松了整个身体。在此期间,闻寻音就在一旁看着,既不帮忙,也不说话,直到陌惜没什么动作了,她才到了他身边。   “缺乏锻炼,以后跟着我早起。”   蹲下、身子,褪去陌惜的鞋袜,握住他的脚踝,陌惜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闻寻音用了巧劲,上下左右旋转揉捏了两下。   “唔……”   陌惜溢出一声呻、吟,短暂的麻木之后,双脚全然的舒服了起来。他笑了笑,带着点羞臊,往里缩了缩脚。“嗯,陌惜知道了。”   他也想早起的,只是不论他起得再怎么早,也永远赶不上妻主的时间。每次醒来,妻主总不在他的身边,他不是不介意的。现在妻主要求他早起,那么,应该会在早上叫他的吧?   陌惜心中带着点得意,兼之一些小甜蜜,嘴角的笑容怎么样也掩饰不住。   在他旁边坐下,闻寻音揉了揉他的头发,眯着眼看他。“这么开心?”她像他这般年纪时,正是贪睡的时候,没个早起的想法。她的夫郎倒好,一听说早上要早起,居然笑得这么美丽。   “嗯。”   陌惜用力点头,点一次不够说服度,他接连点了两次头,充分表达了他的意愿。   闻寻音呼吸加重,手臂一伸,将她的夫郎揽住,捏住他的下巴,重重吻了上去。   笑得那般美丽,纯属是点火!开了荤的女人哪能重新去吃素?闻寻音擅长等待,但在条件允许之下,也从不委屈自己。欲、望这种东西,在这样的时刻,是不需要去控制的。   陌惜瞪大了眼,似乎没想到他清冷到禁欲的妻主会孟浪至此。他作为人家的夫郎,断然没有阻止、拒绝妻主的道理,所以陌惜的震惊只是一时,然后他闭上了眼,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他不知道,他这小羔羊姿态是多么的勾人,饶是他的妻主自制力过人,这会也险些控制不住了。   闻寻音将他推倒在软垫上,身子压住了他,亲吻着他的唇,眼睛,下巴,深呼吸,停住了动作。   “不要闹,陌惜。”   她的夫郎这幅姿态过于诱人,不及时制止,闻寻音马上就要在车内上演限制级了。白日宣淫不是不可以,地点有些猎奇罢了。她娶陌惜回来是作为正君尊重、爱护的,不是夫侍、小倌这样可以随意狎玩的身份。   陌惜睁开眼,撞进闻寻音隐忍的黑色眸子,对于妻主口中的“不要闹”不解,更是委屈。他的情绪全部暴露在了他干净得过分的眼睛中,被闻寻音收入眼底。   闻寻音叹了口气,抱着他翻了个身,让他趴在她的身上。   “你的妻主还没有那么坐怀不乱,所以收起你勾人的眼神,我不想在这里把你吃掉,你可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能姓柳,不是所有人都能名下惠。坐怀不乱的是柳下惠,不是她闻寻音。闻寻音能做到坐怀不乱,但坐她怀中的那人不能是陌惜。   委屈迅速退去,陌惜脸颊爆红,不敢直视妻主的眼睛,目光闪躲。   闻寻音亲了亲他的眼睛,将他禁锢在她怀里。   “你是我的夫郎,我不能这么对待你,即便此刻我非常想,你可明白?”   这回陌惜连耳朵都红了,他挣了挣,没挣脱开妻主的手臂,然后才讷讷地开口:“可是,我……我什么都没做呀。”   明明是妻主突然过来亲他的,他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呀,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傻孩子。”闻寻音再次吻了吻他的眼睛,搬了两个枕头,搂着她的夫郎躺正。“睡吧,陌惜,下午再叫你起来。”她该说,幸亏他什么都没做,否则,她就不止做这些了?   陌惜闭上眼,心跳仍然很快,却不再手足无措了。似乎只要不看妻主的脸,他就不会那么慌乱。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不快不慢的速度,平稳,悠然。 作者有话要说:     ☆、瓷砖      不论对谁而言,赶路都是个极其枯燥乏味的过程。闻寻音耐得下性子,不以为苦,陌惜自然也不会有更多的要求。   闻寻音并不会时时刻刻都在车内陪着她的夫郎,她经常会下车,骑上马,在离马车不远之地与其他人交谈。不长时间,她总会回到车内。   陌惜隔着车帘子,看见那些黑骑还有妻主的助手们苦哈哈的脸色,就知道,妻主做起甩手掌柜来毫不手软。他一再强调,正事要紧,他不需要妻主时刻陪在他身边。可是妻主在马车内无所事事的时间依然很长,陌惜在习惯了之后,也只能尽量不去看车厢外等着妻主的那群人的表情了。   妻主说过,她们要去云州,那里已经离都城很近了。刚出发时,陌惜心中有些忐忑,云州离都城太近了,他可能会遇见以前认识的人。大约是妻主一直陪在他身边吧,那些忐忑不知不觉间就消散无踪了。   闻寻音盘着腿坐在榻上,她的夫郎正襟危坐,在她的斜前方。   “要问我什么?”   静默无声了很长时间,闻寻音率先开口。她的夫郎一脸有话要问她的表情,她想假装着没看见都成问题。陌惜脸上的表情太过于可爱,带着点无辜,带着点羞愧,带着点踌躇,她倒是想一直假装着没发现他的犹豫,只为了看他可爱的表情,可陌惜越来越焦躁,她只能开口询问他。   “云州……”   陌惜开了口,声音中带着点迟疑,他吐出两个字,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在妻主鼓励的目光下,他顿了顿,才说道:“妻主在云州还有旁的亲人么?”   问完这句话,他已经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了。   他嫁与妻主近半年,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了解妻主。作为夫婿,他理应孝顺岳父母,事实上却是这半年来他偏安一隅,从未有过问关于岳父母的一言半句。他作为妻主的夫郎,竟也没有想过要问妻主一言半句。哈,他是该羞愧,简直要无地自容的。   闻寻音右手食指敲了敲膝盖,坦言道:“这世间,除你之外,我已无任何亲人。”她的亲人都在另一个世界,恐她有生之年是见不到了。   陌惜叹了口气,是了,他险些忘记。妻主说过的,她也有一段潦倒落魄的过去,倘若妻主尚有亲人在世,也不致令妻主饥病倒在路边才是。倘若妻主有亲人在世,她们成婚,就不会不出现了。   妻主……在没娶他之前,也是孑然一身……   陌惜眼中的疼惜成功取悦了闻寻音,她轻咳了声,不做应答。   “我以后会……”对你很好的……   陌惜张了张口,后半句话却是怎么也吐不出来。他呼出两口气,虽然没将话说全,可眼神已经诠释了他想要说的话。   她们成了亲,本就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两个人了,妻主对他好,他自然也会对妻主好的。有时细想下,他可真是怠慢妻主,竟对她不闻不问至此。他说到做到,不论这话他有没有说出口,他会好好对待妻主,不会再冷眼旁观,不会再置身事外。   闻寻音挑了挑眉,放下了盘着的腿,轻勾唇角。“傻孩子。”   陌惜觉得愧对她,她却觉得她这个夫郎做得已经做够好了。想找一个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人太难,这一点在陌惜身上看不出难度。她娶了陌惜,给了他安稳的生活,仅仅如此而已,陌惜就能做到绝对不会背叛她,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陌惜的冷漠,陌惜的观望,陌惜的裹足不前,不影响陌惜的忠诚。她一开始便知,闻家上下在和陌惜相处后也逐渐看了出来,陌惜就是这样的人。说到底,不是陌惜撞了大运,而是她捡了宝罢了。   妻主越来越频繁地称呼他为傻孩子,陌惜咬了咬下唇,决定不和妻主一般见识。   从安城到云州这一路,闻寻音换了无数次的交通工具,水路、陆路,怎么舒适怎么来,不求速度,只求品质。基本上,除非天塌下来这样的大事,闻寻音是不提倡赶路的。鲜有的那么一次两次赶路,还是与她的夫郎有关,估计在闻寻音心目中,与夫郎有关的事,再小也是天塌般的大事,与夫郎无关的事,再大也是芝麻粒般的小事。   天气变得越来越凉快,离云州越近,昼夜温差也就越大,跨过睖河后,晚间就不再露宿了。闻寻音时时刻刻关注着她的夫郎,加之陌惜前段时间身体底子打得不错,一路走来这才没有生病。   刚一跨进云州,陌惜明显感觉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黎芽看上去变得轻松不少,不仅仅是黎芽,她们的车队,随行的所有人,看上去都变得轻松了。云州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陌惜带着这样的疑问踏上了云州的土地,他不知道,不会有多久,这种轻松他也能从云州这片土地上获得。   云州是兰达最贫瘠的土地,哪怕它离都城再近,也没有让它富庶上一分半毫。云州地势险要,是都城的天然屏障,曾有军队在云州驻守,后来战事不兴,军队戍边还能说得过去,驻守在皇城脚下就说不太过去了。除非关键时期,云州的兵备干净到了极致,军队,兵器,粮草,战马,这些是无缘得见的,就连护卫队的编制都少得可怜。   云州山林俊秀,多为悬崖峭壁,离都城极近,却是要绕一大圈才能入都城的,交通闭塞,这也很正常。云州的山石坚硬无比,又无充足的水土,农业并不兴旺。离都城那么近,可都城南部,靠近云州的都城百姓,就是连打猎都不愿意跨进云州地界的,这里山势陡峭,打猎都不好打。   陌惜所了解的云州可谓是穷山恶水之地,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何众人一入云州就像回了家一样安心和放松。妻主表情淡淡,他很难从妻主的脸色读出任何的内容。   就算陌惜在安城的那些年再不知世事,也听说过云州地龙翻身的事情。云州离都城太近,那次地龙翻身,连都城都波及到了,更何况是云州。后续的发展他不是很清楚,或许此番云州之行能给予他答案?   地势开始崎岖,陌惜在一个颠簸之下只能用力抓住榻角,妻主看着他笑了笑,握住了他的手。   “不用紧张,以后你会慢慢习惯的。”   陌惜松开抓住榻角的手,轻轻吐出口气,应了声是,尽量放松。   道路越走越狭窄,四周出现了农田,有三三两两的农妇在田间劳作,看见了闻家的马车,放下手中的活计,停下来看着马车一路走过,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再恢复手中的忙碌。陌惜一开始没有过多的注意到这种情况,发生的次数太多了,他才好奇起来。   难道云州的百姓都认识妻主的马车?看那些村民在马车经过时脸上不是好奇的表情,反倒是很肃穆仿佛在完成什么仪式一般地在注目着她们这里。   进了云州,陌惜本以为很快就会到她们的落脚之地,可直到天渐黑,她们依然还是在路上。   车队不会日夜兼程地赶路,所以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马车停了下来。   黎芽搬着脚凳请主子和家主下车,陌惜下车一看,车队停在了一家民居的大门前。能看出是新盖的房子,大门敞着,主人家都到了门外笑脸相迎,看脸上的熟络劲儿,该是熟识的人家。透过大门能看见门内大片的空地,应是晒谷场之类的地方。更深处,陌惜看不见了。   “老卢,快备上些热水,好让主子们洗洗尘。”   说话的是妻主的侍从,陌惜记得他叫白颐路,天生大嗓门,性子一如女子般爽利。   “啧,小白子,还用你说?快带六娘和正君进屋吧!”   白颐路口中的老卢是这户农家的男主人,村夫身上特有的质朴在他脸上都能看出来,他的嗓门一如白颐路般大,即便他没想着抛头露面,还是在他家妻主身后躲着的,这一嗓子也将他完全地暴露了出来。   这户人家姓王,妻主只简单给他介绍了这户人家主人姓甚名谁,其他的没有多说。   她们一行足有二十多号人,看样子晚上是要借宿在这里的,好在农家院子都很大,房间也很多,她们到访也应该够住才是。   陌惜跟着妻主进了大门,这才看见,除了那片晒谷场之外,院子里其他地方都铺上了青石地砖,显得特别干净整洁。里头早早就亮上了灯,应该是早知道了她们会来,所以一直在等着,陌惜已经看见满桌子的好酒好菜了。   他已经确定了妻主和这户人家很熟,在没主人的带领下,她都轻车熟路地带他到了后院的一个小房间,里面有热水,妻主拧了巾子为他擦脸擦手。巾子洁白,也十分柔软,质地与他在闻宅使用的感觉上去很相似。   从小房间出去就开饭了,他坐了一个下午的车,也早就饿了。陌惜不挑食,就算以前再挑食,经过近三年的贱民生活,食不果腹、朝不保夕地过每一天,挑食也就不会与他连上关系了。   饭桌上准备的都是农家菜,虽然粗糙,可看着就实惠。大盘的鸡,大碗的牛肉,还有很多炖菜,已经完全看不见南方特有的精致小意了。她们和主家坐在了一桌,桌上却不见那位姓卢的男主人,大抵是男人并不能上桌的吧。他坐在妻主身边,只顾埋头吃饭,倒是吃得比平时还要多。   妻主不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冷落了他,帮他倒水布菜,介绍菜品,比主人家还要周到殷勤得多。陌惜一面心中感动,一面羞涩不安,这是在外头,妻主怎么能像家里一样没羞没臊地做这些事情!   陌惜完全是多虑了,同桌用餐,算他在内共六人,其余四人根本就没敢往她们这边哪怕看上一眼。   连日的奔波,马车速度再慢,时间长了人也是要吃不消的,陌惜不是不累,只是还没有累到那个份上。吃完饭,有一桶热水能让他泡个澡,解解乏,使他心情愉悦了起来。   晚上休息的时候,陌惜有感于此间主人的热情,闻寻音却是断然拒绝了主人的好意。家中来了尊贵的客人,主人会让出主卧,借与客人夜宿。不管这是云州的风俗还是兰达的约定俗成,闻寻音都敬谢不敏。   或许是跟闻寻音太熟了,被拒绝了主人也不着恼,笑笑,为一行人安排房间。   坐在床边,陌惜鞋底摩擦着地面,欲言又止。   闻寻音搬了张靠背椅,右手搭在右腿上,左手手肘抵在椅背上,手指弯曲,用手背支着后脑。这是她此刻最放松的姿势,看向了她的夫郎,透过灯光正好捕捉到了陌惜的表情。   “有什么要问我的?”   闻寻音不仅看见了陌惜的表情,也看见了陌惜脚下的动作。这种小动作通常代表了紧张,时至今日,她的夫郎只要待在她身边,是不会产生紧张这种情绪的。   陌惜本也没打算对着他的妻主避而不谈,他欲言又止,只不过是还没想好要如何开口问。   “妻主不要笑话陌惜才是。”   足尖点了点地面,陌惜脑中闪着他想要问的问题,竟是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闻寻音来了兴致,换了个姿势,她腰部靠在椅子右侧的扶手上,双腿交叠放置,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的夫郎继续。   “陌惜只是好奇,我们足下的地板,究竟是由什么铺成?”   事实上,一进客厅,陌惜就开始好奇了。在王家大门口看不出来,进了门就是一大片的晒谷场,这也没什么特别的,真正奇怪的是屋子里。   闻寻音脱了外袍扔在椅背上,坐到夫郎身边,也学着他的样子用鞋底磨了磨地面,回过头反问她的夫郎:“那么陌惜觉得这会是什么呢?”   陌惜看着米色的地板,沉吟了片刻,回道:“我猜,可是陶瓷?”   在云州,像王家这样普通的农户家中都会用瓷器铺满整个屋子的地板?还是说,王家并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农户?   “不错,它表面的确是瓷的,也仅限于表层而已,这在兰达来说是项新的工艺,你在云州随处可见。”   陌惜本不欲问的,他这样去研究别人家的地板总是不太礼貌,又架不住自己的好奇,问都问出口了,也想得到详尽的答案。在他的观感中,妻主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加之这不是什么无法诉诸于口的事情,自然,陌惜是要问妻主的。   “它这般好看又结实,在云州既是常见之物,那……家中也有么?”   就算不蹲下、身去触摸脚下的白瓷,陌惜也能感觉出它并不像传统烧制出供使用或观赏的瓷器那样细腻光洁,但脚下的瓷绝对不是劣质的,相反,它实用得很。   闻寻音点头,不多描述家中的情况。她估算了下时间,明日下午就能到家。房子还很新,盖了不足两年,是云州灾后新盖的第一座房子,由她亲自设计、监工,投入她不少心力和时间,将她鄙薄的智慧和所能用到的天赋全部用到了她的这座房子中去。是她准备要在此终老的房子,她不想马虎。如今,这屋子也快要迎来它的男主人了。   “先休息,明日到了家,随你折腾去。”   闻寻音率先躺下,陌惜帮她盖好了被子,也在她身侧平躺。   妻主果然还是笑话陌惜了,他这如何是折腾呢?他到了云州,见了从所未见的新事物,感受到了从所未有过的新奇想法,觉得生活变得趣味了起来。就是这样,妻主居然说他折腾!   陌惜的唇小小地嘟了起来,直到闻寻音在他唇上浅啄了一记,他才呀了一声,翻身背对着闻寻音,将被子拉过头顶,迷迷糊糊透出两个字“睡了”!   赶了一天的路,躺在舒适的床上,陌惜很快就睡着了。闻寻音帮他把被子拉好,摸了摸他脑后的发丝,勾了勾嘴角。   自打出了安城,她的夫郎是越来越活泼,也越来越可爱了。这种转变很好,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      在王家用过早饭,闻寻音的车队就出发了。云州的山路不好走,尤其是前天白天还下过雨的情况下。闻寻音的马车又很大,刚进云州时还看不出来,还可顺利行进,等出了王家,真正开始往山上走时,车队就放弃了马车。   陌惜不知道妻主将马车放置的地方是做什么的,那里看上去像个车行,就在山脚下,旁边还有不少的民居。那些民居外观都差不多,甚至还有长得一模一样的。她们都认得妻主,见了妻主,脸上的表情恨不得妻主能在她们家吃完了饭再走才好。   之所以说那里看上去像个车行,是因她们院里有很多马车,大大小小四五十个车厢是免不了的。可那里更多的是马,大抵是个马场吧。马匹都是现成的,马场管事牵出十数匹骏马。陌惜这才知道,随行至云州的,不论男女,都是骑术了得。   陌惜会骑马,也仅限于会而已,就骑术而言是连黎芽都比之不及的。因着闻寻音追求的从来不是速度,他那点子骑术也就够用了。陌惜与妻主并驾,这条小路的极限也就只是两骑齐驱。   马儿没有全力奔跑,闻寻音还有时间去思考别的问题,就像如何加宽道路,如何给云州的百姓创收,如何让云州独立一点,再独立一点。   她本来只想悠闲度日,时间对她来说意义已经不大了,可谁能想到这个世界有陌惜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偏偏叫她遇上了。她遇见了陌惜,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时间不再毫无意义的流逝,她也不能再悠闲地度日,她变得异常忙碌,操心的事情也越来越多。自打陌惜出事,她结识了燕皇以来,她就再不能置身事外了。如果不能做到万人之上,那就让万人之上的那人对她言听计从吧。   在闻寻音脑中,凡走过之地,都有了一份完整的规划图。打马慢行,闻寻音一心二用,规划云州的同时,也不忘关注她身边的夫郎。   “累么?”再次放缓了速度,闻寻音递给陌惜一副水囊。“喝点水,休息一下再走。”   陌惜喝了水,对妻主展颜一笑。“妻主,陌惜不累的。”妻主一直将他照顾得很好,骑马速度又不快,他亦不是弱不禁风之人,又怎么会累呢?他不知道家在哪里,他只能一路将行进路线都记住,精神集中,是真的没有感觉到累。   陌惜说不累,闻寻音还是停了马。陌惜的马术不佳,本身又没有习惯骑马,如果不加注意,他明早起来该全身酸痛了。   在车行卸下马车时,车内的东西比车队先行,反正云州没有不认识闻家六娘的,也没有不知道闻家六娘住哪的,把东西送到她家,随便一个车队都能胜任。少了随行物品的负担,闻寻音的马队轻快上不少,只需要带路上用的东西就行。见家主和正君在前头停了下来,侍从们忙着铺布摆放坐垫,装上点心。   她们停的地方相对平坦开阔,闻寻音在打这块地皮的主意。难得在山腰有这么大片的平地,不开发一下还真的说不过去。她一边照顾着夫郎,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其实这一带,回家的必经之路,她如何能不熟悉,只是之前来去匆匆,她没那个闲情逸致去考虑这片山林还能再做点什么。现在夫郎就在自己身边,她终于觉得云州缺的实在太多太多了,也终于愿意细致地去看这片山林了。   用过水食,陌惜就要继续上路,闻寻音看看他的肚子,摇头拒绝。马背颠簸,还是再休息一会再走吧。   “迎新,陈微在山上么?”   闻寻音回头问了她的随侍,刘迎新耸耸肩,回道:“在的。”听说了主子上山,陈微不会乱跑的。“我保证您会在第一时间见到她。”   “那么咱们这就走吧。”陌惜很懂得把握时机。   陌惜再次提出要求,这回闻寻音同意了。陌惜没有吃太多,也休息了足够长的时间,再观他着急的样子,闻寻音以手托腮,挑眉看着她的夫郎,直到陌惜脸红低下了头。   越往山上走,天也越寒凉,走出不远,陌惜加了件衣裳,在妻主的目光中,坚持不再休息。越往山上走,路却越平坦,越开阔,这有些反常。一路走来,陌惜倒不以之为怪了,随处可见的人工修凿的痕迹,加之马队对此处的熟悉程度,他毫不怀疑,前面应是大道坦途——妻子从来不委屈自己。   当石子路变成青石地板路,周围也开始出现了一幢幢的小屋子,陌惜左右回顾,显得兴致勃勃。   “到了,下马。”   陌惜下了马,就有人将马牵走,妻主走在他的右手边,脸上没什么表情,黎芽在他的左后方,脚步要比平时轻快上很多。云州……他,也回家了,回到妻主与他的家了。   “主子,正君……”   一路行来有不少人,她们见主子带了正君回来,也不惊异,也不好奇,见了礼,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陈微,站住。”刘迎新所言不差,她果然在第一时间见到了陈微。   不由自主往后退的那条腿无奈之下又收了回来,陈微穿了件亮黄色的短打,深灰色长裤,使她在人群中较为显眼。调整了下脸部表情,拉开笑容,露出十六颗牙齿,灿烂之极。   “咳咳,主子,多日不见,您老眼神还是那么好使啊。”她的动作还是慢上了一步,没能成功隐遁到人群中去。还有就是,她周围的人也不太给力,明知道主子带正君回来了,她们居然才来这么几苗人,应该万人空巷,全都出来迎接才是!   “行了,跟上。”   闻寻音招了招手,陈微苦了张脸,没办法维持她十六颗牙的灿烂笑容,嗫嚅道:“这不太好吧,会不会打扰到您和正君相处啊?”   闻寻音皱了皱眉,工作狂模式一开启,陈微不提,她都快忘却了,陌惜刚到云州,她当好好陪他才是,别的什么事情,以后有的是时间处理。   想通之后,闻寻音说话无所顾忌:“既知自己碍眼,那便消失吧。”   十六颗牙的灿烂笑容再次浮现,陈微九十度向着闻寻音鞠躬,高声道:“得嘞,立马在您面前消失!”   陈微看着瘦弱,但她也是个练家子,也不知她用了什么身法,陌惜只感觉眼前一花,陈微就真的如她所说,在她们面前消失了。妻主身边能人异士众多,他不该感到奇怪的。   前面有一小段上坡路,因为地势较为平坦,坡度也不大,陌惜走来并不费力,走到坡顶,他向下看时,才忍不住惊呼出声:“妻主!”   “如何?”   闻寻音足下未停,浅淡地反问了句。   “叹为观止!”陌惜答道,又问了一句,“这里,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看着不像人住的房子,倒像是天上神仙住的宫殿。   侍从打开了雕花的铁门,铁门两侧围墙内的蔷薇花隔了老远就映入陌惜眼中,娇艳、妩媚、多情,那么恣肆地盛放。   走到门口,轻声说道:“欢迎回家。”   陌惜用力点头,没有拒绝妻主伸来的手,从大门口到庭院有条石板铺成的小径,除了修剪整齐的花园和庭院正中央的雕塑之外,其余地方都种满了草,满目的绿色,看着就很舒服。   庭院中央是个抱着罐子的小天使,圆圆的脸,圆圆的身子,甜美的笑容,引得陌惜驻足。他不知道,为何那个孩子长了翅膀,为何他连衣服都不穿,可是,那孩子,真的很好看……   “见过家主,见过正君!”   陌惜回了回神,他面前已经站了不少人,个个都笑容可掬,一下子就让陌惜想到了刚刚见过的陈微。深究起来,这种表情复杂得很,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为何都跑到这里?”   闻寻音没有不悦,只是疑惑。她的家在这里,所以,她带着她的夫郎回到这里。她们的家在附近,她们拖家带口跑到她家门口又是为了什么?   “那什么,不是听说家主您带着正君回来了么?我等沐浴焚香,斋戒三日,一早就在这里等着迎接您和正君的归来不是!”   说话的是个小个子女人,浓眉大眼,左耳还戴着枚耳环,搓了搓手,回了闻寻音的问话,态度有多不真诚就有多不真诚。   “行了,尽说废话。”   闻寻音斜睨了这些人一眼,径直就拉着陌惜进去了。   说什么迎接,满身的食物香味,还焚香斋戒,越说越离谱。真正迎接人的,不去山下,也不在园口,更没在她家大门外,出现在这里算什么?她们出现得突然,可再突然她闻寻音又不瞎,还能看不见她们分明就是从屋子里匆匆跑出来的?   刘迎新一路粗暴地推开堵在屋门口的人群,为主子和正君开辟出条通路来,这些人,向来没大没小,也不知道她们刚才躲在主子屋里头都做了些什么!   等刘迎新一拉开门,她整个的傻眼了。   傻眼归傻眼,她还是让开了门口,转身干巴巴地看着闻寻音。主子进屋后不会生气吧?应该不会!居然把主子家布置成这幅模样,这帮人!太智慧了!   闻寻音和陌惜进了屋,看到里头的布置,皆是一愣。满目的红色,一如她们拜堂成亲那晚。正堂挂着方大大的喜字,高高的龙凤红烛,整个厅里摆上了六七桌席面,中间大红地毯一直铺到了门口。   闻寻音回头看她们,发现院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了。这种事情,不会是整个云州都知道了吧?看了看越来越多的人,再看看厅里满满当当摆下的七张桌子,闻寻音皱眉。   “看来闻宁的小气是深入人心了?”   光院子里现在的人数,这七张桌子就坐不开了,都堵到了她家要吃酒席,难道她还能请人回去不成?她们也是,同样摆桌,怎么就只摆了七桌?这让坐不上桌的怎么办?她难道是那样小气的人,连第八张桌子都不舍得支上了?   “不敢不敢!”   听家主这样问了,她们自然连声地道不敢。这不是她们人手有限,还没来得及摆上么!布置礼堂和新房就花了不少的时间,剩下的时间只能在厅里摆上几张桌子。这不刚摆完,家主都到大门口了,她们这才匆匆跑到了庭院。   “剩下的都摆到院子里吧。”吩咐完,闻寻音叫来黎芽,又在人群中扫了眼,还剩下些杂事。“阳阳,你带着黎芽去衣帽间,找身衣服给正君。”这种场合,总有这种场合要穿的衣服。   阳阳原本就是云州人,地龙翻身那年,在父亲的保护下捡了条命,他全家上至祖母,下至他两岁的小弟,也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那年他十二岁,再也不能称之为孩子了,本想去投靠他的未婚妻主,奈何同处云州,她们家又如何能幸免?他孤独无依,举目无亲,也从没想过要一死了之,他是他爹亲拼了性命救下来的,不能随意去死。灾后不久,他就遇见了家主,家主收留了他,一直到现在。   阳阳是自闻寻音到云州就一直跟在闻寻音身边的,他参与过闻寻音的救灾工作,也为闻寻音的灾后重建规划奉献过自己的心力。他人虽小,里里外外能干的活却不少,也因此,闻寻音把他带在身边,娶了夫郎后又让阳阳去做了陌惜的侍童。   阳阳带着黎芽离开了,闻寻音一声令下,院子里外又忙碌了起来。这种嘈杂吵得闻寻音头疼,她拉过陌惜就直奔二楼,步伐加快了不少。   “先带你去休息,今天估计会很累。”   陌惜沉默地跟在妻主身后,低着头,也不敢看人,一派小夫郎姿态。他低着头,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清路线,闻寻音没有回头看他,她抿着嘴角,看不出喜乐。   衣帽间连着主卧,闻寻音带着陌惜道主卧时,阳阳和黎芽已经找好了衣服,就放在床上。与家主和正君打了个照面,黎芽问过是否需要他贴身侍候,在被回绝之后与阳阳一起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很忙,更新时间不定,有空会爬上来更的。   ☆、无题      陌惜一直低着头,闻寻音怀疑,一路领着他走过来,他是看见了屋里的摆设还是看清了屋子的装修,只恐他除了地板之外,其他的一律没看见吧?虽然曾说过,等到了家,家里的地板随他研究,闻寻音也没有料到,她的夫郎竟会贯彻得如此彻底。   主卧的床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木质床,只稍一眼就能判断出它的柔软舒适。它没有三面设有床壁,却在它的四角有四根黄铜柱立着。闻寻音爱用黑白二色,照理说,她的床单被罩除了这两种颜色之外不会出现其他,可贴心的阳阳和黎芽在找出了正君的衣物后,再一眼瞥见了家主床上一水的惨白,然后对视一眼,手脚麻利地为这张床换了个颜色,终于是喜庆上不少。   闻寻音进了主卧,看到红色的被子并红色的床单、枕头后,倒不觉意外。她拿起床上的红色长裙,左右看了看,又放了下去。这件衣服类似于敬酒服,观整个云州,大抵是没有人能让她的夫郎敬酒的。罢了,聊胜于无吧。   “陌惜,先在沙发上坐一会。”   房间南侧,靠近窗户的地方,放置着一组沙发,真皮的,手工精制。   陌惜依言跑到了窗边,坐下,沙发内的填充物很是考究,既不会让陌惜整个人都陷进去,又极富弹性,是张不可多得的好沙发。陌惜安静地坐着,看着他的妻主忙碌个不停。   早些时候,他会心中不安,他安然地坐着,令妻主忙前忙后,这种身份的倒置感总令他手足无措。若他还是女子,娶了夫郎,也不过如此吧。到了现在,这种相处之道他依旧不习惯,却只是不习惯,而不会再感到无措了。   闻寻音很快就忙完了,坐到陌惜旁边。“先换双鞋子。”   陌惜低着头看了眼妻主拿来的鞋子,在安城闻宅他也有那么几双,这种叫做拖鞋的奇异鞋子,云州的家中也有,他并不奇怪。见妻主又有要为他换鞋的架势,陌惜立马矮下、身子,迅速换了鞋。   闻寻音看着好笑,放软了身子斜躺在沙发上,半合着眼看她的夫郎。   陌惜换好了鞋,把换下来的鞋子放到角落,坐回到沙发上时,看到的就是这幅表情的妻主,他垂了垂脑袋,讷讷:“我自己能行!”   “当然。”闻寻音点头表示肯定。不仅行,而且还很行!   陌惜无从得知妻主内心那开始偏离健康道路的思想,就算知道了估计也不会相信的,他只会觉得是他自己想岔了,又或者是有什么人恶意地中伤他的妻主。只能说,可怜的陌惜,他太不了解一个女人的本质了。   闻寻音递给夫郎一个透明的被子,玻璃制的,技艺还不怎么纯熟,其透明程度比之水晶杯还差上不少,但饶是如此,也足以使她的夫郎惊叹了。   “尝试了好久才烧出这么一批,已经是品相最好的了,虽然还不是太满意,先将就着用吧。”这种工艺并不难,只需要一个想法,慢慢摸索,总会越做越好的。   “这是……”   陌惜端详着手中的杯子,几乎是捧着它。   “玻璃做的。”如果她的夫郎不是一路都低着头的话,就会发现,家里的窗户都装上了玻璃,等他空闲下来,随他研究区吧。“只是个杯子而已。”再罕见也只是个杯子,既然是杯子,就只能被当作是日常器皿,用来盛装液体。所以,闻寻音本意并非是给陌惜一个杯子用以观赏,她给的明明是用杯子盛装的液体。   陌惜抿了抿唇,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他似乎此时才意识到妻主给他杯子的用意,忙低头去看杯子里装了什么。   杯子里的液体正冒着小小的气泡,陌惜微愣,妻主要他在这个时候饮酒?   陌惜不会喝酒,他人生至此总共也没饮过几次酒,可并不代表他见识浅薄,相反,基本他不善饮酒,也曾听闻过兰达的西边,隆纹境内,有一种名为晶冽的烈酒,喝前需要撒上一小撮盐巴,酒中会产生大量的气泡,就像他手中的那一杯。   “尝尝看。”   见他发愣,闻寻音扬了扬下巴示意。   陌惜盯着杯子,然后如壮士断腕般,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蓦地,他睁大了眼睛,顾着腮帮子,满脸奇异的表情,看着他的妻主。   刚入口的一瞬间,他确实感觉到了辛辣,但也只是那一瞬间的辛辣而已,这是气泡太多舌头顷刻间的麻痹产生的错觉,他根本就没有尝到任何的酒味。杯中根本就不是晶冽!晶冽只是看上去都是气泡,书中记载,晶冽入口和普通的烈酒在口感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不会像妻主给他的这杯……这杯……陌惜不知他所饮为何物,也无法描述他所饮之物在他口中产生的变化,那么多的气泡,在他口中跳跃,破裂,再跳跃,再破裂……   “乖,咽下去。”   闻寻音回视他,见他那副可爱的表情倒觉得她的雪碧物超所值了。像雪碧这种东西也是她有钱又有闲的时候才会花费人力、物力、财力投入研究,虽然鼓捣出来的东西与真正意义上的雪碧有不小的差距,但还是那句话,聊胜于无。   陌惜听话地咽下了口中的液体,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好喝么?”   闻寻音一手支在沙发的扶手上,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陌惜的肩膀,她的夫郎傻愣愣的样子可不多见,弥足珍贵,且不可复制,无法保存。   事实上,陌惜不用说什么,只需点头就是了。虽然无法描述刚才在口中爆炸的味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不必言说,也能表达清楚,妻主给了他不得了的东西,只是用来给他喝而已,并无他用了。   “那就把它喝完吧。”   杯中的雪碧陌惜只喝了一口,杯子再小也剩了大半杯,闻寻音吩咐夫郎将剩下的喝完,自己跑到盥洗室为夫郎拧毛巾去了。   不要指望她能逆天地实现水龙头这种神器的发明出现,自来水的原理是挺简单的,加个压而已,可惜闻寻音并非全知全能,她根本就不会。如此确定她近一年未归,归来的那一日盥洗室会有水,是确信她家中有一帮能干的侍从,再无其他。   拧了毛巾,为夫郎擦了脸和手,闻寻音上下看了看陌惜,说道:“去换衣服吧。”时间也不早了,她是不介意让外头的人等着,但她善良的夫郎事后会心存歉疚。   陌惜的长裙外加一件小坎都搭在闻寻音的臂间,带夫郎到了衣帽间,也不甚在意夫郎因惊讶而发出的小小的抽气声。只是面镜子而已,既然能烧制出玻璃,那么在玻璃的一面涂上水银不是更简单的事情?她的夫郎光顾着紧张和羞怯了,难道他没有发现,主卧的梳妆镜这种事物的存在?   “我在外面等你,换好后带你下楼用餐。”   “是,妻主。”陌惜呆呆地接过妻主递给他的衣物,双眼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镜中的影像,镜中那名男子也直勾勾地盯着他,而后他看到镜中的女子转身离开了房间。   陌惜换好了衣服,看了镜中身着一袭红艳的男人两眼,扫了扫男人额角的伤疤,皱着眉,评价道:“真丑!”镜中的男人同样皱着眉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也在说真丑!   陌惜想了想,又笑了起来,丑又怎么样?妻主一点也不介意,哪怕他那样丑陋,妻主照样对他如珠似宝。   镜中的男人也在笑,嘴角是化不开的蜜意,印着陌惜全部的心情。   衣帽间的圆凳旁有一双红色绣鞋,大概也是阳阳和黎芽找出来的,陌惜坐着圆凳上,穿好绣鞋,浑身上下都收拾妥当后,才走出衣帽间。   妻主还是坐着沙发上,左手支着下巴,脸上的表情很是冷峻,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双眼盯着前方,又像是没有焦距。陌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他觉得,这样子的妻主才是最真实的妻主,仿佛周围的时间都慢了下来,妻主周身竖起了看不见的屏障,除非妻主走出来,其他人是无法走进去的。妻主可以就这样一直思考,直到天荒地老,时间对于妻主而言,并不具备任何意义。   闻寻音很快就从自己的时间里走了出来,她用左手食指第二个指节蹭了蹭嘴唇,彻底将刚才思考的问题抛到脑后。   “走吧。”   领着她的夫郎,去满足楼下众人那微小的心愿。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出差,先滚上来贴一章,大概周一回来,周一能不能滚上来不定,以上!   ☆、不明入侵者      当闻氏夫妇下了楼,纵使陌惜心里早有准备,也被楼下里三层外三层,只要有个针尖大小的地儿就站满了人的情形吓了一跳。这莫不是整个云州的人都到了这里吧?   闻寻音偕陌惜落了座,也不用她吩咐,满厅满院的人都各自拣了合适的位子坐下,眼巴巴地瞅着闻寻音,就等她张个口,说个话。   闻寻音被她们看得不耐烦了,张嘴就道:“都看我作甚?赶紧吃饭,吃完饭把我家收拾了,就给我滚吧。”这群人,可真会挑时候。   “好嘞!”   于是,得了吩咐,见到闻寻音动了第一筷,众人也快速填饱着自己的肚皮。至于为什么看到闻家六娘一派小女儿作态地为她的夫郎添酒布菜……大约是她们眼花了?   闻寻音预料完全正确,没有人敢到她这桌来给她的夫郎敬酒,席间陌惜就喝了两杯,这两杯酒还是因为她想要他喝,所以陌惜才会喝了的。   “一会儿我带你去四周转转,可好?”   陌惜本身就吃得不多,听到妻主的问询,立刻停了筷子,无有不好,满心期待。虽然不知道妻主说的四周是多大的一个范围,但妻主肯带他出门,这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了。   陌惜的心思已经不在吃饭上头了,闻寻音也就跟着停筷,观陌惜身上的衣服就算穿出门也并无什么不妥,当即带着夫郎离席了。   在云州,不论闻家六娘去哪,又有谁敢去阻拦呢?她肯让大家在她家中大摆筵席,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所以,见她要走,埋首苦吃的一干人等连头都没敢抬,更不用说目送她离开之类的了。   出了正门,闻寻音领着夫郎顺着墙根慢慢走。那一圈围墙与房子本身的外立面相似,石材砌墙,砖红色的外立面,既古朴又端庄。围墙外侧种了一排的槐树,闻寻音的本意是想将槐树种到卧室楼下的,一到夏末,槐花盛开时,香味就能顺着窗子飘进卧室。可她这个想法在设计之初就被陈微否决了。   文化体系之间的差异令闻寻音和陈微看待槐树的目光与态度截然不同,在陈微看来,槐树,槐带了个鬼字,使得槐树本身邪性得很,不是什么适合种在院里的植株。像这种不吉利的树,她都不明白主子为何要栽它。在闻寻音看来,槐官相连,槐树是三公宰辅之位的象征,也是科第吉兆的象征,向来是迁民怀祖的寄托,代表吉祥和祥瑞。闻寻音倒不是因为槐的这么多象征意义才想栽上一片槐树,她单纯只是喜欢槐花的味道。这种文化的差异和陈微是说不通的,闻寻音了解这个世界,也明白两个世界之间的差异,她尊重陈微的信仰和价值观,一如她尊重这个世界。   “来,陌惜。”   离家越来越远,闻寻音乍一回头,就发现她的夫郎像小孩子一样,好好的路不走,竟要去走那表明凹凸不平的路,当下,她叫住了陌惜。   被妻主发现,陌惜有些不好意思,他快走两步,不再落后于妻主,也不专挑那不平坦的路走。   “那是盲道,是专门为眼睛看不见的人铺设的道路。像这条小道,上面不准放置任何障碍物,平时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占用这条通道。”闻寻音清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她看了眼盲道,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陌惜听的很认真,在听完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妻主心中,这世间应该是人人平等的吧,王公贵胄与身带残疾的废人在妻主眼中并无不同。只是一条小道,就看出妻主心中有个大世界,光明、耀眼、温暖、包容……他细细看着那条小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所以妻主才让他不要去占用的。不知什么时候,在他不注意间,他身后就会撞上来一位眼睛不方便的乡亲,这样不太好。   仔细看这条路,直行时,路上的纹理是凸起的横条,拐弯时,路上的纹理会变成圆圆的浮点,这样一来,就算眼睛看不见,也能知道什么时候转弯了。看着这条路,他就能看清妻主的内心,明明白白,就像这条路一样,一目了然。他越来越明白,为何云州的百姓对待妻主是那样的不同,因为这就是他的妻主啊。   云州因为那次地龙翻身该毁坏的基本上都毁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是在建设就是在规划,也没有什么好看的,闻寻音带着陌惜所见到的也只不过是看到了闻寻音心目中的云州的冰山一角,只这冰山一角,就足以令看到它的人震撼不已。这是不同理念和文化的碰撞,注定爆发出灿烂的火光。   拂去掉落在陌惜发间的槐花瓣,紫色的花瓣落在地上,又被风吹去了踪影。   “累么?”   不知不觉间,闻寻音还是握住了陌惜的手,四周没有什么人,陌惜也就任由她握着。   “陌惜不累。”   闻寻音嗯了一声,带他到路旁的长椅上去休息。不管什么时候问陌惜,闻寻音得到的答案永远是不累,久而久之,闻寻音虽还是照问,得到答案后就直接带着陌惜去休息。   坐在长椅上,闻寻音侧头往左边的空地上看了眼,终于知道现在这副场景,缺少了点什么了。公园、长椅、互相依偎的情侣,映了长椅边上的一盏昏暗路灯。   这种事情,她本身不会在意,在此之后,倒是可以和陈微谈谈了,她可不想傍晚带着夫郎到公园,溜达过后小憩却是黑灯瞎火的怎么也看不清夫郎的脸。闻寻音想象了下,发现这简直是无法忍受的事。   “陌惜,有想过今后你要做什么吗?”   陌惜抬起头,脸上是一闪而逝的茫然,复又低下头,沉默不语。   他没有想过,似乎是从“探花郎”东窗事发开始,他就从没想过以后他要做什么,以后他会做什么,他顶着罪人的头衔,被划入贱籍,早就没有了未来可言,日后要做什么,日后能做什么又岂是他能够决定的?   “无碍,陌惜可以慢慢想。”   这世间的男子无非就是相妻教女,将其一生都禁锢在了家庭里,又怎么会想自己要做的是什么呢?他们的思想定式不适合陌惜,陌惜不像这个世间的任何一名男子。   陌惜的茫然令闻寻音心中晦涩,她不着痕迹地摸了摸心脏,胸口气淤不散,令她怀疑她的心脏是否真的出现了什么她未知的问题。明明更该担心自己的健康,可她脑中闪过的却是满清十大酷刑,以及一张张当初迫害陌惜至此的脸。   “妻主,若是我一辈子也想不出来自己要做什么,这样也可以吗?”   陌惜问得有些忐忑,这样没用的自己很丢脸,时间久了,妻主也会这样认为吧?   “自然,若是想不出来,就陪在我身边,照顾我,照顾孩子吧。”   闻寻音说得很认真,眼睛下意识地看了眼陌惜的小腹,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这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这世间的男子大多选择了这一条路,仿佛除此之外,他们的人生就无以为继,可谁又能说,他们的选择不幸福?如果陌惜最后真选择了这也一条路,她会让他幸福的!   “好!”   陌惜没有注意到妻主的目光,若是注意到了,估计会臊得连脖子都红起来。   “那么我们先回家,明白会很忙才是。”   她在修筑她的屋子时,可没有预见她会娶陌惜过门。格局无法改变,但细节却是可以更改的,她的屋子,自然是她们两个的家,如果家中里外只有她一个人的痕迹,那便不能称之为两个人的家了。   “好。”   天色变得昏沉,陌惜抬头望了望,星光开始闪耀,在他收回视线的同时,眼角余光扫过,远处的榕树下立着一人,往这边看着,不言不动,几乎融入了树影中。   “妻主……”   陌惜拉了拉闻寻音的袖子,以眼神示意她那边有人。   闻寻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榕树底下站了名黑骑,见她有所关注,向她点头致意,既没有过来,也没有离开榕树底下。   “无事。”最起码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闻寻音见夫郎有些紧张,对他摇了摇头。可惜她的安抚没有收到多大的效果,陌惜神情还是紧张。   陌惜记得那一身装扮,在安城时他见过那些人,同上回一样,她们身上冷硬血腥的肃杀之气,他隔了这么远都能感觉到。妻主说没事,可他想象不出来,若是没事,这些人因为什么而出现在这里。上回他喝妻主泛舟湖上,这些人就在岸上等候。上回妻主见过那些人后就离家两天,那么这回呢?   陌惜眉心不自觉拧起,陷入自己的思绪,一时无法出来。   “在担忧些什么?”   闻寻音靠近他,在他耳旁低语,放缓了音调,声音轻柔,在陌惜熟悉的清冷中透出了一□□惑。   “不知道妻主这回又要离开几天。”   陌惜还未回过神,在妻主的刻意引导之下,将他的心绪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   闻寻音挑高了一侧的眉毛,眼底的笑意就快要装载不下而溢了出来。她清了清嗓子,也不回应,只说道:“天晚了,回吧。”   太阳变得大而红润,斜斜地挂在西边。月亮已露出了个浅浅的影子,两者遥遥相对。彼时,云州的众人应当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带月荷锄归才是。   陌惜应了声好,跟在闻寻音的身后。   黑骑见了主子和正君往回走,不失时机地靠近,面无表情的脸显得有了丝人气。   “发生何事?”   闻寻音漫不经心地问,拉过了夫郎的手,继续前行,她的夫郎舍不得她离开,这是件开心的事。然而,她总不能足不出户就是了。   黑骑并不在意有些机密被正君获知,主子的态度很明朗,这同时决定着她们对待正君的态度。黑骑中也有两名男性成员,她不会看不起任何男性,更别论是新野年间的探花了。   所以,她并没有避开正君,主子如何问,她就如何答了。   “午时前后,属下发现有人出现在了云州地界,从京都方向攀崖而来,目的未知。”   有陌生人出现在云州不足为奇,奇怪的是那人来的方向。云州北边悬崖、深涧密布,将云州和都城分裂开来,云州自古作为都城的天然屏障不无道理。可就是这样的地理位置,竟有人从云州北侧攀崖而至,存的什么心思就不好明说了。   闻寻音可不会认为来人从北侧跋涉到云州就是单纯来冒险,就像后世热极一时的攀岩类极限运动,特别是当她还不知晓来人的身份时。   “目的不明?”闻寻音重复,看到路旁粉色的小花开得正美丽,随手摘了一朵,递给她的夫郎。“那么可知来人的身份?”   黑骑退后一步,掏出块手绢给主子,主子指尖染上了绿色的汁液,虽然只是浅浅的一小片,却也不甚美观。   她的黑骑做起了侍童的工作,闻寻音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擦去了手上的污渍,又将手绢还给了黑骑。   “主子,那人是大皇女。”   事实上,她看到来人的第一眼就确认了来人的身份。她从燕皇身边撤回到云州,之前并未察觉大皇女有任何举动,确认了大皇女的身份,第一时间汇总了有关大皇女的情报,可惜她并没有分析出任何有用信息,仿佛大皇女突然出现在云州,只是碰巧路过。   “此事暂且按下,若她两日内就离开便不用理她,她若长时间在此地逗留,带她来见我。”   “是,属下先行告退。”   黑骑离开后,陌惜顾不得松口气,眉心舒展了又皱起。闻寻音不善解释,此时也免不得说上两句,她本不舍得她的夫郎露出任何忧心的表情。   “无事,靳虹舒不会想与我为敌。”想了想,她又吐出一句,“这个世间,我不会有敌手。”她能带来的是利益,或许会引起争端,但并不会波及到她。   陌惜自然是信任他的妻主的,既然他的妻主表态了,那么他就什么都不会说。他原本就没想过要说些什么的,他不会说,也说不出漂亮的话来,但对妻主不离不弃,福祸与共,这是他嫁与妻主的那一天就决定的了。   “回家。”耽搁了点时间,闻寻音不是太喜欢事情超出她的计划,好在即便不悦,她清冷的声音对着夫郎时总是尽可能温和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无题      等陌惜再度闻到那片浓郁的槐花香味时,家中已经灯火通明了。闻寻音拉开了铁门,现在院里比起之前的热闹拥挤稍显空荡了不少,屋子也果然如她所吩咐的收拾妥当了。   带着夫郎上了二楼,直接把夫郎塞进了浴室,黎芽已放好了热水,并且准备了睡衣。   陌惜先沐浴,闻寻音斜躺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沙发扶手,她目光专注,盯着天花板,无人知晓她在看什么。   陌惜出来之后,她迅速地解决了个人卫生问题,挥退了正帮陌惜擦头发的黎芽,她接手了黎芽未完的工作。   陌惜无法坦然接受妻主的侍候,他坐得不安稳,总是来回扭动身体,甚至想拿块毛巾也为妻主擦头发,妻主的头发也同样湿着。   “乖乖的,别乱动。”   闻寻音喝止了他,在他安分下来后愉悦地勾了勾嘴角,手上动作不停,轻柔到不可思议。   闻寻音的头发比陌惜的要短上不少,能看出修剪的痕迹,这几年长再长,也无法变得像从不修剪过那样。也正因此,她的头发比陌惜的要好打理的多,所以,几乎是和陌惜的头发同时干的。   房门关着,这时候整个二楼都不会有人来的。闻寻音赖在沙发里,她的夫郎窝在她怀中。这样的时间段,这样的两个人,分明要一起看电影的!闻寻音默默地想着,心中觉得亏欠了夫郎的想法冒头的次数越来越多。   距离沙发不远,有一组酒柜,闻寻音并不好酒,可并不妨碍她收藏酒,并在兴致来的时候小酌两杯。此刻,沙发前的小几上列了两只金杯,其中一只装了二分之一的葡萄酒,另一只则盛了四分之一杯的酒。   二人碰了碰杯,闻寻音一面嫌弃着碰杯声没有水晶杯来得清脆悦耳,一面又在感叹,纯金打造的杯子似乎更有手感。   陌惜很快就喝完了他杯中四分之一杯的酒,咽着口水,驱散口中葡萄酒的涩味。   “乖,去漱漱口。”   妻主一声吩咐,陌惜听话地跑进了盥洗室。他的妻主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酒,看着他的背影。   等陌惜出来时,他的妻主已然靠坐在床头,手里快速翻阅着一本蓝皮书,见他出来,随手将书仍在了床头柜上。   闻寻音双目微微发着光,以至于在她的注视之下,陌惜的脸很快就烧红了起来。他的妻主,鲜少用这么露骨的眼神看他,教他无从应对。   “为何这般……看着陌惜?”那样的眼神,让他连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   他垂首,不敢看妻主,止步不前。   陌惜不来,她可以自己过去。饱了夫郎,回到床上,大红色的床单衬得陌惜格外诱人。在他的唇上浅啄了一口,闻寻音嘴角含笑,怎么看怎么促狭。“陌惜,告诉我,这般……是哪般?”   陌惜抬手捂住了唇,眼中已带上了委屈。妻主,怎么能变得这么坏心眼!她以前明明……陌惜想了想以前的妻主是什么模样,突然发现,他被妻主这种循序渐进的亲近束缚住了,在还未察觉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妻主的种种行为,自然也习惯了这样坏心的妻主。   可习惯是一回事,如何泰然地应对又是另一回事。   闻寻音拉下他捂住唇的手,浓烈的吻侵袭而至。陌惜甚至尝到了妻主口中淡淡的酒香,那么妻主为什么还要让他去漱口呢?   陌惜的不解直接体现在了他的走神中,这使得闻寻音有所不满。   “在想什么?”   她的不满体现在她的动作中,她明明就是在控诉,“这种时候,你竟然还有时间想些其他的”!   陌惜的嘴唇被咬了,不轻不重的力度,陌惜感到微微的刺痛,回过了神,又没有疼到令他无法思考。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道歉,但直觉告诉他,如果他真的道了歉,妻主肯定会真的生气的。所以,他只是歉然地看着妻主,眼神无辜。   闻寻音呼吸一滞,咬了咬牙,开始动手脱陌惜的衣物。她的夫郎,总是能在无意间撩拨她!   陌惜闭上眼,一副任君享用的模样。闻寻音也没有迫他必须看着自己,反正到最后,她的夫郎总会睁开眼看她,眼中只倒映出她的影子。   退去了暴躁,闻寻音的吻变得轻柔,她的夫郎赤果在她身、下,一如被献祭的最纯洁的羔羊。   “乖,感受我。”   轻轻地哄着他,闻寻音低下身子,将陌惜深深买入她体内。   陌惜攀着妻主的肩,在一阵阵的狂潮中载沉载浮。他再没有时间去乱想些什么,就如妻主所说,他除了感受她之外,别无他路。   闻寻音不想让她的夫郎太累,只要了他两回,即便如此,陌惜在事后还是连一根手指也不想动,昏昏欲睡,不甚清醒。   “乖,先睡吧。”   陌惜迷迷糊糊间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妻主跟他说的什么,闻寻音动作很快,到了盥洗室投了毛巾,仔细从上到下将她的夫郎擦拭了一遍。   “不……不行了……陌惜不行了……”   擦到陌惜下、身时,睡梦中的男人动了动,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还未等他的妻主有所回应,陌惜又不动了,看上去像是睡熟了。   闻寻音觉得好笑,丢掉毛巾,抱着她的夫郎,扯了条薄毯盖住两人,最后亲吻她的夫郎。   “知道了,晚安,陌惜。”   陌惜的体力很糟糕,她是知道的,她不急,这种事情,慢慢锻炼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靳虹舒      黑骑再次出现是在两日后,同时身后还跟着个女人。   闻寻音正帮着陌惜收拾他的画室,其实就是在她的美工室内找块不大不小的空闲之地,摆上桌椅和陌惜那成堆的用具,也就成了他的画室了。   陌惜一点也不介意与妻主共用一间屋子,闻寻音也不会介意。这两者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美术工作室,画室,谁能说画画不是美术的一种呢?   在这种时刻,黑骑的到来就显得有些突兀了,特别是她还带着另外一个女人的时候,更别说出现的地方还是闻寻音的家。   “主子,我将大皇女带了过来。”   黑骑站在门外,语调缓慢,等着主子示下。   也不管突兀不突兀这个问题了,主子的命令,她必定要达成的。过了两日,大皇女还是没有离开云州,她依照主子的吩咐,将大皇女带过来见主子。   虽说黑骑的句式,对比上至高无上的皇权,会在一瞬间显得无比的奇怪,但听这句话的是闻寻音,闻寻音可不在乎她的黑骑“将皇女带过来”这种事实是否违和,她只在意这种情况下她的夫郎是否自在。   “陌惜,我先招待下客人,你慢慢整理。”   看也未看她口中的客人,闻寻音将手中的抹布放下,转头去看她变得有些僵硬的夫郎。   “妻主但去无妨,陌惜无事。”   陌惜扯了扯嘴角,尝试着勾勒出一朵不怎么成功的笑容。   此时闻寻音倒不能当真撇下大皇女不予理会,只安抚她的夫郎,但见陌惜如此,闻寻音未免有些迁怒,脸一瞬间变得冷凝。   “杨久,带她去书房。”   黑骑从骤降的温度中体会到了主子的心情,默默地带着大皇女去了书房。自然,闻寻音也没有看见大皇女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只剩下陌惜和她自己的时候,闻寻音脸色稍缓,握住夫郎的手,轻抚他的脸颊。   “陌惜,不会有事的,大皇女是友非敌,绝不会伤害我。”靳虹舒目前还没有能伤害她的能力,日后也兴不起伤害她的念头。   陌惜回握了妻主的手,盯着妻主绣有暗纹的衣襟,轻声说道:“我信你。”是的,他信她,可这样也并不能阻止他为她担忧。   “如此便好。”   陌惜的神情触动了闻寻音,抚着他脸颊的手改为挑起他的下巴,闻寻音从他眼中看到了自己,一如往昔。   在他唇上轻啄了记,闻寻音这才离开美工室。   闻寻音的书房并不大,家中的书房本就不是作为会客之用的,若要招待客人,去客厅即可。书房太过私密,非绝对信任之密友,又怎能堂而皇之地在书房会面?   杨久是了解主子家中格局的,她更了解书房对主子的意义,非主子信任之人,主子绝对不会让她进入家门,更不用说是书房了。   为此,杨久一路上多看了大皇女两眼,惹得大皇女冲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正欣赏屋里偏英伦风格的装修,哪来的奇葩啊,居然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她!难道她不知道,真正的怪物其实是她的主子么?   闻寻音到了书房的时候,大皇女正坐在唯一的一张沙发椅上,颇有些正襟危坐的架势,而杨久则站在一旁,对着大皇女虎视眈眈。   闻寻音不知道这一路上她的黑骑和燕朝大皇女之间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她书房的气氛居然如此奇怪。   “人。”   她一边叫着人一边坐下,不错眼地打量大皇女。   大皇女也任由她打量,笑容可掬地回视她,虽正襟危坐,但神态还算放松。   “主子。”   侍童闻声赶来,立于书房门外。   “给客人上杯茶。”   闻寻音依旧盯着大皇女,双眼却渐渐失焦。在这样奇诡的视线注视之下,大皇女笑容不减,甚至还无谓地耸了耸肩。   客人?闻家六娘的待客之道还真有些特别。   “是!”   侍童下去,不一会就上了茶,杨久也顺势告退,为主子关上了书房门。   闻寻音盯着她的客人足够长的时间,她的客人装模作样般连茶水都沾了两次唇,闻寻音终于开口了。   “先说说你的目的吧,鉴于……你的远道而来。”   大皇女搓了搓手臂上立起来的汗毛,啧了一声。这个女人,是随身携带降温装置的么?跟她说话绝对会被冻死的!且不说这个女人的质问是否合理,光是她的后半句就有槽点,事实上,都城离云州可不算远,这远道而来未免显得假惺惺了。   “如果我说,我只是纯属路过,你信么?”   大皇女再度捧杯,以唇沾了沾茶水,撅着嘴,挑眉看着闻寻音,从某种角度看,她的表情类似于挑衅,但在闻寻音这个角度看来,却像极了挑逗。   “两日前,我信。”   她相信,靳虹舒的确只是纯属路过,但路过不可能路两天而不过,那么靳虹舒留下来的理由就值得玩味了。   “好吧,你是对的。”   靳虹舒摊了摊手,不再正襟危坐状,以一个绝对舒服的姿势窝进了沙发里,随意地冲闻寻音挥了挥手,看样子不太想说话了。   她的确是纯属路过,如果没有看到云州地界种种不合理之处,她会顺道南下,看看大燕朝的壮丽河山。只是,她偏偏看见了,看见了那样的民居,看见了那样的广场,看见了那样的公园,所以,她决定留下来,多看看,多想想。只是,她还未看全,就被人带过来了。   这样也好,反正她对这栋英伦风格的庭院也感兴趣极了,现在能光明正大地进入,倒是省了她不少的力气。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闻寻音和靳虹舒相对无言。靳虹舒耐性足够好,可是远没有好到可以在另外一个女人毫无焦距地盯着她足足两刻钟之后还一言未发的地步。   这种视线下,闻寻音很像是在发呆,可靳虹舒清楚,这怎么可能是发呆呢?即便是没有焦距,她里里外外被人透视而过的感觉骗不了人。此时她正被她眼前的这个女人翻来覆去地研究着,至于被研究到了那种地步,只有这个女人知道了吧,大概。   “嗯,给我换杯茶?”   靳虹舒举了举手里的杯子,虽然没怎么动,但到了这个时间,肯定是凉了的。   闻寻音收回视线,叫了人给大皇女换了杯热茶。   闻寻音可以不说话,人身自由被限制的大皇女就不得不开口了。她向来能屈能伸,这种程度的妥协,对她来说没有半点难度。   “好吧,闻六娘,如果方便,你或许能告知我,刚才你在看什么?”   那种眼神,让她说不上来的别扭,仿佛她的一切都被扒出来,一样一样陈列起来晾晒给眼前的女人看,真是挺让人不爽的。   “大概是,你的过去。以及,其他人的现在。”   闻寻音清冷的声音令靳虹舒脑后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她话语间的内容令靳虹舒感到了危险,通常情况下,靳虹舒会进攻,这是她最佳的防守姿态,可对上了闻寻音,她颇有些无从下手之感。大抵是因为言语间闻寻音对她了解颇深,她对闻寻音却一无所知吧。   想不起来了呢,什么时候她竟也像这般被动。   “请说人类能够听得懂的语言。”   靳虹舒扶额,缓解一下她本能的攻击欲、望,尽量让自己笑得亲和一些。然而,下一刻,她的笑容险些崩溃。   谁能来告诉她,那个死女人,她脸上任谁都能瞧得出来的“你我之间没有默契,我不怪你”的嫌弃表情是怎么来的?   “人类么?”闻寻音重复了一遍,的确是嫌弃地看了眼大皇女,右手食指指节轻轻叩击了两下桌面,说道,“花千舞的过去,花千行和花千止的现在,如果你作为人类所听不懂的是这个的话。”   这一刻,靳虹舒顾及不到她脸上是否还保留着笑容,不过想也知道,应当是极度狰狞的。那个死女人,恨恨地踩在她的禁区上,在她深埋起来的,就算是独自一人也不敢去想念的地方狠狠地碾压而过。   她用力地攥着杯子,指尖被烫红了也不予关注,盯着闻寻音的眼睛通红,牙关紧咬,什么都不说,只是盯着闻寻音。   “我以为你有问题继续问我。”   要看的闻寻音已全部看完,她也没有癖好不错眼地盯着一个女人看,自然收回视线,比起靳虹舒的蓄势待发,闻寻音要轻松太多。   “有,很多!”   靳虹舒相信一切皆有可能,否则她不会以靳虹舒之名重活一辈子,既然花千舞可以成为靳虹舒,那么花千行和花千止也能成为其他人,继续好好地活着。   “那么,继续。”   闻寻音从身后的书架上抽了本灰皮书,百无聊赖地翻阅。   “我问,你便会答?”靳虹舒可不相信这样的好事,闻寻音怎么看也不像是日行一善的童子军。   “自然。”   闻寻音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她只给出了肯定的两个字,手上翻书的动作不停。   若是几年前,靳虹舒遇上难事时,还会在心中偷偷叹息,若是哥哥们在就好了。可花千舞终究是“红”的首脑,哥哥们的庇护不能安慰她一辈子,她也绝非离了兄长的羽翼之下就不能成活的无用幼崽。   最终,靳虹舒叹了口气,只是放下了杯子。   很多事情,是花千舞想知道,而花千舞想知道的事,对靳虹舒而言并不重要。但如若没有花千舞,那么靳虹舒又是如何存在的?哈,既然想知道,又何妨一问呢?不论是花千舞,还是靳虹舒,不都是她么? 作者有话要说:     ☆、守护神      闻家的家主将一整本书都翻完了,兰达的大皇女还是维持着一个姿势,眉头微皱,似乎刚刚察觉到茶水的温度,即使她已经放下了茶杯。   最终,还是闻寻音不耐这种毫无意义的沉默角逐。除了对上陌惜,她在其他方面的耐心少得可怜。更重要的是,闻寻音自认为她只是个普通人,作为普通人,在对上“红”的首脑时,做适当的引导比保持沉默更能掌握主动权。   “花千行和花千止,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她重复道。   这种感情,闻寻音可以理解,却无法切身体会。明明不再有任何关系,明明不再生活在一个世界,可偏偏还是放心不下。这种感情,闻寻音不曾拥有,自然也无任何感受。   “是的,我想知道。”   靳虹舒摸了摸她被烫得通红的指尖,终于是感觉到了疼痛,此时,她是欢迎这样的疼痛的,所以,她竟是笑了。她这一笑,书房内所滞涩的空气一瞬间流动畅通了起来。   花千舞对自己向来诚实,因为她没有自欺欺人的必要。做为靳虹舒,很多事情无法做到,很多愿望无法实现,有一度,对自己也不再那么诚实。不过,现在,她想对自己诚实,她想知道,她的两位兄长,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很好。”闻寻音满意地点点头,这是友好合作的第一步,她并不想因为这件事引发靳虹舒的不快。她不理解这种感情,却能想象靳虹舒的感受。大约,陌惜之于她就像花千止和花千行之于花千舞一样,龙之逆鳞,触之必怒。   话虽如此,可要让闻寻音自己发现,她这件事做得不地道,那也是不可能。大约是以前做销售做得成功,她任何带有目的性的行为在自我催眠之下都会想象成是在为客户考虑,在帮助客户。如今,在靳虹舒伤处猛踩痛脚,自然在她的自我感觉中也是在帮助靳虹舒,只是方式太过于激进而已。   “所以,”闻寻音顿了顿,在靳虹舒敛了笑容,认真的看着她之后,“我们需要换个房间。”   靳虹舒马上就同意了,她也不想让第三个人听到闻寻音即将告诉她的内容,哪怕是她无比信任的暗卫也不行。   闻寻音的书房是没有什么密室、暗道的,要想找个肃静点的地方,也只能去地下室了。虽说书房也很安静,可她还真的是不喜欢让至少三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的情况下讲述她原本想深埋的,有关于另一个世界的任何内容。虽然已经有准备,她们一离开,留在书房的人会把这有限的空间里里外外都翻一遍,她这里没有任何秘密,被翻遍也没什么可损失的,可这种不舒服还是如影随形。   “这种时候,你说了算。”   靳虹舒拍拍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跟上闻寻音。   她们一路上保持着沉默,在沉默中到达了地下室。   地下室北端亮着长明灯,在南向的活动室前门则安装了近三米宽的采光井,靳虹舒望着明晃晃的玻璃,感叹同人不同命。   她那边用尽一切可用的方法来掩饰她生就的与众不同,闻家六娘倒好,居然烧玻璃做窗井,弄了个下沉式的室内小花园。   “你这还有闲心逸致挖地下层,我倒是始料未及。”她不由对这种情况无语了,云州地震,在人们挣扎着求生时,有个女人盖了自己的房子,还挖了地下层,做上窗井造花园。   靳虹舒出言倒真不是为了讽刺她,只是见了这情况,难免有些感慨罢了。   闻寻音扫了她一眼,在活动室边上的休息区域坐下,示意了她对面空闲的那张扶手椅。“我把花园垫高了,这才出了个地下层。”   事实上她的房子没有地下层,只是条的客厅在二楼,她又想从客厅直接进入花园,索性就将花园填土垫高,从花园这侧看,客厅变成了一层,那么真正的一层也就变成了靳虹舒口中的地下层。   靳虹舒语结,她才不在乎这个女人的地下室是如何形成的,她只是觉得这个女人的生活未免太资了,又资又有情调,让人连吐槽的力气也无。   在很多时候,闻寻音不太会去顾及他人的感受,她受这个世界法则承认,法则给予她绝对任选的权利,她也并不需要顾及别人的感受。陌惜是个例外,谁能料想到在这个世界她能遇上陌惜呢?   若说在这个世界,还有谁能当得闻寻音的特殊照顾,那么那人也只能是燕朝的大皇女靳虹舒了。   “我怎么称呼你,你会觉得舒服一点?”   闻寻音敲了敲桌子,对于接下来的谈话颇感烦躁。突然间就发现,从未见过面,却在她未知的情况下欠了某个人,而且这种亏欠她一辈子都还不清。   那些万能的神祇,大抵是算准了这一点,才大方地许诺她,这个世界没有神的存在,也理所当然地在这个世界给她留下了这样别出心裁的礼物。   “随意就好,我并不介意。”   靳虹舒也学着她的样子敲了两下桌子,随后耸耸肩,笑容格外甜美。   闻寻音点头,好吧,既然当事人都不介意被人叫红薯了,那么……“虹舒,我不得不感叹,有时候,命运是出奇的相似,看见你,就像看见了你的兄长。”   她这句话透露的信息足够的多,稍微大胆一点加以想象,靳虹舒就能推测出花千行和花千止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们死于一场爆炸,等她再度恢复意识时已是燕朝的大皇女,她能以另一种身份活在另一个世界中,花千行和花千止又为什么不可以呢?相较于他们就此消失,靳虹舒更愿意相信他们和她一样,换了个身份,活在了另一个世界中。   “他们还好么?”   如果命运真的相似的话,他们现在可说不上好,但靳虹舒不能确定,命运相似到了什么程度。   闻寻音又开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双眼没有焦距,更像是透过她看向了其他什么地方。这回,靳虹舒的耐心出奇的好,一动不动地任由她看。   良久,闻寻音收回目光,淡淡叹息。“虹舒,我不确定你是否真的想知道。”   “这么说来,就是不好了。”   靳虹舒撇嘴,并不放在心上。她信任花千行和花千止,就像她信任她自己一样。生活的不如意只会是一时的,没有什么能让“红”的首脑长久地不顺遂,也没有什么能让“红”的首脑一直弱小下去。   靳虹舒看得很开,她只需要知道她的兄长依然存在,和她一样在呼吸,这对她而言也就足够了。   “有神的看顾,他们不会差到哪里去。”最起码不会一直差下去的。   闻寻音用手支着额头,语气僵硬。她这种不自在的态度引起了靳虹舒的注意。   “有什么问题吗?”她提到了神,是“神”的存在让她不舒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你在别扭些什么?”   和闻家六娘谈话,直来直往要比委婉来的更有效果。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有一点她现在就可以确定,闻寻音可以是她的朋友,作为朋友,闻寻音不会伤害她,甚至不会算计她。   闻寻音语塞,看着靳虹舒认真等待回答的双眼,最终还是决定据实以告。   “有神的看顾……本该是你们兄妹三人的命运,你们作为神的实验品,是先驱,也是神的指明灯。”   闻寻音太过认真,致使靳虹舒那口笑意哽在了舌尖下,她用了力将笑意吞下,清了清嗓子,严肃状点了点头。   “嗯,原来我的存在这么伟大,出乎我的意料。”   靳虹舒不以为然,闻寻音叹了口气,继续道:“花千止的守护神叫水添恙,花千行的守护神叫水休隼,你的守护神是谁我并不清楚,这个世界并没有神的存在。”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觉得亏欠了靳虹舒。这是一个神不会涉足的世界,只要她一日在这里,水家人一日不会到这里。   靳虹舒眨了眨眼,目光移动到了窗井下的小花园。落实到了具体姓名,再加上闻家六娘这人认真得过分,她基本上能肯定,原来真的有神的存在,原来她本是神的实验品,原来该有神守护她,这种事情……还真是颠覆了她的世界观。   “那么,你现在紧盯着我的眼神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对我表达歉意?”   这种眼神盯得她毛毛的,她又不是无法自理的孩子,她能为自己的生活负责,也不需要他人的特殊照顾。当然,如果把照顾换成支持,那就是另一种概念了。   闻寻音侧了侧头,没有收回盯着靳虹舒的目光,她只是换了个比较舒适的姿势,继续盯着看。   “好吧,你赢了。告诉我,你盯着我在看什么?”   靳虹舒摊了摊手,离开座位,左脚轻轻点了两下地面,顺便搓了搓自己的手臂。   闻寻音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谈话告一段落,她也该送客了。走到楼梯口,她突然转身,对着靳虹舒道:“你的未来。”   靳虹舒脚步微顿,笑了笑,跟上闻寻音的步伐。她的未来么?这种事情只在她脚下,而非闻宁的眼中。   “好吧,先知,你介不介意我在你家暂住几天?”   其实这两天,关于云州,她该看的都已经看了,但直觉告诉她,留在闻家六娘的身边,她能看到更多的东西。   “很抱歉,我们家没有客房。”   理直气壮的口气一点也听不出她哪点感到抱歉了。地下层不适合住人,首层是功能区,除客厅、厨房、卫生间外根本就没有空闲下来的房间,二层是主人层,只有一个主卧,阁楼倒是空着……   嗯,想到了,阁楼到时候可以做出儿童游戏室,中央三米六的高度甚至可以摆上一张蹦床了!   在闻寻音脑中,阁楼空间,每一个角楼都被利用了起来,靳虹舒不知道,她客人的身份被忽略了个彻底。   “好吧,你只有这一出房产么 ?”   靳虹舒再接再厉,坚决要在闻家住下。   闻寻音拐了个弯,视线豁然开朗,她转而下了两个台阶,阳阳正在客厅擦桌子,阳光打在家具上,显得格外贵气逼人。   靳虹舒也跟着下了台阶到达客厅,她回首望去,她的身后是餐区,看样子是要准备午餐了。她又去看外头精心打理过的花园,再看看少说在四米多层高的客厅,颇有些泄气。   这个女人,也太懂得生活了,完全无视此间建筑物所看重的对称、平整,居然在家里做了错层处理。她也好想从餐厅到客厅需要下几个台阶啊!她也好想回家要走外楼梯啊,这样多有仪式感啊!可惜她不是学建筑的,设计不来。   闻寻音同样不是学建筑的,她也不会设计,但她有想法,她手下的人足够多,不仅能让她的想法落到纸上,更能落到地上。   靳虹舒对闻寻音自由、恣肆的生活有感慨,却不会羡慕。倘若她没有生在皇家,她或许也能拥有这样的生活,然她生来就是皇女,她有自己更想要得到的东西,放弃这样的生活对她而言并不可惜。   “阳阳,你帮靳虹舒安排个住处,剩下的事情交由刘迎新处理。”   阳阳将手上的工作交给了另一位侍从,在家主送客意味明显的表情中领着大皇女出了闻家。   高高在上的大皇女就这样被扫地出门了,满脑子想着闻家那个女人所谓的照顾。她这是,被照顾到直接打发出去了?那个女人,到底有没有一点诚意啊?   “阳阳,是吧?你们家主人一直是这样……”自说自话,不顾及他人感受的么?   靳虹舒皱着眉,慢吞吞地问。这么严重的性格缺失症,她是如何与他人正常交流的?如果一直是这样的话,她是怎么活这么久的?   阳阳嗤嗤笑出声来,回道:“客人,您绝对不是第一个被主人忽略的人,久了您就习惯了。”以前的主人不论眼中还是心中,根本就存不住这世间的任何东西,现在的主人,除了正君之外,这世俗的人事物依旧不在她世界中。   靳虹舒叹息,嘴角却翘了起来。   从未有人敢如此怠慢她,不论她是靳虹舒还是花千舞,这种体验挺新奇。那个女人打离了地下室连个余光都没给她,交代完她的去留问题后更是足下生风地直奔楼上,别说松松她了,连个道别都没有!   罢了,这世间也只有一个闻宁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先前出了个小小的交通事故,现下回来了,回复更新。   ☆、三尾凤翎      靳虹舒总的来说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再加上她在这个世界所持有的特殊身份,闻寻音也未必就能料准她的未来究竟会如何。   她在靳虹舒身上看到了千万种可能,这并不常见,以至于闻寻音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在观察上头,这样也致使了另一个问题的衍生。   “白雪,将午膳送到二楼。”午时已至,还有一件要事未完成。   她没有意识到,到了用餐时间不留客用餐反而将客人送走是件很失礼的事,她只是意识到,居然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在一个外人身上,现在她更要考虑到有没有饿坏她的夫郎。   陌惜就在卧室,坐在窗角的藤椅上,手里翻阅着一大本画册,那珍而重之的样子,就差戴上一副白手套了。   闻寻音轻轻靠近他,在没有惊动陌惜的情况下,站在他身边良久,久到可以研读出他每看一张画册的每一种反应。   也就看了十几张,陌惜突然合上画册,手掌摸了摸肚子,嘴唇苦恼地抿起。   一看夫郎因为肚子饿而露出苦恼的表情,既静不下心来,又不想放弃画册的纠结的小模样,闻寻音一瞬间就笑了出来。   “啊,妻主!”   陌惜转身,看见正收敛了笑意的妻主,惊呼一声,随即羞恼地垂下了头。妻主真是越来越坏心了,也不知道在他身后站了多久,都不告诉他,还笑话他!   “饿了?那先开饭吧。”   陌惜不语,只是跟着妻主就想站起来,却又被妻主按着肩膀坐回了原位。“你不要动,今天在房间用午膳。”   她抽走了陌惜的画册,放回了书架,白雪也将午膳送进了房间,窗角的小桌子摆了三个碟子一只汤碗并加两副碗筷,大约是放不下其他的东西了。   “乖,先吃饭吧。”   陌惜闷头吃饭,羞恼中也顾不得回应他的妻主。闻寻音并不介意,她的夫郎偶尔的小性子和小情绪怎么看都可爱得紧。   餐后白雪将杯盘全部撤走,室内开了窗,点了熏香,不会留下任何食物的气味。   “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陌惜坐在沙发上,闻寻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淡,饶是如此,也掩不住她的不满。不只是陌惜在对上他的妻主时多了点情绪,闻寻音在对上她的夫郎时也同样多了丝人气。   陌惜低着头,手指捏着他的衣角,先前若还是羞恼,那么此时便该是羞愧了。   “我觉得很热,不太有胃口。”   云州这个时候已有凉意,可陌惜也不知为何,总感觉燥热,虚火上升,也没什么胃口。   闻寻音皱眉,上上下下看了看陌惜,问道:“蜜丸可有在吃?”   陌惜点头,很肯定地回复:“每日一丸,不曾或缺。”   “先停了吧,明日再请大夫过来诊上一诊。”她扯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吩咐道,“先坐着,不要乱跑。”   闻寻音很快就下到地下层,冰箱就放在这里。闻寻音无法用电,冰箱的原理她更是不曾涉略。地下层的冰箱并非是自动制冷的冰箱,此为兰达土质冰箱,只是一个厚重笨拙的大箱子,因厚实,所以隔热,在箱子底部开了个小小的漏洞,平时可在箱中装满冰块,用以冰镇保鲜,冰块化作的水亦可顺着漏洞流出。   闻寻音虽然嫌弃这土制冰箱既粗糙又没有技术含量,可还是做了好几个放在家中。   从冰箱中取出一大罐酸奶,转手扔到厨房,没过多久,她就端着只水晶盘回了卧室。   香蕉拌酸奶,闻寻音还做小姑娘时便很喜欢,冰润爽滑,既可饱腹又可开胃。闻寻音现在依然喜欢,却也很少去碰它了,若不是陌惜既热又没胃口,她也不至想得起来。   “乖,过来把香蕉吃完。”   陌惜又看见了有凤凰图案的银质勺子,那三根长长的尾翎华丽到在勺子柄端打了三个大大的圈。   陌惜先前从未听说过闻家,他也不了解闻家,是世家大族,亦或是皇亲贵胄,然则能用得上三根凤凰尾翎的又岂是普通世家?妻主从未向他提起过岳家,仿佛她们不曾存在过一般,就像他不曾听闻过妻主的名号一般。   陌惜把玩着银质小勺,香蕉却没怎么动。他的拇指指腹一遍遍无意识地划过那三根尾翎,令闻寻音一瞬间就明了她的夫郎在疑惑着什么。   接手了勺子和水晶盘,闻寻音清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张嘴。”   陌惜依言张口,在被喂入了一勺香蕉之后,蓦然回神。   “不要乱动,乖乖吃掉它。”   陌惜蠢动的手安静了下来,乖乖放在身体两侧,默默地咀嚼口中的食物。   如此听话,闻寻音赞许般点了点头。她的存在对这个世界很重要,燕皇在很多决策方面离不开她,以后大皇女也会如此。“燕皇想做好皇帝,希望她的帝国日益强健、江山永固,这就是闻宁能存在于兰达的必要条件。你的妻主没有任何的身份背景,但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太阳穴的地方,傲然一笑,道:“这里拥有的财富无法用数字来计量,通过这里,展现出来的力量足以令任何人视我为神祇,兰达的皇帝也不例外。”然而她终究不是神祇,没有神力,依靠的也只不过是那浅薄的智慧而已。   陌惜听得有些呆愣,甚至忘了去咀嚼,闻寻音又喂了他一勺香蕉,期间瞥了眼那把银质的小勺,解释道:“若按对兰达的贡献而授勋,你的妻主足以封王拜相,区区一套三翎餐具,不足挂怀。”   最后一口香蕉喂完,闻寻音将餐具放到一边,擦干净夫郎嘴角的酸奶渍。“好了,以后想问什么都可以随时问我。”   发展至此,她无需对他隐瞒任何事,陌惜不开口问,闻寻音却是永远不知该从何说起。大抵是,关于她,陌惜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吧。   陌惜撅嘴笑了笑,娇憨之态引得闻寻音差点抓不住手巾。既然抓不住了,索性将手巾也放到了一边,捏了捏他嘟起来的脸颊,一个劲力,把夫郎抱在了怀里。   “乖陌惜。”   她永远不会期满他,如若不能明说,她也会告知他哪些问题她无法作答。   陌惜揪了揪妻主的衣襟,虽然被夸赞了,但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乖,最起码一点也不像妻主所说的那样乖。明明妻主以前就说过了,不论什么问题,他都可以问她,可他还是不乖了,依然让妻主费心来猜测他的心思。虽然不能否认,妻主猜中他的心思时,他是愉悦的,可他远没有妻主口中那么乖。   “如何?”   闻寻音低头问他,夫郎的心思固然好猜,但她更愿意陌惜亲口说出来。   陌惜松开了揪住妻主衣襟的手,下一刻,他的手就被妻主握在了手中。妻主在他耳边低语,冷清的声音带着她的气息,吹拂在他的耳后,模糊了他的听觉。   他在晕头转向中发觉妻主离开了房间,这才慢慢回忆起妻主刚才是告知他,她有事暂离片刻,让他去书房等她。   陌惜摸了摸通红的耳朵,轻轻舒了口气,四处找了找他上午还未看完的画册,最终在书架上找到了它。抱着画册,穿过两道门,坐在书桌后,不是为了阅读,只是为了等待他的妻主。 作者有话要说:     ☆、兰亭集序      另一边,闻寻音中途离去,正是为了这一本陌惜爱不释手的画册。   这本画册的作者是兰达今年有名的怪人,众人皆称她再造大师。再造大师有一双利眼,任何事物,只消她看过一眼,她就再不会忘记,再加上她那双堪称鬼斧神工之手,还原再造,根本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凡举字画、雕刻,只要是再造大师经手,就再无真迹可言,只要再造大师不说破,无人能分辨出真假。   陌惜手中的画册就是再造大师的临摹之作,前前后后失传的、未失传的,再造大师将临摹之后的画作装订成册,在每幅画的细微之处留下“再造”之名。   虽然这些画作都是微缩成品,但陌惜依然连看了两日。第一日闻寻音没有注意,第二日,闻寻音就放在了心上。画册上的原作品闻寻音都有收藏,她观察了良久,测算出陌惜的喜好,这时才独自一人跑到收藏室翻找。   当闻寻音带着一堆书画回到书房时,她的夫郎还是抱着那本画册看得津津有味……不,也不是那样,她的夫郎手中虽拿着画册,但眼神却时不时瞄向门口的方向。他分明是在等她!   心情好起来的闻家家主招呼夫郎到一旁的长形画桌上,将那堆字画随意放在桌角,递给了陌惜一副白手套。   陌惜边戴上白手套,边踮起脚尖越过闻寻音去看那堆叠放在桌角的卷轴。这大概都是妻子的藏品吧,若是有那么二、三幅再造大师画册上出现的字画,那他今日可就打开眼界了。   “阁楼还空着,可以给你做个收藏室。”   闻寻音的意思很明确,凡是她的东西,只要陌惜喜欢,都可送给陌惜。她的收藏品太多,给陌惜收拾出个收藏室,似乎是势在必行了。   成婚时日尚短,闻家家主又过于怜惜她的夫郎,在她看来,她的东西都是陌惜的,然陌惜的东西却不是她的。这种想法或早或晚都会产生转变,关键在于陌惜,此时此刻或许看不出来,以后总会不一样。   “陌惜不需要的。”   他摇了摇头,接过一幅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啊,是《海棠夜眠图》!”他惊呼出声,眼睛里迸射出晶亮的神采,他双手压着画作边缘,几乎整个身子都趴伏在了上面。   闻寻音勾了勾唇角,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桌角的那堆卷轴,说道:“是么?在我看来,你似乎很需要。”   若平时,陌惜必定羞恼万分,现如今,他忙于欣赏《海棠夜眠图》,妻主善意的调笑根本分不得他的心。   闻寻音找了张椅子,她的夫郎在看画,她则坐着看他。等到她发现,她的夫郎似乎真有能盯着这幅画看上一个下午的架势时,摇了摇头。   “慢慢来,你不好奇那边还有什么吗?”   陌惜顿了顿,十分艰难地将目光从《海棠夜眠图》上移开,看了眼那边的卷轴。她自然是好奇的,可这《海棠夜眠图》他还未看完,如何能再打开下一卷呢?但话又说回来,《海棠夜眠图》总是在这里,去看看也无妨的。最重要的是,他总无法拒绝妻主的。   “都看上一眼,然后我们去整理阁楼。”她全然忘了事先规划好的阁楼用处,现在要给陌惜做收藏室也随意得很。   闻寻音倚着桌角,手指轻轻拨弄卷轴丝质外套系口处的流苏。她言语轻柔,带着点蛊惑。事实上,对待陌惜,她用命令式的语句最见效果,可她不能总这样同她的夫郎对话。   陌惜终于珍而重之地放下手中的《海棠夜眠图》,他盯着那堆字画,也盯着他的妻主。那堆卷轴是被随意堆放在书桌一角,它们的主人并不重视它们,在它们身上看不出主人精心维护爱惜的痕迹,即便从《海棠夜眠图》就能看出它们的价值。   “妻主……”   已成定局,他要做的就是去妻主那边清点一下他的财产。   闻寻音退后了两步,夫郎脸上的小别扭她一时研读不出结论,有一点很明显,陌惜失去了看到《海棠夜眠图》时的兴奋感,至于问题出在了哪里,她目前并无头绪。   陌惜把他的财产一一过目,心中忍不住叹息,他在再造大师画册上目光留驻时间稍长一些的原作都在这里了。这世上哪有这般凑巧之事,妻主的身份不言自喻。   是了,他的妻主就是再造大师!再造大师擅长临摹,若没原作在手,再造大师又如何临摹?   “妻主……”将已抵在舌尖的感叹压住,陌惜不知是否应将他的发现坦诚告知于妻主,手上动作不停,展开了另一幅卷轴,在目光所及的那一刻,倒抽了口气。“这……这是何物!”   闻寻音的心神还用在她的夫郎因何而情绪低落上头,眼见着陌惜大受震撼的模样,无需他开口,她便自主探过身去。   看到陌惜展开的卷轴,闻寻音不由失笑。   “只这一幅,我无法给你真迹。”   这是她凭着记忆一点一点作成,花了她不少时间。这幅字,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可她偏偏将它与《千山记》放在了一起,陌惜拿了《千山记》,复又拿了《兰亭集序》。   不是真迹?   陌惜顾不上欣赏书法,只上下搜索,他未发现任何再造大师留下的记号。这幅字,也没有出现在再造大师的画册上,可想而知,这幅字的现世将会是怎样的景象。   “此为何物?我从未见过如此……如此自然妍美的书法。”   陌惜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他虽在问闻寻音,可他的目光却半分不曾从《兰亭集序》上移走。   “《兰亭集序》,没有原本,这幅大抵也只得原本九成五的神韵,真正的《兰亭集序》这世间怕是找不到的。”   “不,妻主,我无法想象那十成十的神韵是何等模样,只这九成五便是我生平仅见。不见真迹,妻主仅是依着记忆临摹,可这浑然天成的妍美却是没有丝毫涂脂抹粉的造作的,这自然的天性和风采无关乎真迹与否。”他不知为何妻主那么执着于无法让他一观《兰亭集序》的真迹,甚至还隐隐因着这是对他有所歉疚,可他已经看到了妻主的《兰亭集序》,便是他该感激妻主,而非妻主亏欠于他。“妻主……”   陌惜一手拉着闻寻音,另一手紧紧压着《兰亭集序》的边缘,他眼镜亮得出奇,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导致他的语速也要较之平时快上几分。“浓纤折中,增减骨肉,婉然研华!”他赞叹,一连说了好几个妙字。   “我从未见过这样处理连断的方式,笔与笔之间有俯仰、有牵丝、有顾盼、有反折、有弛张,似断还连,这样醇熟的笔法和清丽的笔调当世未有。妻主……”再细看之下,他发出惊叹。“妻主,在用锋上,你的行笔竟是以侧毫为主!让我再细看看……侧毫……这楞侧的起伏线条也只能用侧毫行驶,这种凤舞龙游的姿态……”   闻寻音能感觉到陌惜抓着她手臂的力度越来越大,看他正在兴头上,闻寻音的愧疚感更甚。始终无法给他王羲之的字,除了遗憾,她办不到旁的。   “入木三分!”陌惜赞叹着《兰亭集序》的力感,开始认真看起《兰亭集序》的内容。“通篇二十个‘之’字,七个‘不’字……”   他蓦然收声,也松开了抓着闻寻音的手,快速将《兰亭集序》卷了起来。他不知道他的动作有多急切,也不知道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有多苍白。   “妻主,这幅字太珍贵,还是妥善收起来吧。”   闻寻音看着她的夫郎像丢掉烫手山芋一样将卷轴放到了她手里,再看着她的夫郎目光闪躲,仿佛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了双脚之下,好让他随时可以逃走。   将《兰亭集序》甩到桌上,闻寻音把几欲逃走的夫郎搂在了怀里,左手安抚地轻拍他的背脊,右手则握着他发凉的手心。   “莫慌,若你希望,把《兰亭集序》烧掉即可。”   陌惜对《兰亭集序》的喜爱从他之前高涨的情绪和不绝的言辞就能看出,然而此刻,听之妻主要将《兰亭集序》烧毁,却是半点未曾犹豫,点了头,掷地有声:“好,烧掉!”   她的夫郎不再想逃走了,而是充满期待地看着她。闻寻音也不多言,找了个大瓷盆,一把火将《兰亭集序》烧了个干净。   看着最后一丝火苗燃尽,陌惜终于记起要大口呼吸,他捂着胸口,喘着气,盯着那堆灰烬,竟是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到底没哭,也失了继续看那堆卷轴的兴致。“妻主,去阁楼看看吧。”   陌惜并不想要收藏室,但他需要做一些事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不去想永和九年到底是哪一个癸丑年,也不去想会稽在哪,而兰亭又生得是何模样。   “好。”   闻寻音把瓷盆交给了阳阳处理,自己则带着夫郎上了楼。至此,她打算按照原计划,还是将阁楼用作儿童活动室。至于陌惜的收藏室——暂且按下吧,她的藏品都能悉数给了陌惜,也不差一间她的收藏室了。   阁楼最底端也有二米六的层高,闻寻音就站在窗户边,看着她的夫郎四下环顾,煞有介事地比量着什么地方该放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运结束,终于像活过来了。再也不用四点半起床,十一点半回到家了。   ☆、儿童活动室      陌惜看得差不多了,回过身去,妻主立在窗边,背后就是群山,碧空,似烟般的云。一上阁楼,妻主就将窗子打开,他能听到楼下花匠整理花园的声音,也能听见群鸟飞过的声音,一时之间,竟忘了原本要说的话。   “想说什么?”   她的夫郎回过身时还似乎有话要说,只下一瞬间就失了反应。这可不太好,她该诱陌惜多说话才是。   “我……忘了。”   陌惜羞赧,脚尖搓着地面,不去看妻主。妻主定是万万没料到,他是如此的蠢笨。   “忘了便忘了。”阁楼说是空着,那便是真空着,连把椅子也无,光秃秃一片,闻寻音并不想让她的夫郎在此多待,伸了手,便拉住了陌惜。“先出去吧,有事与你说。”   “好。”   被妻主牵着,陌惜嘴唇抿起,嘴角挂上小小的弧度,他却是忘了,妻主又怎会嫌弃他呢?就是不知,妻主想与他说何事了。   闻寻音此刻只是有些嫌弃她的居所过于狭小,竟连个小小的收藏室都腾挪不出而已。“先前同你说将阁楼作你收藏之所,怕是不能实现了。”她一本正经地轻叹,仿佛正面临苦恼。   陌惜并不感失望,他本就不需要什么收藏室,听到妻主这般说,也只是侧过头,疑惑地看向她。他的妻主向来一言九鼎,可不是什么出尔反尔之人,到底发生了何事?   “原便是我忘了的,阁楼已有用处,便不挪之他用了。”   这回陌惜可就好奇了,他跟着妻主小心翼翼地下楼,一边开口问道:“阁楼何用?”   “当做为孩童的戏玩之所。”   闻寻音作了答,却惊得陌惜一脚踏空,眼见着就要倾下楼梯,一下刻就被他的妻主拥在了怀里。   “怎得如此大意?”她语带薄怒,却不是针对陌惜。“便是我的不是,不会再吓你了。”   她的夫郎面皮薄,她一直是知道的,食髓知味般一直逗他,惊吓他至此。   “妻主……”   陌惜惊魂未定,也不知是差点摔下楼梯被吓到的,还是被闻家家主的惊人之语吓到未缓过神来。他拍了拍胸口,捂住自己通红的脸,嗔怪了一声,不再说话。   闻寻音是不愿再让夫郎走楼梯的了,抱起陌惜,直奔卧室。“乖,先小睡片刻。”   闻寻音让陌惜睡下,自己则去了收藏室,在余下的字画中找出出自于己手的复制品,挨个排查,会引起夫郎恐慌的都付之一炬。   她的“违禁品”并不少,光书法就很多,在做决策之前,写字能肃清她的头脑。闻寻音擅长模仿,并非不擅长创造,而是一定成都上,创造会用去她的时间和精力,在遇见陌惜之前,闻寻音吝啬于创造。   揭示她穿越者身份的东西很多,闻寻音不畏惧她的身份曝光,就算是曝光了,那又如何?当权者仰望她,世人无可奈何她,她自然不放在心上。然则,她毫不在意的态度,在处理“违禁品”之上的疏忽大意,令她的夫郎饱受惊吓,甚至失了他一贯的冷静。   陌惜以前能冷静,是因为他对自身,对周遭的人事物并不挂心,长久以来,她步步为营,终于抢占了陌惜心中极重之地。如今,陌惜的喜怒哀乐都只为闻寻音一人,她自得,也更在意自己的言行,她随口一言,亦会对陌惜产生巨大的影响。   烧掉字画容易,至于其他的东西……罢了,届时再说吧,横竖也要先弄清楚陌惜在怕什么才是。   该烧的都烧掉之后,阳阳去收拾收藏室的残局,反正家主隔三差五总是在烧字画,往外运摆件丢弃,他们都习惯了。白雪去找陈微,那个自称是木匠,却极擅丹青的怪人。闻寻音坐在客厅喝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时不时往楼上的方向望去。   不多时,陈微就到了,面带苦色,耳后夹了支碳条,怀中满是图纸,腰快被她扭成了麻花,期期艾艾的,打过招呼之后竟含怨看着闻家家主。   主子这才和正君甜甜蜜蜜了几天啊,就又要迫不及待地“临幸”她了,哎,她的命好苦啊!   绕是怀里抱了那么多的东西,她也依然艰难地腾出了一只手,抹了抹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有道是能者多劳,可太能耐了也是很辛苦的!想她陈微原本也是自由闲散之人,惊采绝艳之辈,奈何错投了东家,而今也只得当牛做马……   “感慨完了便滚过来吧。”   主子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她对世道不公的控诉,陈微一整表情,三步并作两步蹦跶到主子面前,手上的图纸恭敬地放于主子面前的茶几上,她本人则坐在了主子左侧的沙发上,十六颗大白牙的灿烂笑容倾情奉送。   “主子,滚过来了,滚过来了,找属下所为何事?属下不眠不休好几个月,终于将大部分的房屋街道规划出来,还请劳烦主子过目了。”   她把图纸往闻寻音的方向推了推,再奉上狗腿微笑一枚。   “找你过来不是为了这事。”不眠不休好几个月?恐怕早过劳死,如今只剩下白骨了吧?闻寻音示意白雪将图纸收走,又找来空白纸张,铺于茶几之上。“我的阁楼,有了用途。”   她的房子,施工所用的图纸也是出自陈微之手,并由陈微参与全程施工,当了学习之用,故而这房子的结构陈微熟悉无比。   “那……这是要增加我工作量么?”陈微绝了撅嘴,一边抱怨一边取下耳后的碳条,就着白纸,三笔两笔就将阁楼的框架画了下来。   闻寻音口述,陈微执笔,不多时便画完了。陈微细看了看草图,改动的地方不多,不是什么大工程,可里面的摆件似乎相当奇特,要做出来,怕是需费些功夫。   陈微指着图上的细小零件,三尺四寸的口径,拼接组装完后又能做什么?“主子,这是何物?”   “城堡右侧的滑梯。”   得了答案,且堵住了她的下一个问题,陈微噎住,哦了一声。   好吧,这是滑梯,顾名思义,这是可以滑下来的楼梯。城堡……主子不说她还真看不出来!这城堡,还真是……小的有点意思。不过,主子为什么要在阁楼搭一座城堡呢?   “这么小的城堡,人都进不去吧?”   陈微疑惑,虽说主子口中的城堡还未小到人进不去,但那么逼仄的空间,怕是人进去后不好活动开吧?   “本就不是为成人准备的。”闻寻音接过图纸,扫了一眼,确定没有问题,还给了陈微。“速去准备吧。”   陈微却没有动作,两眼发直,瞅着闻寻音,脸嘴巴都张着,一副惊傻了的模样。   “这又是为何?”   半点也没有是自己吓到了自家下属的自觉的闻家六娘不满地屈起食指敲了敲茶几,这副作态,着实蠢毙了。   震惊中的陈微回过神来,双目依旧紧盯着闻家家主,开口就问:“不是用以成人,那是给孩童的么?主子如此费心,必不会是旁人家的孩子,难道是主子的孩子?”   陈微不敢置信的语调引发了闻家家主的不满,纵使她亦未知这不满是因何而生。   “我成婚已有数月,倒是不该有孩子么?”   她今日方知,陌惜身子已调养完毕,从他再食用那蜜丸却感燥热便可得知。本以为这些年的潦倒困苦必会掏空了陌惜的身子,将养个两三年也不无可能,到底是陌惜还年轻,只半年,便养好了。她和陌惜之间没有所谓的蜜月期,估计按着两人的性格也不会如胶似漆,可这并不代表她不该有孩子!   “主子息怒,属下一时失言,并无他意。”   陈微陪着笑脸,倒也明白,主子并未发怒,顶多有些许的不满,可这不满也不能小觑,若不当回事,一以后极有可能死于这小小的不满之上。   到底闻寻音也不是气量狭小之人,亦不做追根究底之事,不满只存在了一瞬间,迁怒也非她所擅长,在认识到自己反应过激的同时,闻寻音再次下了逐客令。   “你且回去准备吧,工期不必赶,做到最好即可。”   陈微拿着图纸走了,她拿过来的那一堆被闻寻音拿去了书房,闻寻音此时无心办公,换了衣服就出门去了。   自然无人知晓她出门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回来时脸色阴郁,隐隐似有发怒之兆。可她是闻寻音,向来淡薄寡情,在进门之前妥善收拾了自己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印记   阳阳正提着茶壶从楼梯上下来,见了家主,问过安,才进的厨房。他手中的茶壶不大,但也能装下四五杯茶,又鉴于茶壶是被阳阳从楼上去下来的,闻寻音很快就判断出她的夫郎已经醒了,且喝完了一壶茶。   她正想上楼时,就见她的夫郎出现在了楼梯口。   “妻主,你回来了?”   陌惜见了闻寻音,只觉心中欢喜又急切,他忘了自己正在楼梯口,抬腿就向着闻寻音奔去。   陌惜的速度极快,看得闻寻音颈后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只觉心跳漏了半拍,快步走至楼梯下,陌惜离她还有三步之遥时,一把将陌惜抱进怀里。   “你这是在吓我么,嗯?”   陌惜穿了件家居服,那长长的裙摆就随着他跑跳的动作前后飘摇,看得她连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陌惜双手环在妻主的颈后,对于他成功吓到了自家妻主这件事一无所觉。在被告知妻主出门时,他刚睡醒,只觉失落,这种心情之下,呆坐了良久,正想下楼透透气,哪知刚走到楼梯口,就见到了妻主,还有比这更好的事么?他开心之余,只想快些到妻主的身边,故而忘却了他正处于楼梯之上,一路有惊无险地跑下楼,被妻主接了个正着。   被妻主抱着,他一点也不害怕,甚至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说道:“抱歉,妻主,陌惜不是有意的。”   闻寻音怎能真的责怪他,惩罚性地轻轻拍打了一下夫郎的臀部,在夫郎面红耳赤的同时将他放了下来。   “下回不可这般急躁,不论何时,我总会等你。”   她细细看陌惜的脸,那是一张英挺的脸,少了此间男子的婉约柔美,不甚符合这世界的审美观,对她来说却是刚好。换个角度,不论陌惜生得怎般模样,于她来说差别不大,可这般的赏心悦目,只能说她运气着实不错。   “好……妻主在看什么?”   他答应了妻主,却见妻主不错眼地盯着他的脸看,陌惜以为脸上沾了东西,抬手擦了擦,可妻主还是没有收回目光。   闻寻音不语,眼角扫过陌惜右额奴字印记时,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厌恶。她在看陌惜,陌惜也是在看她的,自然也看见了闻寻音眼中闪过的厌恶,他脸色瞬间苍白,退后半步,侧过头,手控制不住地捂住了那枚印记。   陌惜只觉心里难受,闷闷的,钝钝的开始疼,他呼吸不畅,眼眶刺痛,竟是想起了更衣室中那一面立镜来。   “傻陌惜。”   他听见妻主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念着他的名字,素来清冷的声音此时柔和的不可思议。此时,他是不敢去看妻主的脸的,只那一眼所见的厌恶就花光了他全部的勇气,他说什么也不敢再看了。   他无知无觉地被妻主抱着上了楼,紧闭着眼,缩在妻主怀里,不敢抬头,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他怕,怕他一张口,便发出呜咽声。不知何时,他竟被妻主养得如此软弱。   他闭着眼,趴伏在妻主身上,妻主气息很稳,步伐也是不疾不徐的,这种镇静自若有时会让妻主看上去显得十分冷漠,但陌惜知道,妻主内心有一部分是那么的柔弱和明亮。如果,如果他也能在那片柔弱之地……   他被闻寻音轻轻地放了下来,陌惜没有睁开眼,就算感觉到妻主离开了他,渐行渐远,他依旧没有睁开眼。   闻寻音在进屋的同时就将房间落了锁,现在更是拉上了窗帘。陌惜蜷缩在床上,以一种僵硬到了极点的姿势,他不知道,闻寻音此时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侵略性。闻寻音的步伐并不大,速度也不快,虽然出门时换了稍微复杂一点的服饰,但这点距离足够她边走边脱衣了,到达床边时,她身上只剩一条单裤。   闻寻音盯着她的夫郎,眼神热烈,热度堆积到极致,竟是冷漠了起来。她什么也没说,伸手解开陌惜衣襟处的盘扣。闻寻音的手美丽而充满力量,不论她用这双手做什么都充满了美感,而现在,她从上到下,从外到内,一件一件,在陌惜的消极灰暗情绪中,将她的夫郎剥了个干干净净。   陌惜不知道他的妻主要做什么,直到肌肤相贴,他才隐约猜到,他的肢体渐渐放软,不论妻主要做什么,他总是不会拒绝的。   “陌惜乖……睁开眼。”   闻寻音缓了缓动作,俯身轻吻陌惜紧闭的双眼。此间女子无法忍耐住的欲、望,到了她这里,自控力总是有些吓人。她就这样抱着她的夫郎,唇角似乎还带着笑意。   是啊,如何能不笑呢?她的夫郎比她想象中更在乎她,世人皆轻他,贱他,瞧不起他,他不在意,因为世人皆不在他心上,可这世间唯独一人,那人哪怕是一个隐晦的厌恶眼神都足以令陌惜崩溃。想明白这一点,闻寻音就算尽力压制,也还是激动到不能自持,这才孟浪至此。   “你该更有自信,或者说更信任我一些。”   换了个姿势,半靠在床头,闻寻音更方便看见夫郎的表情,她曲起左腿,缠住陌惜,右手则抬起了陌惜的下巴。   “看着我,陌惜。”她命令道。   只要她命令,纵使陌惜再不愿也会遵从,此时也不例外。他抬眼看着妻主,撞进了一双平静无波的黑眸中,妻主拥有一双这世间最冷情的眼睛,无心,无情,无我,大抵也正是因此,妻主才会这般强大。妻主要他有自信,可他何谈自信能令妻主眼中映出自己,一个如此丑陋不堪、卑贱不堪的自己?妻主要他信任她,他想,他真的想,可他更怕。   “你是我费尽心思娶回来的夫郎,既是我闻家的正君,那么就这世间便不可有人能轻你,贱你,伤害你,同时也包括我,你可明白?”   她指尖抚过陌惜右额的印记,眼里依旧是掩饰不住的厌恶。这回陌惜的头被禁锢着,又被下了命令要看着妻主,他避无可避,只能看着妻主的眼睛。看着看着,陌惜瑟缩了下,却是明白了妻主眼中的厌恶到底为何。   他本就该信任妻主的,不论他的相貌如何,遭遇如何,妻主总不会嫌弃他。是以,妻主眼中的厌恶根本就不会是针对他,而是像妻主所说,针对的是那些轻他、贱他、伤害他的人!他不知道下午妻主出门遭遇了什么,令妻主回来时散发着恐怖的气息,那气息极淡几乎消散,见了他是,妻主身上恐怖的气息就全部不见了。只是他,只开心于终是见到了妻主,根本就没有发觉妻主的异状,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半点都没有顾忌妻主!   陌惜被浓浓的羞愧感打倒,他呻、吟一声,重新趴伏在妻主的肩窝,脸红得不像话。   闻寻音却不会这样简单就放过他,她还有疑问需要陌惜来解答,此事容不得任何逃避。   陌惜今日只因一个眼神就反应如此之大,必然事出有因,若说因为什么事,除了《兰亭集序》闻寻音不作他想。在陌惜心里,若不说清楚,恐怕是过不去的。   闻寻音扶着夫郎光洁的腰背,按捺下强盛的想要彻底将陌惜尝个够的欲、望,只是不轻不重地咬了陌惜的耳朵。耳骨处痛感敏锐,陌惜惊讶之余抬头再看妻主,见了妻主脸上虽淡漠却隐忍的表情,稍有疑惑。   夫郎疑惑的表情简直明晃晃地在问闻寻音“你为什么忍着?你为什么不肯吃我?”闻寻音险些破功,抚着夫郎腰背的收顿了顿,放于他腰间不再动了。   “你在怕什么,陌惜,告诉我?”   闻寻音清冷的声音略显低哑,她总是要得到答案的。   陌惜看见了妻主眼中的认真,也知道他再搪塞不过去了。   他的眼睛因妻主的隐而不发弄得水汽迷蒙,他的身体被妻主用四肢困住,碰到妻主所提之问,他动了动嘴唇,终是没说出什么话。   “若是很难作答,那么便换个问题。”她对夫郎的包容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的,闻寻音大约也只会对陌惜一人心软吧,二那双含满水汽的眼睛杀伤力也太大了。“为何因我的一个眼神就这般绝望?”   闻寻音问完,陌惜就想是想起什么一般,只是想起,恐惧就占满了他的双眼。   他紧紧抱住妻主,生怕下一刻,妻主就不见了。   “因为一旦妻主丢下陌惜,陌惜将再也找不到妻主。”他说话声音轻且浅,带着模糊的气音,对着妻主认真的脸,一图他心中恐惧。   他的这种恐惧根植心底,从闻寻音第一次出远门起,就已然发了芽,而今其茁壮之程度,若不连根拔起,怕是后患无穷的。   闻寻音还是那句话,浅淡的表情甚至都没有产生变化。“费尽心思娶你回家,可不是为了有朝一日把你丢下。”   可陌惜却没有因此而安心,他抬头,脱口而出:“若妻主不是自愿丢下陌惜,却让陌惜再也找不到妻主了呢?”   闻寻音皱眉,想起那幅《兰亭集序》,在明白陌惜所指为何之后,决定向夫郎坦白,横竖也没想过要瞒着他的。   “陌惜所料不差,我的确不是这个世界生人。”她缓缓动了动腰,能从她随意的动作中看出,她压根不在意这个问题,而她的态度也影响了陌惜,他渐渐放松,随着闻寻音的动作偶尔有一两声轻吟溢出。   “我大约是回不去的,被神放逐到这个空间,哪能这么轻易就回去?”更何况,回去做什么呢?她本身不愿成为神的棋子,回去只恐也是早日将自己的小命玩完了事。“而今你在这里,我断不可能离开,你我有生之年都会在一起。”   陌惜搂着妻主的脖子,虽然被妻主的动作弄得神思不属,却还是将她的话一字未落地听了个清楚。他想不出来妻主为什么会被神流放到这里,若是流放,那妻主原本的世界应是比之此处好上太多了吧?他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云州他所见的那条盲道,大概能猜测出妻主原本的世界冰山一角,只这冰山一角便是他所不能想象,何论是那个完整的世界?他无暇去考虑被流放到了这里,妻主是否能适应,观之妻主的生活,应该适应良好,可妻主的心呢?或者说,他只是不敢考虑而已。他现在只是担忧,妻主到底犯了什么错,错会被神放逐。   他不知他已将他的担忧问了出来,闻寻音挑了一侧的眉,回道:“倒也不算是犯错,只是不愿活在神的掌控之中,便脱离了出来。”她的命运可不是显微镜下的细胞,任由他人观察控制,多番试验。   陌惜张了张嘴巴,似是讶异,事实上,他如何会担忧妻主犯了什么错,他担忧的只是妻主会不会因为犯了错而遭受责罚罢了。如今妻主告诉他,只是不想被神掌控,大抵是反抗之余被神放逐到了这里的。   “不会走么?”他再次确认,即便妻主已说过有生之年不会离开他。   闻寻音坚定地点了点头,在他耳边低语:“是,不会离开,若逼不得已要离开也会带上你,倘若无法带你离开,那么我会先亲手结束你的生命,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吧。”   这话一说出口,闻寻音就愣住了,显然她也未曾想到她竟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本就不是什么天真善良到圣母的人,在她离开之后,要她看着陌惜成为另一个女人的夫郎,被另一个女人关心爱护,她自问她做不到。换一种结局,她离开之后,徒留陌惜一人,继续被压迫被欺凌被伤害,莫不如她们死在一起。有她留下的那些人,再加之靳虹舒,陌惜倒完全不致如此,可她的人,何须旁人来守护?   对待陌惜的问题上,闻寻音自私□□到了极点,总是要相守在一起的,不论生死。她的想法在她全盘接受之前也是惊了她一下,此时,倒是有些担心吓到陌惜了。然而,话都说出了口,她也不会后悔。   陌惜却并未被吓到,他基本上是喜极而泣了。   “好!妻主答应了的,一定要说到做到!”   陌惜一瞬间安心下来的表情令闻寻音的脸柔和到了极点,她叹息,随后便是狂风暴雨,席卷了陌惜,也席卷了她自己。   人都是贪生怕死的,不到最后关头,不会知道人类为了求生会做出什么。陌惜是个心志坚定的人,她一早就见识了陌惜对待生死的眼神,冷漠到令人心惊,陌惜不畏惧屈辱地生,也不畏惧悲烈地死。只因为想于她在一起,陌惜不作考虑,便直接选择了与她一起死亡,她相信真到了生死关头,陌惜也不会改变。   在狂风暴雨中,陌惜禁不住闻寻音的急切,不断哭求,却遭到了妻主的漠视。他被妻主逼到极限,早就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到日暮西山,直到华灯初上,妻主都没有放过他。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被锁,实在是除扶额外无话可说,已删,将就着看吧。   ☆、训斥   日上三竿,窗外的鸟儿在两棵大榕树间来回飞了好几遭,鸟鸣声不绝于耳。   雪白的床单,雪白的薄被,雪白的枕头,被窝里蜷着个人儿,因睡得老实,床铺并不显得凌乱,人儿青丝铺了一床,细致的眉头皱了皱眉,眼皮微动,就要醒来了。   陌惜睁开眼,天已大亮,下意识看下自己左手边,本以为会一如既往看见空空如也的床铺,然而,转过头,被一双清冷的眸子抓个正着。   “妻主……”   不自觉的,陌惜翘起嘴角,他不知道,在闻寻音眼中,他随意的一笑,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似有传染力般,闻寻音的唇角也微微翘了翘,虽是不甚明显的弧度,但已然能看出那是个笑容了。   “早。”   闻寻音道了声早,伸手摸了摸陌惜的侧脸。   陌惜忍住要在妻主手中蹭上一蹭的冲动,转而看了眼窗外,窗帘拉着,陌惜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投射在窗帘上的太阳光已经很亮了,这时已不算早了。   “早。”   他依然回了句,早上起来第一眼就看见妻主躺在他身边,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了。一抬胳膊,才发现全身酸软无力,他勉强坐起身,双腿都微微打着颤。陌惜脸一红,他觉得自己再迟钝没有了,这时才感觉到眼睛肿痛,嗓子也哑得不成样子了。   闻寻音翻身起了床,给陌惜倒了杯水,等夫郎一小口一小口喝完,这才抱着夫郎去了盥洗室。陌惜穿着一件真丝睡袍,好穿,也更好脱。浴桶里已经装满了热水,闻寻音把陌惜放进去,转身在洗手台上取了一只青花细颈瓶,拔掉软木塞,往水中倒了些淡棕色半透明液体。   热气蒸腾,水中开始散发出淡淡的草木清香,陌惜不知道妻主往水里倒了什么,只是身体很放松,靠在浴桶边上,有一句每一句地跟妻主说着话。   闻寻音中途出了盥洗室,不多时又回来,手中拿着一方湿湿的白巾,走到陌惜近前,说道:“闭眼。”   陌惜闭上眼,就感觉有什么温乎乎的东西敷在了他的眼睛上,那温热感不多久就变成了一丝丝凉意,慢慢他眼中灼痛干涩的不适感都消失了。等妻主拿开白巾,陌惜出睁开眼,只是带着笑意看妻主为了他忙前忙后。   回想起昨天还真是丢人,他最后肯定是人事不知了,连妻主什么时候为他清理,为他换衣都不曾知晓,妻主甚至连床褥都换好了。   闻寻音似乎很热衷于伺候他的夫郎,一大早就忙里忙外也丝毫不以为意,帮她的夫郎清洗头发,为她的夫郎按摩全身,又是拿浴巾又是换衣服,她也这个世界的女子到底是不同的,就算陌惜不曾和其他女子相处过,也知道,这个世界,只有妻主能做到这个地步。   闻寻音领着陌惜下楼时,大夫已经在楼下候着了。   陌惜这时才想起来,妻主说过,今日会让大夫过来为他诊上一诊,也好叫他知道,为何今日他开始无缘无故燥热,食欲不振了。   一番望闻问切,大夫留下了张药方,嘱咐每七日服用一帖,连服三月便可停药。   闻寻音结果药方,她是看不懂的,但已然扫了一眼,看了眼面前约莫四十多岁的大夫,眼神一变,问道:“可有影响?”   这名大夫年轻时也是拜入当时当时极富盛名的杏林高手门下,习得一生好医术,奈何遭人迫害,不仅她自己声名狼藉,落魄潦倒,就连她的夫郎也被逼良为娼,买入倌馆,后又染上了脏病,痛苦致死。拥有极高天赋性情孤高之人大多会遭人嫉恨,总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怨恨,她落得如此下场,或许并不是只有一方的原因。大夫陪伴她的夫郎走完最后一程,目睹她的夫郎饱受病痛折磨,她却无能为力,直至夫郎离世。大夫过了一段行尸走肉的日子,也过了一段直想一死了之的情绪,身处秦楼楚馆,目睹诸多如同她夫郎一般遭受痛苦的男子们,转而专攻男科。她本身便是惊才绝艳之人,下了苦心攻男科,成就不可谓不大。   后来,她已不在意她身上背负的累累恶名,又在这个时候遇上了闻寻音,闻寻音对了她的脾气,她也就离开了倌馆,一直跟在闻寻音身边,这才有了今日替陌惜诊断这一场面。   她本便是精通男科的大夫,闻寻音叫她过来的目的心中也一清二楚,问她喝药可有影响,问的是对什么的影响,大夫又怎会不知?   “家主尽可放心,这汤药对正君只有溢出,不会有影响,不论何时。”所以就算是正君怀有身孕,这药也是喝得。   闻寻音点了点头,无视掉夫郎一脸“又要吃药”的哀怨表情,把药方给了白雪,让白雪跟着大夫去抓药。今日便算作是第一天吧,想了想,又对白雪说道:“把三个月的药量都取来吧。”   早膳已经准备好了,是白粥宴,也叫百粥宴,是白粥配以百种小菜而成的早宴。若是光陌惜和闻寻音两人,这百粥宴自然是极其浪费的,可再配上孙雨晴等人,便刚刚好了。   餐厅支了张大的圆桌,中间有个白瓷盆,双层设计,底部填了几块微红的快燃完的碳,瓷盆中盛满白粥,碳是用来保温的,瓷盆周围大大小小的碟子足放了百来个,这是名副其实的白粥宴。   她们回到云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主子述职,陌惜当夜睡得太沉,他的妻主前半夜出了趟门,直到后半夜才回,对此,陌惜是一无所知的。现在到了早膳点,她们时间掐得极其精准,待大夫一走,就都聚集到了餐厅,整齐划一地,开口问安:“正君早上好,主子早上好。”   “都坐下吧,开饭了。”   首先带着夫郎入住,一边张罗着夫郎的早点,一边指了指她们周围圆桌空余的位子,很快就将盛好的白粥连带勺子都放到了夫郎手边。   平时那几人也不会和闻寻音同桌共食,只是外派出去数月,又难得今日人数到得比较多,而闻寻音并不希望被她们占据太多时间,诚然,总是要共餐的,早餐花的时间必然是最少的。   陌惜对她们几个不算陌生,总说之前也是同住一个屋檐下过的,短则数日,长则月余,只是现在再次看到她们,陌惜的心情与之前看到她们时是大不同的了。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认知深刻,围坐在桌子周边的,都是妻主的左膀右臂,她们在外为妻主奔波劳累,出生入死,这才有了而今这里的安逸生活。   陌惜此时并不清楚,他的妻主,在昨日怒气冲冲回来时便作下决定,注定了他今日的生活同安逸会越走越远了。不过倒也不需要多担心,闻寻音本质上还是偏安一隅的,只要她将心中怒气发泄干净,回归安逸也不存困难。   白粥确实好喝,配菜也独具风味,陌惜今日很有胃口,吃了两碗粥,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她们几个这时回来绝非偶然,可能发生的次数多了,陌惜已经很熟悉接下来的流程,他拒绝了妻主的陪同,自已一个人到院子里去散步了。想来也是的,那人精似的几个人物,如若没有正事,又怎么会一直留在家里?他是妻主的正君,漫说不能帮到她,最起码不能扯她后腿的。   携众人去了二楼的书房,闻寻音先在窗边看了看窗下慢慢走动的陌惜,看了一会,回到众人中间,眼神一扫,见了张璐,她正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一边,默默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你是死人么?”   冷得能掉冰碴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张璐悄悄地退后了半步,脸上表情微变,她就知道,昨天晚上逃过了一劫,不代表今天早上就能顺利过关的。从面无表情地装死到面露苦色,张璐除了在心中叹气之外,别无他法。办事不利,总是要承受主子的怒火的。   先前她们不曾见过主子发怒,不论什么时候,主子总是风轻云淡,游刃有余,何时见过她发火?但她不是不会生气,只是事情还未触及到她的底线而已。如今她们当中还有谁不知道主子的底线,那就该以死谢罪了,笨到这个地步,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还在退?”闻寻音看着张璐退了半步的脚,恨不能一个杯子砸过去。“你就是这样一退再退的吧?第一时间不制止,任由流言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你除了退之外,还能做什么?”   张璐被说得抬不起头,可还是为自己辩驳了句:“主子,已经处理完了……”   这回闻寻音可是怒极反笑了,她只叹此时手中没有茶杯,甚至连个茶杯盖也没有,若是有,必然照着张璐退的那半步砸过去了。   “当胸捅你一刀,再将伤口缝合,擦掉血迹,再告诉你,已经处理完了,你是这个意思么?”闻寻音冷笑。   闻寻音握了握拳,再看周围其余几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突然觉得在张璐的同事们面前这样一点脸面都不给张璐留,是她太过分了。思及此,闻寻音敛了敛怒气——不行,还是怒气难耐,她快走两步,走到窗边,陌惜走得略远,这时正对着她的位置,抬头看见了她,对着她招了招手,附带一枚笑容。   闻寻音下意识回了抹笑,点了点头示意,勃发的情绪趋于平静。   她转过身,再次看到张璐时情绪起伏也不是那么大了。走过去拍了拍张璐的肩膀,见她皱着眉,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最后一点怒气也彻底压住了。   “你宅心仁厚,这是好事,但更多的时候你的仁慈却会让你优柔寡断,这很危险。冲你发火,是我过分了,虽然出了这样的事不应该,但你处理得很好。”   眼见着风暴平息,张璐松了口气,这只是她们第一次目睹主子发火而不是第一次面对主子的发难。主子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也不会错待她们半分,这也就是为什么,不论主子说了什么样过分的话,她们绝对不会弃主子而去的原因。   闻寻音回到书桌后,随手扯了张纸,也不知道她写了些什么,便装了信封,直接给了张璐。   “去趟都城,告诉她,任何得到都是伴随着代价的,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若她要力保那几个人,便是我与她的决裂。”   张璐拿了信,眼中闪过不忍,她是兰达子民,心中总是向着燕朝的,对主子奉献了她全部的忠诚,当个人优先于国家时,当她的主子凌驾于她的国家时,她心中难受,不能自已。   曲起两指扣了扣桌子,闻寻音自然看见了张璐的表情,她不耐烦解释,干脆直接表明心意。   “陌惜是我的命,任何人做出不利于他的事,便是要我的命,若我总是处于这种不满的情绪中,那么我会考虑换个人支持——兰达境内,姓靳的女人很多。”   张璐什么话没说,单膝跪地,报了声告退。   今日是她过分了,比之主子的过分要过分得多,主子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她,但她却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自己的。她的主子的左右手,既然是手便不该罔顾主子的意愿,她是主子做事的手,而不是主子用来思考的脑。   剩下的几个人表情未变,还是一派闲适,等着主子一个个的点名。   这时,窗户边传来几下轻轻的敲击声,众人回身一观,是只乌鸦,羽毛油亮,神态高傲,刚刚便是它用喙轻啄了玻璃几下。   孙雨晴将它放了进来,指尖用力,按压了几下乌鸦的胸颈位置,张开手心,乌鸦在她掌中吐出了一枚圆珠。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孙雨晴将乌鸦放飞,顺手关上窗户,捏碎圆珠,珠子是中空的,内有一张纸片,纸片像是鬼画符般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类奇形怪状的符号。孙雨晴扫过,指尖一发力,纸片瞬间自燃,片刻便只剩黑灰,飘然落地。   “主子,燕皇遇刺了,命在微旦。”   孙雨晴身上随身携带香囊,囊中所填香料人是闻不到味道的,刚刚所见黑鸦,自小便食用孙雨晴身上所携香料,体质改变,对那人类闻不到的香味也是十分敏感。只要香囊还留在孙雨晴身上,黑鸦便能找到主人,再将重要信息带回给主人。   闻寻音嘴角扯出冷笑,扔给孙雨晴一枚黑色木令。“调集黑骑,回都城。”   孙雨晴拿着木令,先是很开心地把玩了几下,这才领命退出书房。能调动黑骑的木令,别说是摸了,她见都没见过两回啊。   “李伯颜……”   “主子,伯颜还在找碎空刀……”   “让她回来。”   “是。”   身为主子的副手,为了把破刀,跑到蛮荒之地那么长时间,伯颜也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易合撇了撇嘴,暗叹这几个月,伯颜错过的太多了。   “你们几个都过来。”   几人依言靠近了书桌,看到桌上主子拿出的地图,除了叹口气,觉得主子这盘棋下得太大,身为主人手中的棋子,她们早就有了身先士卒的觉悟了。主子语速越来越快,口气也越来越不耐,她们也就清楚,大概主子的极限就要到了。抽了空左右看了看,难道她们竟是面目可憎到了主子多看她们一眼都不能忍受了么?   日头渐高,闻寻音终于将要交代的事情交代完毕,手一挥,将她的左右手们全赶出了闻家。   陌惜早就不散步了,在庭院藤架下的躺椅上乘着凉,左手边的小桌上水果小食茶水一应俱全,倒也悠闲。前不久白雪熬了药他已经喝下,现在只等妻主她们谈完了。   他在院子东侧,易合、柳贺兰一行人由正门离开,陌惜没见到她们,自然也不知现下书房空无一人。   陌惜眯了眯眼,小小地打了个呵欠,随性闭了眼,打算小憩片刻。也正是这个时候,他感到两片温热之物贴住了他的额头,整个人被熟悉的气息包围。他动了动,睁开眼。   “妻主!”   完成一个虔诚的吻,闻寻音直起身子,淡淡地嗯了声,见水果没怎么动,那壶茶倒是下了半壶了。“此地不及安城,已经见凉,怎穿这般少就躺下?”   “陌惜不冷的。”   他主动将手伸进妻主掌中,二人温度差不多,以此来证实,他并不觉得冷。可当他想将手收回来时,妻主却握住了他的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给我腾个位置。”   闻寻音扬了扬下巴,盯着陌惜挂着淡笑的脸。   躺椅很大,若是躺入两个人却也是有些勉强的,陌惜换平躺为侧躺,真真为妻主空出了个位置。待得妻主躺下,陌惜的两只手都被妻主握在了掌心。   “陌惜,过两日我要去都城,你是随我去,还是留在云州?”   陌惜沉默,都城认识他的人太多,若是可能,他一辈子都不想再踏入都城一步。可是,他回视闻寻音,妻主要去,他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一旦妻主说出口,就代表绝无转圜之余地,妻主必然是要去都城的,他虽不愿,却也知道,妻主给了他选择的权利,他可以选择不去的,可他更怕离妻主太远。   “会去很长时间么?”   闻寻音点头,的确会去很长时间,有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本想长久地和陌惜在云州生活,一起学习,一起建设云州,十年二十年的,都可以在这里度过。如果不是都城出了事,漫说陌惜不想去都城,闻寻音也不想去的。闻寻音向自己许过诺,她怎能容忍这世间有人伤害陌惜呢?即便这样的伤害陌惜尚未得知,可中伤了陌惜是事实,她还未找她们算账,她们倒是出来蹦跶着寻找存在感了,简直是罪无可赦!   摸了摸陌惜的侧脸,闻寻音眼底的厌恶压都压不住。这时她的情绪已不会被陌惜错认,更不会因为不曾针对他的情绪而伤心难过了。陌惜握住妻主抚着他脸的手,虽无声,可却还是清清楚楚地传达了他的意思,他没事的,为了那些人,妻主生气,不值当的。   “那陌惜也跟着去。”   “嗯。”   闻寻音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夫郎的发丝,在眼底恢复平静之后歪了歪头,脸和脸相贴,手指和手指相扣,抵足而卧,亲密得令陌惜脸红心跳。好在周围没有人,他贴着妻主,虽脸红,却也不忍稍离。 作者有话要说:  嗯,粗长君   ☆、出发      闻寻音的助手、副手大多身上都有要事,第二天就陆陆续续离开了,唯独何佳言,她身上的事务并不需要她出远门,所以留在了云州,打算到时与主子一起去都城。   从云州到都城,距离虽短路程却长,她没兴趣翻山越岭到都城,更不想绕一个大圈子浪费时间,无疑,跟着主子是最省时省力省心的。若不是想跟着主子,她都未必想要去都城。   黎芽一回云州就告了假,要去都城了,他自然提前回来了,很快就接替了白雪,在陌惜近前伺候着。陌惜本就习惯了黎芽在身边,虽然白雪待他也很尽心尽力,可这短短数天到底是没有培养出默契来的。   决定了要去都城的那日起,闻寻音粘着夫郎的时间就短了,陌惜闲暇无事,黎芽就领着他到处去看看云州的风光。云州山势险峻,地理复杂,能在这样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开辟出一片繁荣之色,云州的当权者功不可没。在好奇之下,陌惜问了问黎芽云州的知州是何人,黎芽先是笑了笑,而后作答。   “回主子,知州您是见过的,就在您回来的第一天。”他挠了挠头发,似乎有些无奈的样子,暗想,就算他当时不在家中,也能想见,知州一准会往家里跑的,谁叫主子回来了呢?“陈微就是知州啊!”   陌惜愕然,这是他绝对料想不到的,原因无他,他第一次见到陈微时,就觉得这人很好笑。他也不会想到,云州的知州见了妻主,会口口声声称妻主为主子啊。也亏得只是在云州叫了,普天之下,云州知州的主子只能是高坐庙堂之上的那一位啊。   “黎芽,我们回吧。”难怪了……他暗自心惊,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妻主说了两日后就要去都城,可他的生活并没有产生变化,也不见妻主准备什么,不过陌惜想想也就释然了。从安城到云州,妻主也什么都没准备,一路上都打理得妥妥当当,这次要去都城,大抵也是如此。   他的生活没有产生变化,妻主却又忙碌了起来。陈微这两天除了晚上其余时间都在闻家,和妻主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客厅,围着若干图纸,一待就是半天。有时她们也出去,骑着马,总是来去匆匆,去哪都带着图纸,忙碌非常。   知道了陈微是知州,也就确定了陈微不经传召不得随意离开云州,那么她们二人这两日的忙碌也就很正常了。   到了第三天,陌惜早晨正常醒来,妻主已先他一步起床了。陌惜没有叫黎芽,自己跑到盥洗室把自己收拾妥当,然后坐到梳妆台前,抓着梳子的手顿了顿。   他一直作女子打扮,男子的发髻稍嫌复杂,没经过学习,梳不好也是当然。他不若妻主,有一双巧手,虽不常为他绾发,但梳出来的发髻都优雅好看。如今陌惜对着自己的头发无从下手,只能叫来黎芽。若还是作女子打扮就简单多了,他心中暗忖,随即失笑。   “主子,您有什么特别想带的东西么?”   帮主子梳了个莲花髻,梳妆台上有一支莲花木簪,为主子簪上,真是相得益彰。黎芽左右看看,在陌惜腰际佩上一枚翠玉环,这才满意。   陌惜摇了摇头,他没什么要带的,腕间的血翡镯,发间的莲花簪,颈间的兔子吊坠,妻主送他的东西他都随身佩戴着,其他的因太大,都留在了安城,至于别的什么东西,他没有想要带的。   得到否定答案,黎芽随意收拾了些衣物,不多也就两三套,首饰也装了两三套,整理在一个小箱子里,就算收拾妥当了。   黎芽在靠窗的小茶几上给主子倒了杯白水,温度正好入口,陌惜过去时,没等上坐下喝口水,就看见他的妻主站在窗下,与何佳言正说着话。房子隔音很好,他半点声音都没听见,他也不需要听见什么,见了妻主,更不着急坐下了,捧着水杯,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眼睛没有离开闻寻音。   何佳言身为练武之人,五感比闻寻音敏锐不少,正君的视线一扫过来,她就发现了,为了避嫌,何佳言只当不知,不曾抬头看一眼。观之主子对待正君跟护着眼珠子一样的紧张,她要是多看了正君一眼,指不定小心眼的主子会将她发配到哪里去的。   闻寻音对夫郎的视线毫无所觉,可助手的分心闻寻音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如何?”她的助手在与她相谈时可不会分心,何佳言也不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如何会在交谈的过程中分心?   “那个,正君正在看您。”   何佳言扶额,垂着眼,摸了摸眉毛,作小鹌鹑样。   闻寻音抬了抬眉,转头,陌惜站在窗口,手里捧着个玻璃杯。见妻主看过来了,低了低头,略带羞涩地对妻子笑了笑。   “巳时一刻再过来。”   没了谈下去的心情,闻寻音也顾不得何佳言,甩甩手就走了。   何佳言耸肩,也没觉得被冷待了,双手交叉,用力握了握,算了算时间,大概还够她吃个早点,收拾收拾行李。   当下也不浪费时间了,她家离这里隔了两条街呢。   甩手掌柜闻寻音直奔二楼,她的夫郎在听到楼梯响时就离开了窗户边,跑到门口去等她。   闻寻音上下看看她的夫郎,在目光扫到陌惜手腕间那只血翡镯时,闪了闪眼,道:“这两日我做了只墨玉镯,与你手上的一般无二,且等我片刻。”   陌惜嗯了一声,不免好奇妻主哪里来的时间还能为他做玉镯,明明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却还是抽了空闲么?   闻寻音将镯子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本以为陌惜今早梳妆时会发现,却仍见他戴着血翡,这才意识到,陌惜根本就没有发现。不仅陌惜没有发现,黎芽也没有打开抽屉查看过。   取出镯子,闻寻音给夫郎戴上,还是戴在血翡镯所在的那只手腕上,玉石轻敲的声音令闻寻音勾了勾嘴角,紫红与墨黑相得益彰,比之单调的一圈电话线丰满了很多,现在最起码是两根电话线了。   “下楼用餐吧。”   只看了陌惜的手腕一会,闻寻音顺势拉着他的手,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她心中想的事,无人能得知。   陌惜今天穿着淡蓝色上衣,白色下裙,就算知道楼梯很干净,因着裙子是白色的,还是担心会弄脏它,所以他一手被妻主牵着,一手还要提着裙角,下楼时显得格外小心翼翼。他不曾习惯穿下裙,不论什么时候,出嫁那天,嫁衣是他第一次穿裙子,那日谈不上紧张,只觉麻木,如何迈的腿也记不清了。之后,慢慢像活着的样子,妻主不曾限制他的衣着,他下意识选择裙子,却不知该如何迈腿,很是担心若不小心踩到裙摆该如何是好。   陌惜挪着步,闻寻音便也一小步一小步等着他,走动间,两只镯子相互敲击,声音煞是清脆,好听得紧。   黎芽跟在二人身后,咬着下唇,似在忍着笑。他见了阳阳,阳阳站在客厅,表情与黎芽一致,相视一眼,都偏转过头去。一人尚可忍住,若是两人互看同样忍笑的脸,那便是忍无可忍的,真笑出声,主子该不满才是。   早上喝的豆浆,吃的油条,在安城闻寻音没有着人做过,大抵是她本人不太喜欢油炸食品,只是隔上一两个月会有某一天早晨想吃,这才告知了厨房如何做油条。又加之两个世界文化不同,此间没有宋朝,没有秦桧,自然也没有油条这种吃食。   豆浆这里是有的,她没有考究过这里是谁第一个将黄豆磨成浆,是谁发明了豆腐,反正有就是有了,她也不曾在意。   陌惜是不爱喝豆浆的,尤其不喜其中的豆腥味,但闻家小厨房做出来的豆浆不同,醇香浓厚,有时是带着淡淡的桃花香,有时是融入了浅浅的杏仁味,总之好喝的不行。   回了云州,闻寻音就像回了家,她诸事繁忙,亦不会无聊到每日都去厨房下菜单,所以每天三餐吃什么,大多是厨房管事决定的。今日正好吃油条喝豆浆,闻寻音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在另一个世界,豆浆油条的搭配能传承千年,并且有一直传承下去的趋势,自然是因它们价格低廉,并且足以饱腹。   陌惜在此之前没见过油条,刚刚炸过,还稍稍有些烫手,闻寻音帮他撕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眼看着妻主莹白如玉的手指染上油污,陌惜想要像妻主一样帮她准备撕扯油条时,却是被闻寻音止住了。   “莫动,仔细油污。”   陌惜听话得住了手,看着妻主做这些原本是夫郎应当做的事。他也曾强调过,这些琐事,哪里是女人应做的,可妻主只说想不想而已,没有应不应之说。   他吃着油条,外皮酥脆,内里绵软,配合小咸菜,倒也别具风味。妻主那边已经擦干净了手上的油渍,观她神色料想是对今日的吃食不甚满意的。可妻主到底不是执着于口腹之欲之人,除了费心为他张罗,到了妻主自己那里,吃什么妻主是不太挑拣的。   今天早食简单,黎芽又早早就将他的行李打包好了,妻主未与他说何时启程前往都城,料想也是不会太晚的。   七八分饱,陌惜就停下了动作,只仰起脸,等着妻主为他擦嘴。有时他也为自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而感到惊心,然则,既已成习惯,那么除了保持,在妻主日复一日地照顾下,他又能如何改掉?   陌惜看了眼妻主,偷偷抿了抿唇,其实他是开心的,被妻主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亦不想改掉这种习惯。   此次出行闻家只准备了两架马车,车厢空间都不大,与从安城回云州那时相较,就简单得多了。妻主不是那种耽于享乐吃不得半点苦之人,可只要是带上了他,总会将一切布置得舒适奢华,这样简陋的马车虽然令陌惜倍觉诧异,但也只一瞬间就抛诸脑后了。横竖他也不是惯于享受之人,虽然看家中准备的仿佛是要去近郊般的短途旅行,但选择什么工具去都城那是妻主的事,他只管跟着妻主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密道      巳时,何佳言就到了闻家,随行所带物品也不多,默不作声地跟在闻寻音身后,一张脸似笑非笑。   一行数人,皆是带着简单的随身物品,除了一堆厚厚的褥子垫子稍占地方,与回云州时相比,就如同马车一般,简单得很了。在巳时一刻等上了马车,陌惜在车厢内不知道,马车选择的道路不是通往云州城外,而是更往云州深处去了。陌惜不问,闻寻音自然也不曾想到要解答疑惑。   等马车停下时,陌惜下车,随即就是一愣。此地他不曾来过,怎么想也不会是都城外城七门中的任意一门,漫说时间就对不上,就算马车真行驶了那么长的时间,所停之处也不该这般荒凉。   似是陌惜脸上的疑惑太明显了,闻寻音低声说道:“我们还在云州境内,过了这座山,便是都城了。”   陌惜抬头去看他面前的崇山峻岭,不太能理解妻主话中真意,莫不是要翻过这座山去?云州地势要高于都成,二者所隔,也只有这连绵陡峭的群山了,可要翻越这山,谈何容易?   闻寻音没有解释更多,只带着陌惜来到一处山脚下。   “东西。”   她伸出了手,刘迎新将一只檀木锦盒呈上,闻寻音打开,是块石头,乍一眼普普通通,细看,却是棱角分明,说不出的怪异。   拿着石头,闻寻音向前走了几步,掀开山壁上的杂草,扒掉草下的泥土,赫然露出一个小洞,洞的形状普通,随便找,也能在山壁上找出成千上万个这样的小坑洞。   闻寻音将石头镶嵌进洞中,不大不小,竟是严丝合缝的。   料想自己见到了了不得的东西,陌惜心底有丝紧张,他眼睁睁看着那块石头消失不见,原本严丝合缝的,下一刻却像被吸进那坑洞中一般,等再见不到那块石头,陌惜却感觉地面整个地震动了起来。原本这样的震动是极细微的,只陌惜现在全身都僵硬而敏感,故而感觉到了。   随后,他看到有一处凹进去的山壁整个地打开了,黑洞洞的入口,仿佛要吃人。那分明是一处密道!   率先进去的是已然拿着锦盒的刘迎新,也不见她触动了什么机关,入口的那洞突然就亮了起来,之后她又从洞口出来了,守在一旁,不像是要跟她们走的模样。   陌惜回忆起来了,刘迎新根本就不是一路从安城随她们回来的侍从,她似乎一直都在云州,她们一入云州,她就和她们在一起,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妻子身边一样。   “走吧。”   闻寻音带着大家进入密道,走过长长的台阶,方来到一处平地。等她们都到了平地,入口蓦然关闭。少了日光,密道了暗了些许,两侧的灯柔和而平稳,似乎能一直这样燃烧着。   陌惜回头看着入口,又看了看进入密道的众人,果然没有刘迎新。   “刘迎新是守石人,不会离开云州,当石头的主人在云州时,也不会离开主人。”看她的夫郎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忧愁些什么,闻寻音解释,“石头一共有两块,一块在云州,一块在都城,自然守石人也有两名,等到了都城,你会见到她的。”   这样的情形,陌惜猜都猜到了,他忧愁的也不是这个。闻寻音的思考模式与他不同,也不会知道,他只是不解,只是看就能看出,这条密道如此重要,去趟都城而已,非是危机关头,怎么就用上了呢?   在闻寻音心中,这条密道就没有那般重要了,当初密道建成,是当权者为了私会驻守云州的将领,这种奇闻异事到现今已不可考了,却抹灭不掉这条密道只为一己私欲而建的历史,守石人中代代相传的日志可证实这一论点。闻寻音不是忧国忧民的性子,也不与人为恶,更低调的很,没招过人红眼,在陌惜眼中紧要的事,不外乎家国存亡,身家性命,这两点闻寻音都不担心,她使用这条密道只是因为它比较省事罢了。就像是当条件允许时,选择坐飞机肯定比坐火车要便捷。   这座山外观雄伟壮丽,内部被掏出条密道,千百年来竟无多少人获悉,一方面是当权者将太多相关人等杀死,另一方面是云州自古为苦寒之地,居住人口少,外来人口更是少得可怜,加之云州虽穷恶,却离都城太近了,数以千计以万计的罪民就算要流放也不会流放到这里,能发现的人自然少之又少,就算发现了些许端倪,有守石人在,又有当权者在,又能出什么事呢?   云州地势高于都城,这条密道依着山势而建,从云州到都城,都是下坡。直线距离虽短,对闻寻音来说却也很远,她自然不会让她的夫郎步行去都城。   地上铺着轨道,空地角落摆着数抬车底带有滑轮的小车,这一路都是下坡,车里正好可以滑行前往都城。   陌惜终于明白,为什么黎芽什么都不想带,却还是带了两套铺垫,想必是此时铺于车内的。   等小车收拾妥当安置到轨道内,已经似模似样,看上去干净又舒适了。闻寻音不清楚这小车的动力机构是什么,只知道有提供它平稳行驶的机关,拉下机关,车子就能正常启动。人类的智慧总是无极限的,不在她所不擅长之领域浪费分毫的时间,大概也是闻寻音的优点之一吧。   坐上小车,等车子启动,陌惜下意识就就将头埋进了妻主怀里,原因无他,陌惜也不曾料想车里速度竟是那么快,两侧的气流形成风,刮在他脸上,虽说不上疼却也难受得紧。闻寻音宽袖一挡,护住陌惜的头脸,身形不动,只等着到达目的地。   两架车先后出发,也先后到达都城,等车停下,陌惜睁开眼,出知都城这边,早早就有人在此守候了。   能入得密道,想必这人便是妻主口中守在都城的守石人吧。   闻寻音替夫郎整理了翻仪表,确定陌惜看上去很好,这才对着另一位守石人张佳琪点了点头。   张佳琪个子很高,比在场的女性都要高,放到哪里,她都很高。可她一笑,竟显得十分可爱,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主子,属下恭候多时了。”   云州那边一打开密道,她这边就有感应,等在此处,不多时就见到了主子。   “见过正君了么?”   闻寻音拉过陌惜的手,向张佳琪抬了抬下巴。   张佳琪脸上表情微愕,因自己是外女,不好盯着已婚男子,所以她只是朝着正君扫了扫,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但看见了主子握着正君的手。她重新笑了笑,笑容中收敛了不少,态度恭敬,欠了欠身,拱手道:“张佳琪见过正君。”   因张佳琪是做文人打扮,陌惜忙伸手虚扶了一下,回道:“张先生请起。”   张佳琪直起腰,笑着对闻寻音道:“主子,属下将房间准备妥当,还请稍事休息,休整一番。”   众人出了密道,陌惜才发现,这里不是他想象中的山的另一端,而是一处院落,见了天日,看到的便是一片小花田,那是一处庭院,小花园被打理得很好。   眼见着密道合上,花田底部泥中的石头被吐了出来,张佳琪收回石头,随意将倒在一旁的两株花种到坑洞中,撒了土,用脚踩实也就看不出痕迹了。   陌惜本以为她们一行就要住在这里,可张佳琪说的稍事休息休整一番便真的只是稍事休整,妻主没打算住在这里。   这里是南郊的一处庄子,四周这样的庄子有不少,因这里温泉众多,一到冬日,都城的达官贵胄只要在此处有产业的都会过来泡温泉。南郊的低价一直很贵,带温泉的庄子现在更是天价,拥有这样的庄子,非富即贵。陌惜不知这里是不是妻主的产业,妻主一向是他不问,她便很少跟他说这些。   马车也早就准备好了,张佳琪自然是跟着她们的,一个多时辰,就到了都城南城门。 作者有话要说:     ☆、闻府      陌惜坐在车内,低着头,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然后,他握紧的拳头被另一只手握住,摩擦着他的手背,缓解了他的紧张。   “你是闻家正君,自然想去何处便能去何处。”   都城留给陌惜太多的伤痛和磨难,闻寻音能切身体会,却不能承担他心中全部的苦楚,那是独属于陌惜的痛,旁人窥不见半点痕迹。她只能伴他左右,只待有朝一日能令陌惜将这些苦痛等闲视之,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而她们多的是时间。   进了内城,车速就慢了下来,都城一如二人记忆中热闹。陌惜抬头,右额的奴字印记赫然入目,他吞咽了口口水,说不紧张那又怎么可能呢?可是妻主在这里,所以他定了定,慢慢平缓自己的呼吸。   闻寻音不介意陌惜脸上的字,但这却也是不得不尽快处理的一个问题。在安城那没什么,众人皆知陌惜其人,陌惜也适应了在安城的生活,不管是她们结婚前亦或是她们结婚之后。都城就不同了,当年探花郎事件虽然名噪一时,都城每日有那么多事发生,很快就会被百姓遗忘,她们不会记得陌惜,更不认识陌惜,陌惜顶着那个字出门,必然为人指戳。闻寻音是受不得她的夫郎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的,她不愿陌惜一辈子就待在家里头,那么只能令那些背后指戳之人闭嘴、低头了。   此事不难处理,身为闻家的正君,陌惜为何不能在兰达横着走呢?她后期那般努力,不就是为了给陌惜更好的一切么?   马车停下,陌惜下了车,有些茫然,他环顾四周,一抬眼就见了皇城,他眯了眯眼,都能看见驻守在皇城东安门的守城卫士。这是皇城根下,虽还是在内城,但性质已经不一样了。   “到家了,先回吧。”   妻主清冷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在陌惜收回目光之后拉住了他的手。马车已经挑头了,从后门或偏门进府。朱红色的大门开着,刚下车时因马车挡住视线,陌惜并未向宅子看,等马车走了,他才看见,大门上头高高悬挂起的“闻府”二字。   兰达历法明确规定,亲王以下,至辅国公,她们的宅邸才能称为府,这一类的宅子都是女帝钦赐,再由内务府负责出资建造或购置,归根结底,这属于皇产。另有达官显贵,公侯以下至三品,她们的宅邸只能称为“宅”,称为“第”,决不能叫成“府”。在安城,她们的住处上挂的是“闻宅”,却不料还是妻主低调了。   主子回府,从总管至小厮皆列队相迎,闻寻音携陌惜走过,下人们贵了一路。   闻寻音极少到都城,自然也很少到闻府,包括下人,她认识的也不多。回了府,第一件事自然是为陌惜挑选侍者及侍从。 总管早就将人安排好了,现下只等主子们一一过目。闻寻音冷冰冰的眼神在跪着的那二十八名男子中一一扫过,发现这些男子都是中等之姿,怕是总管因清楚陌惜破了相的样貌,特意挑出来的。   此时这些人都老实本分地跪着,具体如何现下还看不出,闻寻音不着急,陌惜更是不放在心上。   闻府上下大部分人都是燕皇安排过来的人,她们虽听命于闻寻音,但实质上还是燕皇的人。闻寻音没想过要肃清闻府,一来,她不常在这里落脚,二来,燕皇的行为在她容许的范围内,她没必要压燕皇一头,处处给她没脸。平时她又不用出钱养这些闲人,有事来都城时这些人又将宅子打理得很好,省了她不好的事,既然燕皇有心,闻寻音又何乐不为呢?   安城闻宅的院落是没有名字的,本来就是被荒置的宅子改建了番,能暂时落脚便可,闻寻音也没有那样的闲心雅意为宅子的各个院落命名,只是一个暂时的居所罢了。   女帝下赐的府邸自然不同的,闻寻音所住的听涛院院子后头种了一大片松树,风一吹,松涛阵阵,倒也是名副其实。闻家的正君也是有自己的院落的,名为丝泉院,后院有一小眼泉水,呈丝线状,从不断流,常年从垒石中流下,汇聚了井口大的一小潭。   此间女子风流成性,三夫四侍也是平常,与正君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者一月有半月会宿于正君院子里,不喜正君者,每月初一十五也必然是宿在正君院子,只那宠侍灭夫者,才会冷着正君,如若无事,数年不跨进正君屋里半步。   闻寻音并没有夫侍,也不会学着此地大户之家的规矩,她才不愿与她的夫郎分居两个院落,自然是一齐住进了听涛院。   至于那二十八名侍人,闻寻音一转头就扔给了黎芽,黎芽是陌惜的随侍,那些人自然归他管教指导。   到了都城,闻寻音有很多事情要忙,然事情也没有紧急到那般地步,她的夫郎一脸很需要她陪伴的表情,在心底,她根本就走不开。既然走不开,那就不走了。   进了内室之后,她快速里里外外都扫了一遍,与她上次来时的改动不大,想必总管也不会料到正君不住丝泉院反而要住主子的听涛院的。闻寻音一声令下,几乎把丝泉院都搬空了。   眼见着整个听涛院多了许多男子所用之物,闻寻音这才满意。   因着路途不远,速度又快,陌惜并不累,也依然被妻主拉着小睡了片刻,等他醒来,毫不意外,妻主又不在身侧。   匆忙间决定来了都城,走的又是那样的密道,若说妻主无要事在身,陌惜是不信的。妻主能陪着他小憩,能抽出时间来为他打理后宅琐碎之事,陌惜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还不到午膳时间,陌惜也不饿,索性黎芽就领着他将闻府逛了个遍。   能被燕皇派遣到闻府的,个顶个的都是人精似的人物,只打一照面,见了主子呵宠正君的模样,又眼见着主子不顾规矩,像那小门小户的夫妻一样,要与正君住在一处,哪还能不懂正君在主子心中身份之贵重。闻府上下,对着陌惜问安伺候,无不面面俱到,那安排去伺候正君的二十八人,恨不能如影随形地跟着正君,只恐哪处伺候不仔细不精心了。   等陌惜感到饿的时候,他刚转完西跨院,回转听涛院,当日是午膳没走大厨房,走的是听涛院的小厨房。   闻寻音不在,陌惜独自一人用餐也没什么胃口,草草填饱了肚子稍作休息,说什么也不肯再躺下午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君   上午已将听涛院里里外外逛遍了,家主不在,黎芽不好随意出入书房,所谓的书房重地于陌惜却是无碍的。陌惜自己进了书房,家具摆件都用白布蒙着,地面积了一层浅灰,想来是妻主不到都城,府里的侍人们也不敢随意到书房来。   陌惜哪里知道,这是女帝的人在避嫌呢。   陌惜小心翼翼揭下罩在书桌上的白布,只笔架晃了晃,桌面上头的其他东西纹丝未动。动作再小心,白布上的浅灰还是落了一些在桌上,陌惜想了想,直接叫来了黎芽。   得了主子吩咐,出入书房就不一样了,黎芽一进书房,见了里头的情况,就知主子叫他是为了什么了。   “咱们将此地洒扫一番,等妻主回来,也好直接用上。”   哎了一声,黎芽转身吩咐侍从们去拿了洒扫用具来。他是不敢要主子动手的,却怎么也犟不过主子去,只能手脚更麻利,好让主子做的少一点,更少一点。   等书房被整理出来,陌惜都快直不起腰了。自嫁给妻主后,他就被娇养着,久不曾做这些活,现下只是打扫一番,竟然累成了这样。   陌惜坐在办公桌后头,黎芽按摩着他的颈肩,动作说不出的小心,生怕会捏坏了陌惜一般。   闻寻音进了书房,看到了就是这副场景。她一言不发,扫过书房里里外外,被打扫得纤尘不染,再将视线集中于陌惜带着疲态的脸,快步走了过去。   “先出去吧。”   陌也瞧见了她,惜喊了声妻主,正要站起来,被闻寻音压着肩膀,不能动作。   叫黎芽出去休息,待得黎芽出了书房关上了门,闻寻音一把将夫郎抱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就进了一处小门,将夫郎放在了床上。   床单被褥都是陌惜新换上的,还带着浅浅的馨香,陌惜挣扎着要起,又被妻主死死压住。   将这么大的一间屋子收拾出来,她的夫郎眼见是累坏了。闻寻音踢掉了鞋,也跟着靠坐在了夫郎身边。   她身上还有淡淡的酒气,想必饭局刚刚结束,匆匆赶回来,听说正君在书房,一看竟是夫郎累着了的模样。她的夫郎总喜欢超额完成任务,原先就能把一个月的整理书册的工作赶在一天内完成,现在也是如此。   “乖,陪我睡一会。”   闻寻音用力闭了闭眼,然后再睁开。她酒量不大,身上虽酒气不重,却也有些微醺了,而今正想休息片刻,再加之夫郎在怀,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了。   “是。”   似看出妻主的疲惫,陌惜停止挣扎,乖巧地应了声是,跪坐在床上,帮妻主褪去外衫、罗袜。他并不嫌弃妻主身上沾染的酒气,事实上只要是妻主,他怎么也不会去嫌弃。   陌惜偷偷咧了咧嘴角,妻主从不曾嫌弃他,他又怎么会嫌弃妻主呢?曾经下过决心要好好待妻主,可总是妻主无微不至地照料着他的起居,如今看着妻主慵懒的模样,在他伺候下还略带舒适地呼出口气,陌惜心情很好。   拆了发冠放置到靠墙那侧的床几上,陌惜轻轻按压着妻主的头皮,她已经昏昏欲睡了,搂在他腰间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含糊地开口:“脱衣,睡觉。”   “是。”   陌惜又应了一声,依言脱了外衫,钻进被窝,首枕于妻主胸膛,在妻主带着冷意的薄荷香与浅浅的酒气中闭上眼睛。   屋外阳光正好,屋内两人相拥而眠,表情出奇的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     ☆、女帝      等陌惜醒来,他的妻主又不见了。   闻寻音明白她此行打的是什么旗号,自然要去见一见传言中命在微旦的燕皇。   只身一人,骑了匹枣红马,腰间挂着明晃晃的五翎凤令,执令者,如朕亲临!燕皇的旨意天下皆知,闻寻音挂着五翎凤令,所经之处,必然收获一地的膝盖。从东安门到东华门,从皇城到宫城,闻寻音进了宫,这才下了马。   一路畅行无阻到了正德宫,此为燕皇寝宫,因着令牌,闻寻音出入有如无人之境。她步入气势恢宏的宫殿,宫人们领着她去了女帝的住处,甫一进门,就闻到了满屋子的药味。   雕工精巧的凤床上,女帝半斜着身子躺着,襟口微敞,透出胸前绑着的绷带。她嘴唇发紫,脸色青灰,衰败之气已然由內腑映射到她的脸上。闻寻音得到的消息半点不差,女帝活不了多久了。   “去……给六娘搬张……椅子。”   女帝挥了挥手指,就有宫人搬了椅子过来,在帝王的眼神示下,所有宫人都退出了寝殿。   闻家六娘无事绝不来她这里,女帝也清楚如今她的身体是怎样的状况,也就静等坐在她面前的女子自动开口了。   没曾料想,她斜着坐躺了许久,对面的女子只是盯着她瞧,倒一言不发了。女帝极富耐性,长久的坐姿令她气虚,她抬了抬手,手中帕子抹去鬓角流下的汗滴,尽量控制着呼吸,不让它显得太过于粗重。   “靳宿嬜,你活不了多久了。”   闻寻音终于开口了,视线仍是没收回。她们靳家的女人很奇怪,只要她看一眼,就没办法收回目光,一旦收回,下次再看,看到的又是不同的光景。她看了靳宿嬜很久,却也是看到了成千上万种可能,与其不确定,不如不看了。经常有这样的想法,可下一刻看到时还是会看很长的时间。   所以,收回视线的闻寻音挑了她能确定的事来说,也不管她这么直接,凤床上权倾天下的女人是不是能接受。   靳宿嬜肩膀抖了抖,僵直的嘴角忍不住更僵直了。这个女人,只恐生来便是为了克她的吧。当年司天监监正为还未加冠的她卜了一卦,其卦象风云诡谲,监正执着于那诡异的一卦近二十年,直到测算出有异星入世,这才推演出女帝最初那一卦不得善终的卦象有何玄奇之处。   如今,她这便是不得善终了吧。只是,这个女人,在她临死之前也要这么直言不讳么?   靳宿嬜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名利、美人、坐拥江山,这天下间所有的一切皆在她掌中,等到要放手时本以为会不舍,会癫狂,可事到临头,她只觉淡淡的遗憾。不得善终啊,她自认她还算勤政爱民,虽有时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巩固权势玩弄个把帝王心术,那也是为了把伤害减到最低。即便如此,她依然得了不得善终这样的批言。罢了,凭着她暴戾的性子,就算她手段再温和也不过是掩饰她的贪妄而已。   靳家的江山传了这么久,帝讳宿嬜,宿为世宗下赐的排字,嬜为司天监为皇女所占,只这一字嬜字,就将她的贪妄全显现了出来。哈,如此贪妄之人,对世人说她不贪生怕死,也怕是没人相信的吧?   “你很疑惑?”   闻寻音看着女帝不断变换的神色,不由凑身靠近了一点,想看清她脸上的表情,不料女帝宽袖一甩,闻寻音不得不重新坐直了身子。   “不,只是……平常。”   靳宿嬜粗喘了两口气,对待生死的豁然之态令闻寻音莞尔。   只是她这一笑,倒是令女帝吃惊了。闻宁也是会笑的?而引她发笑的却是她自己?手指微动,女帝不欲在这方面多做探究。   “你意欲何为?”   靳宿嬜似乎积攒了些气力,虽然脸色依旧灰败,但其久居上位的威压已经从她闲适的坐姿随意的动作中透了出来。若是旁人在跟前侍奉帝王,眼见着女帝如此状态,膝盖也要不自觉发软,趴跪于地以示诚服。   闻寻音是不会承认她的迟钝的,她对于靳宿嬜身上惊人的气势视而不见,听见女帝问她想做什么,她仔细思考了番,决定据实以告。   “让靳虹舒成为下任女帝。”   靳宿嬜挑了挑眉,眯眼看着闻寻音异常严肃的脸。她们虽不常见面,女帝自认为对闻寻音还是有些了解的。若不是了解这个女人,此时此刻她应是叫侍卫将闻寻音当场拿下,再去把她的大皇女抓来。原因无他,女帝此时因中毒重伤不愈命在旦夕,而闻家六娘又直言要大皇女继位,她还没死呢,闻家六娘这不是逼宫是什么?   “我总是信你的。”考虑了半晌,她如是说道。   靳宿嬜这回没有自称朕,而是用了我来自称,这代表信任闻寻音的是靳宿嬜本人,而非兰达的燕皇。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闻寻音出会对她格外的容忍。因着她的夫郎,闻寻音对燕皇,对兰达不是没有意见,然则,兰达女帝的位子,是靳宿嬜在坐,换个思维,因为靳宿嬜个人,而不是靳宿嬜女帝的身份,闻寻音只是不断把她的不满压下,并不选择爆发。她体谅靳宿嬜身为帝王的束缚于无奈,因为大多数时间,靳宿嬜在她眼里就是靳宿嬜而不是帝王。   “你也可以信任靳虹舒,兰达在她手中会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可惜你再也看不见了。”   靳宿嬜眼中的疲惫怎么也掩饰不住,她的确是命不久矣,也失去了向天争命的贪妄。人固有一死,她并不害怕,以后无法再看一眼闻家六娘口中兰达的变化,她并不遗憾。从她说信任闻宁开始,她也就间接地表明了信任她的大皇女的态度,决定把江山交给她的大皇女,是她下的赌注,一旦她身死,这场赌局的胜负,胜负之后的结果也不需要她来承担了。   靳虹舒那人,如果今日闻宁不提,她只当是她很了解她的大皇女。闻宁三言两语描述出来的靳虹舒与她眼中她的大皇女差异甚大。她眼中的大皇女平庸而没有特色,是无法担当大任的,是以她不太关注靳虹舒。事实上,靳宿嬜没有想过她会早亡,自然也没有关注过她的皇女们,要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并不是她现在该操心的事,可真到了现在,却是她想要再操心也无能为力了。   大皇女平庸,二皇女残暴,三皇女纵情声色,四皇女蠢顿,五皇女早殇,六皇女年岁尚幼,她的五位皇女都不是合格的继任者,倒是没想到她竟看走了眼。既看走眼也就说明她的大皇女的确不简单,闻宁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她信她!   “来人。”   靳宿嬜叫了人来,她气力有限,叫人的声音与同闻寻音交谈的声音并没有音量上的差别,只一转眼,人就跪到了凤床榻前。   “去把大皇女叫来。”   来人领命离开,连一丝风都没有带起。闻寻音默默坐着,在心中计算着那人能把靳虹舒领来的概率。   在她接到女帝遇袭的消息时,靳虹舒还在云州,之后的两天,闻寻音没再关注靳虹舒,却也知道靳虹舒先她一天离开。燕皇遇刺是被封锁了消息,如此绝密,还能被靳虹舒获悉,本身就代表了靳虹舒所持势力的不一般。   靳虹舒能从云州赶回都城这毋庸置疑,闻寻音所好奇者,是靳虹舒能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做出什么样的部署。燕皇挑这么敏感的时刻去把靳虹舒叫到她的寝宫,靳虹舒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不管靳虹舒作何考虑,她也不会选在这时公然抗旨,除非她部署完毕,而她的母亲召见她是为了杀她,否则她没理由不来。   这么短的时间内靳虹舒不可能部署完成,燕皇也没有理由这样大张旗鼓地杀她……闻寻音确定了靳虹舒来的概率,转头去看靳宿嬜。病危的君王看上去不太容易,她的手紧紧攥着一方明黄色的帕子,帕子已经半湿,无法辨识是她手心汗湿了帕子,还是她额际的汗沾湿了帕子。既然已经这么不容易了,闻寻音也就收回视线,不再盯着她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命有相似      闻寻音看上去对靳宿嬜没兴趣了,靳宿嬜却开始不依不饶了起来。倒也不能真说她不依不饶,只是这闻家六娘拥有通天彻地之能为,她既盯着自己瞧了这么长时间,必然是看出了什么来的。换做平时,靳宿嬜不问,她对自己接下来的人生不好奇,等知道自己时日无多,随时都有可能殒命之时,又难免对接下来的事情感到好奇。   “你看到了什么?”   她抚了抚右胸,在心脏不跳动的那一侧胸腔里,尤其闷痛难忍。毒素蔓延至全身,她连呼吸都痛,只这一下子,又有不少汗自下巴处滑落。   闻寻音皱了皱眉,似乎燕皇问了个她无法明说的问题,不过,她向来无所顾忌,也从不考虑他人的想法,自然不认为她做什么是不应该的。   “死亡象征着重生的开始。”她轻声念着这一句,似想起什么来,眼神变得悠远而失了焦距。“你如何区分你与他人?”   靳宿嬜正为那句死亡象征重生而有些怔然,就被闻寻音下一个问题拉回了心神。如何区分自己与他人?靳宿嬜从来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她生下来就注定与他人不同,这世上只得一个靳宿嬜。至于她为什么与他人不同,靳宿嬜不觉这是因她与生俱来的身份,失去皇家身份,就算她是个平民百姓,她依然还是靳宿嬜,生来就与他人不同。   “朕不曾想过。那便该如何?”   靳宿嬜没有得出答案,所以她干脆去问闻寻音。不是因为名字,不是因为身份,不是因为容貌,不是因为思想,不是因为经历,到底是因为什么?   没得出答案,心思却也转了千转,倏觉头疼,这才缓了缓。   “记忆。”闻寻音说出答案,“人们记住不想遗忘的,每个人不想遗忘的与无意中被记住的都有侧重,这些侧重源自于人的思维,而由思维延伸出创造出的记忆进一步丰满了思维。人类存在于头脑中的只有记忆,不论上一刻想了什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到了这一刻,就只是记忆而已。因为记忆,你才是你,失去了记忆,你就是另一个人。”   靳宿嬜不发一言,看似在思考,实则对于记忆,对于如何区分她与他人,在头疼的那一瞬间已经没有什么想法了。不论怎样,她就是她,这已然无法改变,她不做多想。真正值得她注意的,是闻家六娘为何神来一笔,问了她这样一个问题,又给出了“记忆”这个答案。   闻寻音能觉醒自我,正是因为她想得比旁人多得多,所幸世人都不是闻寻音,她起了个头,旁人也不顺着她这条路走下去。   “凤凰浴火重生,置换了天地,未必不能飞更高走更远。”   闻寻音以一抹笑容作为结束,引得靳宿嬜侧目。这是她短时间内看见的第二个笑容了,原来,闻宁也是会笑的?   浴火重生,置换天地,说得是靳宿嬜,更是闻寻音。   “朕的探花可还好?”   因恰好瞧见了闻寻音一笑之下眼角的柔和,靳宿嬜认为闻宁这一笑绝非因为自己,下意识就这么问了。能让闻宁的眉目变得如此温软,陌惜的存在对闻宁之影响大到出乎所有人意料。   “我的!”闻寻音强调,她脸色不变,态度却倏然强硬了起来。“请注意你的言行,我不想忍耐你的口误。”   靳宿嬜这回是真抑制不住笑出了声,她咳了一阵,压住因笑声几咳嗽牵引上来的阵痛,待那疼痛稍稍能够忍受,她从把手从心口移开。这样剧烈的心跳,就像随时都会爆炸一般,令人烦不胜烦。   “是朕口误了,你别见怪。”   女帝顺了顺气,丝毫不介意闻寻音堪称大不敬的态度。作为帝王,是不容闻寻音这样的人出现在她周围的,远了到也能眼不见为净,可若时常能见着,帝王是没那么大的心气和肚量的。能容下闻寻音的也就是靳宿嬜本人了,她喜爱闻寻音,把闻寻音当好友,也当晚辈,见了她总觉轻松愉快,只是闻寻音个性不讨喜,言行不讨喜,可贵在真实,她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   “总是朕对他不起,嫁与你,是陌惜之幸。”   口腔中腥甜之气咽之不下,靳宿嬜每一次开口,胸腔间的震动就会带来一阵闷痛,反正不管怎么做都在痛,没有差别的。   “你又错了,娶了他,是我的幸运。”闻寻音很认真,最后还点了点头以示确定。“你以后慢慢会懂得。”言下之意便是不想多谈了。   靳宿嬜贵为九五之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富有四海,对陌惜来说却也只是一个外女,当着人家妻主的面,一再提及一名后宅夫人,却是不太好的。   “罢了,不提他了。”   帝王艰难地调整了下姿势,弃了那条汗湿的帕子,换上另一条握于手心,靳宿嬜看了眼外头,没传来动静。   “你能来看朕,朕实在是高兴。”   她就快要死了,她眼前这位近神之人却口没遮拦地告知她,她还能有以后,她是凤凰,会浴火重生。她不知道闻家六娘这样算不算泄露天机,观她满不在乎的神色,再联想至她随心所欲的性情,靳宿嬜也就按下不谈了。   “我正好相反。”   闻寻音淡着张脸,一开口则已,只要一开口,总有人会想要打她的。靳宿嬜只当自己没听见,要真跟她生气是气不过来的。   “渴了么?来人,给六娘上杯茶。”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闻宁来了之后,她感觉自己舒服了很多。若以往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以这么勉强的姿势靠躺着,这时候她该意识不清了才是。   没过多久,宫人就捧着热茶进了内殿,在奉完茶后又退了下去。   闻寻音捧着茶杯,又开始盯着靳宿嬜,皱了皱眉,想说出口的忠告还是压了下去。提早告诉她对她也没什么意思,她当初所受到的震撼,世界观整个的在她面前坍塌,这样的经历,她也希望这个人能与她一样。这样一来,她就能感到自己现在为止都别扭的心瞬间被治愈了。   “你在打歪主意?对朕?”   许是闻寻音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太过明显,靳宿嬜觉得十分诧异。闻宁这个人,从不关注别人,要想她产生点情绪,比登天还难。如今她要死了,见闻宁倒越来越有人味了。   “如何,不行么?”   闻寻音浅啜了口茶,发觉不对味,便也只在掌心把玩着白瓷杯。这个女人正值壮年,如若不死,以她之心性地位必会有一番作为,靳虹舒也只能占着大皇女的名头却什么想法都无法付诸行动。靳宿嬜与当初的她何其的相像,都身不由己,都给了第二次翻盘的机会。   “不,当然,朕其实很高兴。”   闻寻音对靳宿嬜来说无疑是很重要的,帝王不需要在意闻寻音的情绪,也不需要关注闻寻音对自身的砍伐,端看闻寻音得不得用就可以,其他事情帝王不用作考虑。可靳宿嬜将这个女人看作朋友,看作一位能力出众大有前途的后辈,突然发现,自己在这个女人心中也是不同的。鉴于这个女人有多寡情,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了,她是该高兴的,虽然她也不知道她在高兴个什么。   这种感情其实并不复杂,大约是帝王没有朋友,所以靳宿嬜不熟悉这种相处模式罢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的,临到死亡之前,她还会收获一份友情。或者应该这样说,她交付出去的友情,在这一刻终于看到了回报。   “皇上,大皇女在殿外候着。”   宫人这时候传了消息,距离女帝派人去遣她时间并不长。   靳宿嬜眸光微闪,看向面无表情的闻寻音,抬手示意宫人去请大皇女进入内殿。   靳虹舒匆匆赶到寝殿,先在殿门外跪着,高声请了安,这才进入内殿,又再次跪下,神情说不出的恭敬小心。   靳宿嬜也不叫起,就看着跪着地上,离她十步之遥的大皇女。这个女儿,她的父妃分位不高,又不曾展露过任何长才,是以帝王的目光很少看向她,像现在这样一瞬不瞬盯着她的大女儿看,于帝王来说也是第一次。   一旁的闻寻音,早在靳虹舒跪下之前就从椅子上起来,侧身避开靳虹舒的跪礼,站在凤榻近前。   人家女儿跪母亲,臣子跪君王,断没有她端坐着受大皇女一礼的道理。闻寻音虽百无禁忌,却也不至于狂妄至此。   “起吧。”   看够了,靳宿嬜叫起。闻寻音直起身抬起头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凤榻上奄奄一息的燕皇,而是在燕皇身前站着的闻寻音。   这家伙,她怎么在这?   敛去心中疑惑,她转头去看燕皇,神情一变,竟是着急中带着担忧。   “母皇?您这是怎么了?”   她想上前,又想起母皇并未允她近身,因此伸出去的腿也悄悄收了回来,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无意于看她们母慈女孝的大戏,闻寻音接着坐下,百无聊赖。那边的两人已经进行到要侍疾,个顶个的情真意切。   燕皇不是位和蔼慈祥的母亲,现在当着大皇女的面扮演起慈母来倒也信手拈来,毫不滞涩。靳虹舒一面表现得受宠若惊诚惶诚恐,一面感动得热泪盈眶恨不能以己身代母受过。   都说天家无亲情,若不是靳虹舒,换了任意一位皇女,怕只怕燕皇连戏都懒得演的。可唯一的观众是闻寻音,她总有办法一开口就让人想掐死她,她不愿意看戏,却是不管在她面前演戏的是谁的。   “够了,将死之人,还有心情浪费时间么?”   此言一出,靳家母女上一刻还好好的表情顿时僵住了,气氛的滞涩影响不了闻寻音,她肃着张脸,右手捏着她的左手食指。   “六娘所言极是,朕与皇儿实不该浪费时间的。”   在靳家母女心中,刚才那番做派才不是浪费时间,她们互相刺探互相评估,互相了解互相牵制,这是语言的艺术,也是表演的艺术,天家之人,最擅长的就是这些,怎能算是浪费时间呢?这对她们双方二人来说,都十分重要,可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无法与闻寻音细说。   靳虹舒还没摸准她的母皇宣她到寝殿的用意,因此见了闻寻音也只当不识,脑子飞速运转,将收集到的信息一一整合处理。   “我要走了,等她登基之后,就让她来找我吧。”   闻寻音指了指站在十步之遥的靳虹舒,假装没看见靳虹舒突变的脸色,拍了拍靳宿嬜的手背,递给她一只普普通通的锦囊。   “放在心口,死了也别拿下来。”   靳宿嬜顺手将锦囊放于怀中,帖在心口。她心口中了一箭,虽偏了几分未刺中心脏,到底是伤了心脉,加之伤口离心脏太近,毒素蔓延迅猛,伤口又不曾愈合,锦囊甫一入怀就被污血沾染。总是再小心,外物碰触了伤口,靳宿嬜也还是疼得冷汗直冒,她顺了顺气,正想对闻寻音说些什么,却听闻寻音薄唇轻启,道了声永别。   靳宿嬜这回可真的只能顺气了,她左手贴着心口,右手五指握了松,松了又握,眼睁睁看着闻寻音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你认识她时,她也是这幅模样么?”   最后,她忍不住,对着她的大皇女,问了这么一句话。   靳虹舒将两人互动全程看到尾,心里除了为她的母皇叹息一声外也没别的想法,乍听母皇问她,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在云州时,她要在闻家住下,那个女人直言拒绝也就算了,就连赶她出门都是对着下人直接下的令,连半句话也不曾对她说,她就被草地出门了。现在看来,她要走,至少还对母皇道了声别,虽然是永别,可母皇的待遇比她不知好了多少!   那仅剩的一声叹息也用光了,想起她的冷遇,靳虹舒不免唏嘘,靳宿嬜对她态度随意了不少,她也同样如此。   “哪能呢,比这有过之无不及。”   靳虹舒撇了撇嘴,实在不愿意回忆。 作者有话要说:     ☆、出城      闻寻音已经走得很远了,靳家那母女俩的相处模式她不关心,她们怎么想她的她更不关心。兰达还是兰达,燕朝还是燕朝,靳家还是靳家,权力如何更替,之后的事情就与她无关了。   闻寻音是个懒散的人——对于权力的掌控欲这方面,也幸亏她的懒散,否则即便是靳宿嬜本人,也是容她不下的。   宫人将闻寻音坐过的椅子撤了下去,靳宿嬜略一思索,吩咐道:“召石晓扬、杜宇新、叶先林、陈布达、王文忠到正德宫见朕。”   靳宿嬜很费力出说完这句话,她靠在床头,一动不动,并非是不想动,而是一动便会牵连全身的疼痛,索性就维持这样的姿势,直到今日事了吧。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之前她从未多加关注的大皇女,她的大皇女眉头轻轻拧起,抿了抿唇后又舒展开了。   “母皇,孩儿何德何能,竟让母皇为孩儿如此费心。”   这个时候叫那五个人来,燕皇的意图并不难猜。大抵今日便会立她为皇太女,命那五人为辅政大臣。那五人都是女帝用惯了的臣子,却未必在将来心甘情愿为她所用,尤其是一旦她们真正成为辅政大臣,她的母皇去世皇太女登基,等她们慢慢掌握了实际权力后,尝到了权力的甜蜜滋味,位高权重,难免生出别的想法。即便没有想法,可把持朝政时间长了,难免有些不检点的地方,将来她与她们之间的争斗可以预见。靳虹舒能想到这些,在位执政二十余载的燕皇又何尝想不到?   靳虹舒不禁郁闷,她不想输,不想坐上那个位子之后无所事事,更不想连张椅子都做不安稳,所以只能把碍着她路的存在全部剪除。也不知道她的母皇是喜欢她那几个臣子,还是对她那几个臣子有嫌隙。   靳虹舒的能力是经过闻寻音认证的,靳宿嬜信任闻寻音,自然也不吝于对着她的大皇女付出信任。那几个人用好了会是皇儿很好的助力,至于用不好么……反正到了那时,也与她无关了,不是么?   靳宿嬜不再说话,她连呼吸都变得轻缓起来,现在需要她积攒力气,今天的事情怎么也早不了。   等到顺天府、应天府、三议院的五位大臣都到了,靳宿嬜直接投下一枚炸弹,不止五位大臣震惊当场,连她的大皇女也有些诧异。   “陛下请三思啊!”   大臣们都跪着,靳虹舒也跟着跪下。“母皇,儿臣恐难当大任啊。”好好的,怎么就直接退位了?   帝心甚决,当即就令上议院院承写了退位诏书,着令石晓扬、杜宇新、叶先林、陈布达、王文忠等五位大臣辅政,随后挥退了五位大臣。   燕皇朝纲独断,就连退位一事也不容他人质疑,见大势底定,从精神上也松了口气。   靳宿嬜本还有许多事与她的大皇女谈,毕竟她时日无多,指不定下一刻就身死神散。然而,自闻寻音离开后,她全身的气力都像被抽走了似的,冷汗金金,神思昏沉。   靳虹舒到底没能留下来侍疾,回了她的皇女府,按捺住想要去找闻寻音的冲动,一个人把自己关在了书房,夜深了才出来。   闻寻音那边,既然说了永别,就不会再进宫,不理会靳宿嬜,自然也不会去理会靳虹舒了。   天已凉,黑得也早,等她策马回府,前面已挂了一弯浅浅的新月。赶回听涛院,她的夫郎搬了张椅子,坐在院门口等她。   见了妻主,陌惜欣喜,一路小跑就去迎接。闻寻音面色带有不悦,握了握夫郎的手,发现比她的还要热上两分,面上这才稍缓。   “怎得在外头吹风?”   陌惜只比闻寻音矮了半寸,不需要仰头就能对上妻主的眼睛,他笑了笑,回道:“陌惜不觉得冷。”然后低下头,小声说道,“而且,我想……迎接你的归来。”   闻寻音挑了一侧眉,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   “用过晚膳了么?”   也幸好她一直关注着她的夫郎,否则真的要错过他摇头的动作了。小厨房早就准备好了膳食,只等着家主回来,马上就可以来开饭。   把腰间的凤令解下,扔给了跟在她身后的侍从。“明天去织造司叫个裁缝过来,为正君做几套衣服。”   侍从双手捧着凤令,道了声是,这才捧着凤令进了听涛院。   陌惜听见要为自己做衣服,想了想从丝泉院搬进听涛院的数个大衣柜,里头四季衣物,足有上百件,甚至还有几套依着他的身形做的女子衣物,以便在男子不适宜跟随的情况下他随妻主外出所用。陌惜想象不出来,他还缺了什么衣服。   许是陌惜眼中的疑惑太明显,难得的,闻寻音伸手抚上夫郎右额的印记,在陌惜更加疑惑的眼神中,解释道:“我厌恶其他人盯着这字看,我更厌恶她们看到这字后眼中流露出的种种负面情绪,那么便让她们不敢直视你的脸。”   陌惜摇了摇头,想说自己不介意,但妻主介意,所以他也就不张口。其实,他很想问,为什么做几套衣服,旁人就不敢盯着他看了?   他一直想要问,可是妻主带着他先去用了晚膳,后又一直带着他看府内的夜景,他也就忘了要问妻主到底为他做的什么衣服,能让别人不敢直视他的脸。等他真正想起来要去问的时候,夜早就深透了,妻主唯恐他不专心,拉着他一直不停地索取,直到他忘记了一切。   早晨起来的时,裁缝已经在院里候着了,量完了他的尺寸,约定了十日后将衣服送来。   妻主要带他去南郊的温泉庄子,他本来以为是张佳琪所在的那处庄子,等黎芽与他细说,他出知道,妻主在南郊有许多庄子,其中三个庄子是带温泉的,这次要去的并不是张佳琪平日里住的庄子。   去哪个都无所谓,只要他在妻主身边就好。   陌惜这样想着,跟着妻主登上了马车,也没问怎么突然想要去庄子上住。   闻寻音的理由很简单,新皇旧帝交替,都城必定在短时间内会陷入混乱,这个时候留在那里可不是一个好主意。   在南郊待上一段时间,等都城稳定了,她再带着夫郎回去,也免得在此期间,有些不长眼的阿猫阿狗冒犯到了陌惜。   马车很大,带着三尾凤翎的标识,一路畅通无阻,速度很慢,出了广成门在一间茶寮简单用了午膳,下午就到了庄子。 作者有话要说:     ☆、琼林宴旧事      一路上黎芽与主子说话逗趣,又想了几个有意思不费神的小游戏,陌惜在车中倒也不觉得烦闷。更何况,妻主还坐在他旁边呢,只是像现在这样让妻主看着,他就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不过一会儿的工夫,马车就停在了庄子前。   南郊上的庄子大多依着袖山的山势而建,在云州那头,袖山是悬崖峭壁,天险绝峰,而在都城这一侧,袖山却是瑰丽自然,风光秀美。   闻寻音是有打算带着夫郎好好领略一番袖山的风光的,其他一切都有张佳琪在打点,她也惯不曾为这些杂务操心,省下大把的时间,自然是要带着夫郎好好逛逛的。   心中这样想着,却也怜惜夫郎坐了半日的车了,马车宽敞舒适不假,她们憋闷在里头也是真。陌惜脸上不见疲态,显见是身子彻底养好了的。   闻寻音带着夫郎住进了清幽的小院子,庄子主人不曾过来,可为主人准备的院子一直有专人打理,布置得清雅脱俗。闻寻音看了眼院中的小花园,问了庄上的管事,得知园中的花这两日正到了花期,心情大好。   挥退了侍奉的下人,闻寻音亲自为夫郎宽衣解带。   “妻主?”   虽然入了卧房内室,可这时间却是不对的。若说午睡,便有些晚了,若说安置就寝,又实在太早。再者言,陌惜根本就不累,故而见了妻主一副要与他相拥而眠的架势,不免有些疑惑。妻主眼中清明,也无多余的动作,她又向来怜惜他,不是想对他做点什么。   “现在先休息片刻,到了傍晚,与你一同看昙花。”   闻寻音淡淡地解释,将外衣、中衣一件件搭在了床边的架子上,褪了夫郎的鞋袜,揽过夫郎就上了床,扯了被,打算闭眼睡上一会。   “昙花?”   倒不想,按着闻寻音的意思应该要闭上眼的夫郎此刻眼睛圆睁,双眼亮而有神,说不出的漂亮惑人。闻寻音自然是被迷惑了,她搂着夫郎的腰,稍一使劲将陌惜带入自己怀里,在夫郎眼睛处落下一吻。   陌惜因妻主的动作眼睛被迫合上,眼皮微颤,睫毛一下一下抖动,刷过闻寻音的嘴唇。她嘴唇发痒,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夫郎的眼缝,惹得夫郎惊呼了一声。   “呀!”   陌惜被吓了一跳,却不敢睁开眼,只揪住了妻主的衣袖。   “乖,今天先不动你,睡吧。”   搂着陌惜腰部的手一下一下地拍着陌惜的背,陌惜睡不着时闻寻音总会这样哄他,这招对陌惜来说也特别管用,不到半刻钟,陌惜呼吸渐渐轻缓平稳,已然入睡。   闻寻音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将拍抚的幅度做了番调整。   她想带给陌惜安宁稳定的生活,安城的那半年倒是稳定,却与安宁搭不上边。陌惜的身份在安城太特殊,除非陌惜一辈子躲在后宅,否则只要他出现的地方,众人的目光、神情、言辞就会将陌惜伤得体无完肤。   陌惜不在意那些,可谁又能说不在意就不会受伤呢?陌惜不在意的,只不过是他被别人伤害了的这个事实而已。哪怕燕皇免了陌惜的罪责,除了陌惜的贱籍,安城大多数人看陌惜的眼神依旧没变。   陌惜不爱出门,除了他生性娴静之外,安城的百姓也居功至伟。这不是闻寻音想看到的,所以她带着陌惜离开。   可瞧瞧她都做了什么?她只是让她的夫郎在不停地赶路而已!从安城长途跋涉至云州,没待上几日又到了都城,从城郊跑到了内城,没住上两日就又从内城跑回了城郊。闻寻音一想到此间事情处理完毕,她就又要带着陌惜回云州,心中不免产生愧疚。想她闻寻音一生自私得惯了,又向来以自我为中心,很少在意他人的想法与感受,到了她的夫郎这里,却总是担心、忧愁、愧疚,这些本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情绪,因着她的夫郎,教她一一品尝。   亲了亲夫郎的脸蛋,闻寻音叹了口气,搂着夫郎的手臂紧了紧,也闭上了眼睛。   她们醒来之时晚霞已经漫天,太阳落了一半,另一半红通通的挂在了山的西侧。   陌惜帮妻主穿好了衣物,又穿上了自己的,这从唤了黎芽进来为他整理头发。   黎芽简单地给主子挽了个落云髻,攒上支玉钗,没有戴黑红二色的翡翠镯子,改为为主子配了条珍珠手钏,陌惜整个人素雅上不少。   闻寻音对这里男儿的衣服、首饰、发型,甚至是妆容都没有培养出欣赏的才能,对她来说,只要是陌惜,不论看上去如何,都是极好的,这便足够了。只要她的夫郎生活惬意,这世间最好的一切他都拥有,这便足够了。   所以在陌惜左右侧了侧身,展示了一番之后,闻寻音点了点头,没有表情,却分外认真滴说:“很好。”   她的夫郎,自然是什么都是好的。   得了妻主的夸赞,陌惜喜形于色,一路跟在妻主的后头,虽然垂着头,脚步却是很轻快,连嘴角、眼梢都是弯着的。   她们的院子里也是有小厨房的,念及不论是陌惜还是她都是首次到了这庄子,闻寻音还是决定去大餐厅吃饭。   餐桌很大,晚膳是大家一起吃的,陌惜扫了眼,除了庄上的管事,其余人他都是认识的,就算是管事,妻主都为他介绍过,是个叫唐时的精明女子,笑起来像狐狸。   只要闻寻音在,黎芽就无用武之地,凡举布菜、剔骨、挑刺、盛汤这些琐碎之事,闻寻音都包办了。初时,陌惜觉得不好意思,可妻主没给过他拒绝的机会。到了后来,他也想要伺候妻主,妻主又断然不许他动手,不是嫌油污会染了他的手,就是嫌动作太过细碎会费了他的眼,他总是拗不过妻主。   唐时见主子这副做派时,很是吃了一惊,但桌上众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只顾着低头吃菜,显然是习以为常的。唐时略一思索,也就释怀了。横竖都是主子的私事,惊异过后,又与她有甚关系呢?   众人保持着食不言的良好餐桌礼仪,在一片静默中用了晚膳,又在主子和正君离席后一一撤离。虽然席间没人说话,可彼此间眼神交流过后,已知对方心中想法,这些想法不能诉诸于口,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她们跟着主子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心底却总有种错觉,仿佛跟着主子半辈子了,这种错觉不止一人有,但凡跟在主子身边的,或多或少,或早或晚总会生出这样的错觉来。   主子不爱说话,大部分的时间用来思考,小部分的时间用来读书,也用以制作,剩下的时间才用来发号施令。   她们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主子,却不用了解也能看出主子是个清冷的人,性子清冷到了极点,眸子清冷到了极点,连声音也是如出一辙的清冷。这样清冷的人在娶了正君之后就悄悄地改变了,性子没变,看人的样子没变,声音也没温柔上半分,可大家都轻易地发现主子变了,变得不那么难以接近了。   主子并不难相处,只是主子周身难以亲近的氛围总是萦绕不散,就像佛堂上高高端坐的佛祖,纵然祂无悲无喜地看着人间,纵然祂的信徒甘愿为祂倾其所有,可佛祖又岂是常人能肆意亲近的?她们见主子,就像信徒见佛祖。直到某一日,主子娶了正君,就像佛祖下了佛坛。   主子娶了正君,代表的就是接踵而至的麻烦,自然,闻家不畏惧麻烦,只要能解决的,对闻家来说也算不得麻烦。从陌家,到安城,到都城,再到三鼎甲,再到四皇女,凡是涉及到正君的,以后会越来越麻烦的。   她们私下里都有查过正君,由他身后铺设出来的场面那般宏大,可被推到台前的正君却清白、无辜得可怜。   正君人不笨,只是没学过计谋策略,也没接触过什么阴暗面,只一场“琼林宴”便已让他万劫不复了。她们不知道,正君获罪后沉寂在安城的那两年里有没有思考过,他在这场无妄之灾里头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为什么颜夫侍一个养在外头的小小外室竟如此大胆,敢于让他的儿子男扮女装,还敢让他去考科举?为什么正君罪犯欺君,陌家除了在安城辱了些许的名声之外却安然无恙?为什么儿子出了这样的事,颜夫侍却还能稳坐夫侍之位?同样参与进了“琼林宴”事件中去的状元、榜眼另外这两名当事者为什么会毫发无损?这件事情是谁设计的,谁能从中获取利益?到了最后又为什么留了正君一命?正君身上还有什么未浮上台面的价值?   倘若这些问题与主子半点关系都没有,她们可能会因为好奇而兴致勃勃地去调查,倒不是说在主子宣布她要娶夫,而夫郎的名讳正好是陌惜的时候,她们就半点都没调查,而是在调查这些秘辛时就不会像当时那样憋屈了。被调查的主角可是她们未来的正君!是要陪在主子身边的人!   她们一边郁闷一边调动力量挖掘真相,真相不是为了要呈报给主子,而是因为她们想知道。这世间哪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主子的耳目?主子的智慧不是她们这些凡人能揣度的,她们花了不少时间才得出的事实,只恐主子在听到“琼林宴”事件之时就能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进而推演一番得出真相了。主子智多近妖,她们早就习惯了。   后来孙雨晴私下问过主子,从什么时候起生了娶正君的心思,主子倒也不瞒她们,直言在安城再次见到正君的那一刻起。   主子蛰伏了两年,也准备了两年,其间辛苦不足一论,为的却只是一个目标,将正君娶回闻家,如珠似宝待他,给他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那么主子呢?主子从中又能得到什么?   有那么几个月,她们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现在见了主子如何对待正君之后,她们还有什么不明了的呢?主子根本不为什么,也不想从中得到什么,她只不过就像这世间的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一样,爱上了一个男人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真名      得出了结论,她们收拾收拾各干各的活去了,这些事情主子自会处理,她们只管在旁边看着就是了。   对于得出的这一结论,闻寻音一无所知,她正仔仔细细帮她的夫郎系上披风的带子,一路灯火通明地回她们的院子。   昙花有一大堆的别称,琼花、月下美人、昙华、月来美人、夜会花、鬼仔花、韦陀花,因着她开放时间短,一年只有那么十来天开花,每次开花也只有那么一二个时辰,物以稀为贵,这才被文人雅士所喜爱。   闻寻音绝不是文人雅士,若不是知道陌惜喜欢,她不会在天黑之后掌了灯去看几株仙人掌科的附生植物,怎么看都只是白色的大花而已,无甚稀奇。   陌惜就不这么想了,他被妻主牵着,和妻主一左一后坐在院内的长椅上,下人们提着灯,他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那一小片植株,就怕错过了它开花的一瞬间。   闻寻音也陪他看着,缺乏表情的脸看不出什么,心神倒飘得有些远了。   世人只知闻宁,不知闻寻音,她将她的真名告知过陌惜,陌惜却一次也没有唤过她的名。时日还短,尚觉不出什么来,若是三十年,五十年后,仍旧无人唤她真名,到时她怕是也会忘记闻寻音才是她的名吧?她不担心她是否真的会忘记,这于她而言并不重要,她觉醒了自我,触摸到了最高法则,自然明白名字对她的重要性,即便她忘记很多事,她依然叫闻寻音,只要她是闻寻音,那么她就是存在的,更何况……   她转头看了眼陌惜,灯光在他脸上打下一片淡黄色的光圈,称得他的双眼十分明亮。   更何况……陌惜会记住的,记住闻寻音是她的真名,不论时间如何流逝,不论时代如何变迁。   闻寻音不曾告诉过陌惜,对于觉醒了自我的她而言,闻寻音这三个字象征着什么样的意义。她将真名告知陌惜,如同给了他什么样的权力,这些,陌惜一无所知,他只是将闻寻音这三个字刻在了心底,深深地藏了起来,这是只有他能唤的名字,对他来说贵重得连口都不能张开。   “妻主!妻主,开花了,开花了!”   左手突然被握紧,闻寻音收回心神,目光转移,看向那片花丛。   果然,是开花的了,紫色的花筒慢慢翘起,一层层,一片片,白色的花瓣由外及内,伴随着香味以惊人的速度怒放。   闻寻音借着灯光朝那片雪白之地扫了几眼,等到它们依次都开放,白色的花,黄色的蕊,恍惚间也迷了她的眼。   昙花的花语是短暂的永恒,可这世间又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呢?时间会带走任何东西,最终连时间本身也会被淹没。因为虚无,才会想去创造,时间流逝而过,创造的终点是回归虚无,这是一个轮回,一切结束,又静待下一次轮回的开始。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哪怕虚无也不行。不论虚无还是永恒,不都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么?   闻寻音看着那些花,心情与她的夫郎截然不同。   她没有兴奋,却不悲伤,更不失望,只是安静,安静得仿佛除了那片昙花之外,世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妻主?”   陌惜握了握闻寻音的左手,带了点疑惑的声音将闻寻音再次飘远的思绪再度拉了回来。   闻寻音安抚性地拍了拍夫郎的手背,说道:“莫忧心,我无事。”   她既然说了无事,那便是真的无事。陌惜点了点头,继续看昙花。   妻主最擅长走神,如果他不叫醒她,妻主怕是能走神上一天一夜的。侍从们都说那是妻主在思考,闻家上下也早就见怪不怪了,无要紧事也不去打扰。   陌惜一开始时是不在意的,不在意他的妻主在他面前陷入思考,不在意他的妻主在思考些什么。后来啊,他决定要好好待妻主,从那时起,他便不想妻主在他面前走神了,只要一发现妻主走神,他总要叫醒她的。他的妻主不知道,一旦她的双眼失去焦距,他就找不着她了,她就在他面前,可他却找不见她,所以总要打断她,直到她能看见他,而他也能看见她。   每回妻主回神过后的第一句话总是叫他不要忧心,次数多了,他就不忧心了。妻主说过的,她就算要走,也是要带着他走的,带不走他,她俩就死在一处。从妻主给了承诺的那一日起,他就不忧心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陌惜握着闻寻音的左手,怎么也不肯松开。临近中秋,山中气温又偏低,这时候已经带着凉意了,两人交握的手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因为用力紧握着,稍有些滑腻,闻寻音不介意,由着他握着。   昙花再美,也不可能真盯着那几株大白花看上近两个时辰的,黎芽准备了茶点、水果。从南方运来的菱角经煮过之后香甜可口,与未煮之前的鲜甜脆嫩相较又是另一番滋味。   菱角外壳坚硬,左右两端各生一枚弯刺,不看那刺,长得倒是跟元宝似的。今次煮的菱除了左右向上弯长的两根刺外,前后各向下长了两根刺。未煮之前,那四根刺还是带着点软的,煮过之后,那四根刺就硬得异常扎手了。黎芽手巧,用一柄小刀剥壳,除了不慎被刺扎了几回手外,也剥了满满一小盒的菱。并不是不想多剥,也不是菱不多了,只是这菱角到底是生在水中的,性寒,食之又不易克化,故而只剥了一小盒,够主子和家主吃上一些就可。   陌惜很爱吃,闻寻音则看不出爱不爱。煮熟的菱角、糖炒栗子、烤红薯,这些在闻寻音眼中差别不大,不论是口感还是味道。知道陌惜喜欢,才会着人准备。在都城,不曾听闻过菱角,不识菱角为何物之人不知凡几。   “莫要多食。”   闻寻音拿过放在陌惜腿上墨色的盒子,转手给了黎芽。   她只吃了两个,满满一盒子,现在已见了底,陌惜是吃过晚餐的,在夜间吃那么多菱角显然不太好。   “嗯。”陌惜回应,也不觉可惜。他动了动,腰腹间有些凉,那是披风唯一没有贴合在他身上的地方,也是他身上最爱受凉的地方。   他刚一动,妻主的手就贴了上来,恰巧绕过披风,贴在了左腰处,就算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妻主掌心的热度。   “咦?”   他咦了一声,抬手看了看自己空下来的右手。原本他的右手是抓着妻主的左手的,可现在妻主的左手贴着他的左腰。妻主是什么时候挣脱了他的手的?   他为此不解着,浑然忘了是闻寻音从他腿上拿走菱角时,他自己松开了右手,下意识朝着盒子抓了一下,见拿走盒子的是妻主,就又下意识收回了右手。   正巧,握了这么久,闻寻音手心温度很高,见夫郎扭着身子,手还不自觉去摸他的腰背,哪能不知道夫郎这是感觉凉了呢?当下手就伸了过去,便惹来了夫郎的一声“咦”。   “天凉了,回屋去吧。”   黎芽听到家主说出这句话,立刻就先回了屋。这时,才听见主子在后头轻轻答了句好。 作者有话要说:     ☆、无端哭泣      等闻寻音带着夫郎慢悠悠地走回内室,闻家正君十分得力的随侍黎芽已经备好了漱口的青盐茶汤、毛巾、热水和舒适的室内厚拖鞋。   主子刚漱了口,家主就看他碍眼了。   “先下去吧。”   本来是要把东西都收拾妥当了黎芽才会离开,家主一声令下,黎芽也就告了退。那些东西,明天一早起来收拾也是可以的。   黎芽一走,剩下的事情当然由闻寻音来接手。她有时兴致来了,对伺候夫郎产生莫大的热情,总要把陌惜弄得手足无措才干休。可每当陌惜也要伺候她时,她却总是想都不想便拒绝的。   “抬头。”   陌惜坐在桌边的凳子上,妻主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陌惜依言抬头,脸上就被覆上了热热的毛巾。妻主在给他擦脸时分外认真,而她本身也是个认真的人。   连耳后和脖子都被妻主擦完后,她又换了块毛巾,执起他的手,把每一根手指都擦过了。   闻寻音摸了摸陌惜的脸,就算没有使用传说中的洗面奶,陌惜的脸也不带丝毫油腻,现在摸起来更是水嫩润滑,也总算她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这么长的时间,陌惜也已经习惯在早晚净完脸之后往脸上涂抹一层“面霜”了,就算他忘了,黎芽也会帮他记得的。还有就是,那“面霜”涂完脸上舒服不说,他的肤质也越来越好了,妻主的手流连在他脸上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他知他长得不好,现如今又是个破了相的,原本脸上干裂粗糙,气色又不好,难看得与死尸有的一比。妻主为此很是下了一番辛苦,他以前不介意自己看上去如何,横竖不过是个破了相败了身过不了几年就会死去的老男人罢了,不论妻主要他做什么,他都被动地接受。而现在,明知道人的长相是无法改变的,他还是希望他能看上去好一点,再好一点,好教妻主看他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不过,妻主看他的目光始终没变,不论是她们成婚伊始,或是如今。   装着热水的铜盆放在了他的脚边,他俊美如神祇的妻主半跪着,脱了他的鞋袜,把他的脚放在了热水中。陌惜看着他的妻主,眼睛一眨不眨。成婚那一夜,妻主就以着这样的姿态为他洗脚,妻主身份尊贵,心性高洁,如何能做这等卑下之事?他当时被吓了一跳,阻止未果,随后便冷眼旁观。他的心是冷的,妻主对他越好,他的心就越是冷得发抖。后来,了解到了妻主对他无所图,他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自厌愧疚的同时,再不肯受妻主如此对待,因为只要看到那样的妻主,他的心不仅冷得发抖,更是热到烧灼了起来,一会被冻成冰碴子,一会又要被灼成灰烬,他在这样的冷热交替中几欲死去,却在看到妻主平静的眸子后也恢复了平静。只有这条命罢了,他身无长物,除了这条不值一钱的贱命,他竟没有任何东西能回报妻主了。   闻寻音做什么都是认真的,认真是因为不在意,因为不在意,所以不会被其他事情摄去心神,所以能够一直认真地做一件事。她原本也是极认真地在为陌惜洗脚的,可夫郎的玉足就在她掌下,她稍稍一握就整个的抓住了,那秀气的足……   她正狎玩得开心,嘴角也忍不住勾了起来,神态说不出的柔和。水还很热,多洗一会也无妨的。   却见一滴水珠,蹭着她的手背,滑落到了铜盆中。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意识到了什么,闻寻音只觉手背被水珠滴落到的地方烫得吓人,生生灼痛了她。   没有抬头,取过一旁的巾子,将夫郎的双足仔细擦干,扔掉巾子,将夫郎打横抱起,走向床铺。   陌惜双手环住她的脖子,身子在微微打着颤,头伏在她的肩窝,还是有不少的水珠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滴淌。   闻寻音少见地烦躁了起来,直想做些什么,抚平了这烦躁才好。   三两步来到床边,将夫郎小心翼翼地放下,陌惜却不肯松开手,紧紧搂着她的脖子,一动不动。   “陌惜,我要看你,松开手。”   她直接命令,这是目前最有效的方式。   陌惜松开了搂着她的手,却用手臂挡住了他的眼睛。不断有水珠在陌惜挡住了的地方顺着他的鬓角流淌进他的发间。   闻寻音终于能站直了身子,两道眉轻轻拧了一下,又松开。她还是没什么表情,可眼底的幽火却开始蔓延。她此刻烦躁地想杀人,却又只能控制着自己。她想转身离开,脚尖都偏了个方向,这是人内心深处想要逃走的外在表现,可她又只能立在那里。   最终,也就是半秒钟的时间,她跟着上了床,踢掉鞋子,靠坐在陌惜旁边。   拉开陌惜的手臂,本来很用力地按着,因为拿开他的手臂的人是妻主,在陌惜还未反应过来时,他的身体先一步的顺从了。闻寻音看见了那双流着泪的眼睛,闭着,睫毛全被泪水打湿了。   “为何呢,陌惜?”   松开的眉又一次拧起,狠狠地皱着。闻寻音空闲的那只手捂住了左胸口,闷闷地、钝钝地、要令人窒息般的,那一处仿佛也不再跳动了。“回答我,陌惜。”   陌惜只是摇头,不说话,泪水止也止不住。   她的夫郎不会拒绝她,摇头就是答案,在告诉她,他不知道,不知道他为何这样哭泣。   已经无法再看下去,哪怕是半秒钟也不行。闻寻音没有控制力气,只是将动作控制在了陌惜不会因此而感到疼痛的范围。她将陌惜抱了起来,就放在了她怀里。捏着他尖细的下巴,烦躁地封住了他的口,唇舌肆虐,在他口中搅了个天翻地覆。   陌惜渐渐止了哭泣,被迫的,因为不容拒绝,所以他浅浅回应他的妻主。这般粗暴的妻主,这般粗暴的吻,令他一时之间什么也想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雨过天青      不记得有多久,他舌头整个的麻木了,嘴唇也被妻主噬咬得不成样子了,妻主离开了他好久,他才回过神来,也才发现嘴唇疼痛难当。   此时才回神的绝不仅仅是他,见了他凄惨的小脸,红艳的,肿得厚厚的,还带着细小伤口的嘴唇,闻寻音眼神黯了黯,低下头用自己的唇细细摩挲抚慰过,这才放开他。   “当时在想什么?”   闻寻音再次发问,声音沙哑,眼睛半眯着,看不出喜怒。   “我……”陌惜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只说要好好待妻主,细细想来竟什么都没有为妻主做过。也是,妻主又用得着他做些什么呢?连他想为妻主盛一碗粥来,妻主都是不舍得他亲自动手的啊。   他看着妻主半跪在他脚边,看着妻主柔和的表情,看着妻主因握住了他的脚而挂起的那个小小的笑容,竟悲从中来,一时什么都忘记了,只想好好哭一场。   “对不起,妻主,我……我不是故意的。”   哭过之后,他的声音同样沙哑,还带着浓浓的鼻音。他乖乖地认错,揪着妻主的衣襟,心中忐忑。   “下回还会如此么?”   这是一个单纯的疑问句,也是闻寻音此时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下回还会如此么?毫无原因的,或者说,在她根本就不知道缘由的情况下,就哭得这样伤心欲绝,简直就像要将她的整颗心生生剜走一样。   她不知道,看一个人哭泣……不,解决不了一个人的哭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束手无策是那样的难受。   能让她难受的事物并不多,她也总能解决掉让她难受的根源,所以她并不知道,她忍受难受的忍耐力如此之低,简直不堪一击。   这样的不堪一击,让她料不准要是再有下一次她会如何,又会怎样做。她总不能回回都吻得他忘乎所以,也不确定是不是这一招永久有效。就算永久有效,她也不愿再看见他这样毫无缘由地就开始掉眼泪。   所以,她问他是不是还会有下一次。   “我……我不知道。”   陌惜连他怎么突然之间就哭了也不知为何,又如何能知道他下回还会不会再像今天这样了。所以,他回答的是实话,可这样的回答并不能教他的妻主满意。   “那便罢了。”沉默了半晌,闻寻音终是放弃了,摸了摸他哭肿的眼皮,问道,“可还想哭?”   陌惜诚实地点了头,在妻主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中忍住了,他还是想哭,却没有再哭。   “乖陌惜。”   似是知道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变成爱哭鬼的夫郎忍得很辛苦,闻寻音亲了亲他的额头,下了床去,重新拧了块巾子,把夫郎哭得乱七八糟的小脸擦干净。给了陌惜一罐消肿去痛的药膏,让他自己给哭肿的眼皮上药,她则趁着这空隙火速洗漱完毕,抱着夫郎进了被窝。   陌惜像是哭得累了,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满脸的困顿。发泄了一场,他现在看上去很轻松,只苦了他的妻主,心中难受还未退下,见了夫郎这番模样,又是莫可奈何。   “先别睡,陪我说会话。”   捏了捏陌惜通红的脸,稍微有些用力了,在陌惜滑嫩的脸上出现了两个更红的手指印,也将陌惜从即将入睡的困顿中唤醒了。   “嗯,陌惜不睡。”   他睁了睁眼,既想窝在妻主怀中,又想抬头看着妻主,正纠结着,下巴就被妻主抬起,他望进了妻主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过两日便是中秋了,带你去袖山玩。”   “好。”先答了声好。   陌惜也不知道袖山有什么好玩的,不过只要与妻主在一起,旁的他也就不关心了。那可是中秋节啊,本该是合家团圆的节日,如今他只剩妻主了,自然是想和妻主在一起的——就妻主一人,不要旁人。   “就我们两么?”又问了妻主。   闻寻音愣了一下,就两人么?陌惜眼底的期待太过于明显了,她这些年也习惯了前簇后拥的生活,身边跟着那么多人没察觉出不妥,听了夫郎这么问,才反应过来,夫郎是想与她过两人世界的么?   男孩子的这些小浪漫她不曾关注过,就算是她以前做小姑娘时也不是一个浪漫的小姑娘,可现在生出浪漫小心思的是她的夫郎,她怎么样也会满足的。   “嗯,就和我陌惜两人。”   她这样回答,然后得到了夫郎一个浅浅的笑容。   坏陌惜!她心中这样哀叹着,面上去丝毫不显。刚刚从哭得那般伤痛欲绝,弄得她也跟着像是山崩地裂了,转而对着她笑得那么甜蜜,竟像是从来不曾哭过一样。她手上被泪水划过的灼热还未全数褪去,她心头的难受还未全数褪去,怎么她的夫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对她笑得那般好看?   听说这里的男孩子的确是这样的,上一刻还是风,这一刻就是雨了,大约是她的夫郎也不能免俗的。   “真好!”陌惜叹了口气,又问,“我们要在袖山一整天么?”   这回闻寻音没有犹豫,回道:“自然。”   一整天,什么都不做,只陪着夫郎游山玩水。一整天,什么人也不见,只陪着夫郎二人世界。闻寻音这样打算好了,必然也会这样实行下去。   闻寻音陪着陌惜说了好一会的话,陌惜在她的怀中上下眼皮直打架,因着很少有机会能与妻主这样肆意亲近腻歪,他强撑起精神,注意力却总也集中不了。   陌惜的眼睛基本上已经消肿了,时候也确实不早了,闻寻音下床吹了灯,上床调整姿势,在黑暗中准确滴寻找到了目标,亲了亲陌惜已经全部闭上的眼睛。“睡吧。”   陌惜没有应答,他还没有陷入沉眠,却也只差上一二秒钟便要睡去了。他觉得他回应了妻主,最起码也“嗯”了一声,只是他意识昏沉,不知道自己连一声都未应,很快就睡着了。   掖好被角,闻寻音盯着雕了百鸟朝凤的床顶看了一会,眯了眯眼,脸上划过一丝残酷的表情,最终趋于平静,偏转头,脸蹭了蹭陌惜的发丝,也跟着闭上眼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     ☆、早起      八月十四,庄上负责下山采买的那波人临近中午时就回来了。一来,明日就是中秋,二来,主子好容易终于到了庄上,正是该要好好庆祝一回的。   陌惜跟着院子里负责小厨房的大师傅做月饼,在费了一番油面馅料之后做得也似模似样了。   烤制月饼时,就是看火,陌惜也是亲力亲为的。想着到了明日,妻主所食的第一个月饼就是他做的,陌惜被热气和火焰交替蒸腾炙烤得通红的小脸上露出了神往。   妻主的性子他也有所了解,若要让她如何去夸赞别人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妻主太过聪明,任何事物她看上一眼便知原理,又有一双巧夺天工的手,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倒妻主,自然也没有什么能令她赞叹了。可是,只要一想到妻主能吃上他做的月饼,他就开心,只要是他做的,妻主定会吃完,再说上一句“不错”,他便开心到不能自持。再加上,妻主明天会陪着他,一整天,就她们两个人……   “呵呵呵呵……”   陌惜双手捧着下巴,不自觉溢出一阵儿轻笑。跟在他身后的黎芽虽然不知主子为何突然间发笑,但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现在的主子,与黎芽初见他时,从神态到性情简直是判若两人。黎芽心中怜惜主子,自然是盼着他越来越好的。   烘烤完成,陌惜在大师傅的帮助下取出炉中的月饼,放在避风干燥阴凉处,置上一夜,味道会更好。他虽不知原理,又觉与他悉知的食物趁热、新鲜时好吃的常理相悖,但既然大师傅都这样说了,必是有其道理在的。   下午对于黎芽来说也是个十分忙碌的下午,陌惜花了很长时间把明日到去袖山玩所需携带之物列了张单子,上头的东西他本想亲自准备妥当,恨不能就算妻主喝上一口水,那水都是他烧开、晾凉、装灌的。黎芽自不可能什么事都由着主子胡来,都让主子一个人准备,那主子得有多累啊?   主子是做了月饼就想做些肉食,做了肉食还想做些干粮,做了干粮又想做些汤水,忙得不可开交。他身为主子的随侍,自然是不能够主子忙着他闲着,在劝阻过程中,却出了点问题。   “那怎么行?我唯恐单子上缺了漏了什么怎可再将这些东西划去?”   陌惜看着他要带的软垫、巾子、碗筷还有其他好些东西都被黎芽说成了不必携带的物具,自然是不甘心的。   他随妻主出门多次,哪次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妻主惯会享受,定是不曾吃过丁点儿苦的,这回她们上山,又不带人,他自然要好好照顾妻主,怎可因贪图便利而降低了妻主的标准?   要将单子上所列之物准备齐全,主子又铁了心要亲自动手准备,等都弄好了,主子岂不是要累坏了去?黎芽眼珠子一转,换了条路走。   “主子啊,您又不是不知道,家主疼您疼得跟什么似的。您准备这些东西就是两个女人都不好拿呀,更别说明日只有您和家主两人出门了。以家主的性子,她定是不会劳动您一根手指头的,到时候不还是所有的东西都叫家主拿上了?您又争不过家主,也只能是家主拿着,家主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要拿着这一大堆东西一整天呢。”   陌惜果然沉默了,妻主连剥个虾壳子都怕扎了他的手,又怎么会让他拿这些东西呢?   黎芽见主子明显被说动了的表情,打蛇随棍上,又紧接着把单子上的东西划下去不少。   “照我说,主子带上一日所用的水食也就行了,反正主要是出去玩的,家主领着主子玩得开心即可,谁还在意这些外物啊?”   陌惜看着最后连御寒的厚衣物也被划去了,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是要与妻主去游山玩水的,可不是要妻主去做苦力的。妻主合该舒舒服服地端坐着,用最好之物,凡是都不需劳她动手,自有人办得妥妥当当。   “就按你说的做吧。”   陌惜最后妥协了,有些无奈地看了眼那张单子,然后偏转过头,不再看了。袖山地形倒不复杂,可也没有平坦到能坐马车的地步,马车到了庄子这一带便都要止步的,再往上,只能靠双腿行走。   其实她们也能坐步撵,可说好了两个人,陌惜自然是不愿意又有不相干的人围在她们身边的。   闻寻音在书房看了会地图,接着就看了一整日的公文,自然是不知道这一天她的夫郎都在忙什么,也不知道夫郎的随侍为了阻止她的夫郎更加忙碌,第一次展现了他的口才。结果,她的夫郎完败,除了他做的月饼、酱牛肉,就连糯米团子都没来得急亲自准备,那玩意隔了夜可就没法吃了。   陌惜自然不会心灰意冷,他早早就睡下了,要的便是中秋节那日能早早地起来。   山间天亮得早,只露出微光,陌惜就醒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醒来了,心中藏了事,一晚上他睡着睡着便睁眼醒来两三回了,这次睁眼,见着了亮光,也就准备下床了。   他动作轻轻地掀开被子,偷偷瞧了眼还在睡的妻主,心中不无得意。总算是醒得比妻主早一回了吧!不知道妻主醒来第一眼却没有看到他,会不会像他往日醒来那般有些失落?   他心内哼了一声,暗骂自己一句,不再想些有的没的,双脚及地就要下床。   “起这般早?”   腰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圈住,耳畔传来妻主带着些沙哑的声音,清冷的,又含了丝模糊。陌惜耳朵一热,应了声“妻主”,僵坐在床沿,没有动弹。   “睡不着么?”她的夫郎于半夜醒来数次,她怎么可能半点不知?本以为他是要起夜,所以才会如此频繁地转醒,但看他现下僵硬成这样,恐怕还是其他缘由。   “妻主……”   他这一声,唤得百转柔肠,可还是什么都没说。   闻寻音最不可能做的,便是真正去逼迫她的夫郎,所以干脆松了手,由得陌惜下了床。   “妻主可以再睡一会,陌惜去去就回。”   她看着陌惜快速收拾好自己,出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山地球场      闻寻音自然是睡不着了,起了床,慢悠悠打理自己,等打理好了,外室也传来黎芽压低了声音的请安声。   本来这时候就是闻寻音平日的起床点,黎芽也会在这个时候等在外室,好教陌惜醒来时能贴身伺候。   “进来,我有事问你。”   闻寻音坐在椅子上,右手食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扶手。   黎芽进了内室,只一眼就见了空空的床铺,主子呢?他有些惊讶,下一刻就收好了自己的情绪,规规矩矩地再次给家主请了安,心下对主子的动向有所了解了。   “起来吧。正君昨日忙了些什么?”   黎芽直起身子,从袖口处抽出了张写满了字的纸,恭恭敬敬地双手呈递给了闻寻音。   闻寻音扫了一眼,便将纸上的内容全部看完。那是夫郎的字迹,再看看那一条条的竖线,最终只剩下几个没有被划去的字,不由失笑。   “主子昨日一整天都在厨房,大师傅和奴才都为主子打下手,主子做了月饼和酱牛肉。”   光是煮牛肉就用了好几个时辰,这期间主子又是看火,又是做月饼,揉面团揉得手都红了。   陌惜做过很多粗活,最辛苦之时工作繁重程度黎芽不曾亲见,陌惜吃过苦,所以远不像黎芽以为的那样吃苦受累了。他不会做饭是真,在这上头花费了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不假,可这些都在他的身体能承受的范围之内。中秋节与妻主二人出游,这对陌惜来说是件大好事,因小失大的事情他是决计不会去做的。真累坏了身子,妻主第一个不高兴,说不得下回就再没有这样只二人出门的机会了。   闻寻音又看了看留下来的那几样食物,都是她爱吃的,且没有做法太过复杂的,当下点了点头,好不吝啬地夸了黎芽一句:“你做的很好。”   她哪里像陌惜所想般不会夸别人啊,只是这个别人,或者这个别人所做的事情与她的夫郎无关,所以她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黎芽被夸赞却波澜不惊,这本就是他该做的,做好了是本分,做不好就失去了他作为主子随侍而存在的意义了。   “去厨房看看正君,别让他累着。”   她又看了眼独独留下来的那几样吃食,心中不免期待了起来。   闻寻音于厨艺上没多大的天赋,能将饭菜做熟,也能入口,并不难吃,但也仅止于此了,要说有多好吃,还相去甚远。她的夫郎还是陌家大小姐时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后来落了难,不说一日三餐,就是果腹都有困难,如何还能下厨为自己做点吃的?陌惜在厨房应是比她还不如的,她最起码食材调料都能认全,也能独自处理,陌惜却是个白丁。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白丁,为了和她出趟门,昨日忙了一天,今日又起了大早,去做他原本从未做过也不知擅长与否的事情。   味道之类的,只是细末,她所期待者,是她即将能够品尝的,饱含在食物中的,满满的,陌惜的心意。   黎芽领命去了厨房,闻寻音则找了个精致的盒子,将手中的纸放入盒中,妥善收藏起来。   还未出门,她的心情就好极,只等她的夫郎准备完毕了。   陌惜有怎么会真叫他的妻主久候,他一直惦记着妻主还未用早膳,再加上有了昨日的经验,手脚麻利了很多,大师傅和黎芽也帮了他不少的忙,该准备的东西很快就准备完了。   闻寻音默不作声地带着他吃了早餐,两人都对大变了样的庄子没甚感觉,管他多了多少花灯,管他摆了香案是不是要祭月,管他周围晃悠的人脸上的表情怎生奇怪。   陌惜手里最终只剩下一个小布包,内中裹了个盒子,并不占地方,也不沉。闻寻音要接过时,他很自然就给了,给完之后闻寻音从看见他身后挎了只水囊并一只带耳的杯子。   见夫郎护水护得紧,看她的眼里都带上了防备,闻寻音干脆作罢,没有兴趣剥夺夫郎的小小乐趣。水囊并不大,山中有山涧清泉可以取水,背着又不沉,索性随了他去。   庄内众人送她们到了庄门口,看她们转了个弯,消失在一片林子里。二人出游而已,黑骑中有两骑暗中跟着,安全无虞,她们等着晚上主子带正君回来便可,无甚需要担心的。   闻寻音左手拿着包裹,右手牵着她的夫郎,就算不说话也能看出夫郎的好心情。当然,她也同样。   山中随处可见的是一种紫色的小花,花开得还算好,茎叶却有些干了,想来开不了几日的。不止是野花,山中有不少树,叶片尖儿处都开始换色了,天也的确是开始冷了。   “想好要去哪了么?”   她一路牵着夫郎的手,一路吹着晨间的微风,心情是少有的畅快。这阵子总带着陌惜东奔西跑,不说给他一个安定的生活,就连停下了看看沿途的风景都不曾。   “咦?”   听了妻主问他,陌惜皱起眉环顾了下四周,除了树,就是树了,他不辨方向,亦不知去向,一切由得妻主做主就行。   “那便是没想好。”   闻寻音前一日拿着庄上精心绘制的袖山总图翻来覆去看过数遍了。不夸张地讲,只要图上做过标记的地方,就是哪处有个兔子洞,她也能在山上找出来。见陌惜没想好要去哪,她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   “可去奇岚峰,那处风景着实不错。”   风景如何她没有亲见,从地图上也能反应一二,说不错并不为过,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奇岚峰是离庄上最近的一处山峰。   陌惜自然没有意见的,他紧紧跟着妻主,有时也盯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目光很少放在山中景色上头。   “陌惜。”   边走着,陌惜听见妻主唤他,连忙应了声,抬头看妻主。   她们行经一片开阔之地,这片山地就像陌惜第一次到达云州所停留的那片山地一般,少见的平坦。妻主的目光放得很远,他不知道妻主在看什么,或者妻主看到了什么,感觉妻主将周围数十里尽收眼底,明知她们在山间,不可能看尽足下之地。   “你看过的记载各地风俗民志的游记中,可曾提到过一种运动,类似于利用棍子将石丸或泥丸打入地上事先挖好的坑洞中一样的游戏?”   他认真听着,妻主又说运动又说游戏,但是这样的游戏他是闻所未闻,所以陌惜摇头。   “不曾见过,那是何种的游戏?”   “是种会让人上瘾的运动,以前我家中族兄有座球场,就建在了这样的山间,是以突然想起了这游戏。”   大哥有座山地球场,虽然她离开时还未对外营业,只做了旅游景区,但凭着大哥的能耐,不出两年,等政策稍微宽松,或是寻了旁的正当理由,也可开得理直气壮,而不用再这般遮掩了。   “会致人上瘾?”   陌惜很惊讶,想象不出有什么样的游戏能教人上瘾的。   “那时我每月总要下场三四次,这并不算频繁,恨不能天天泡在场下的大有人在。”   闻寻音眼神清明,并不曾陷入回忆。回忆也仅是回忆罢了,不能说对她丝毫影响也无,最起码,如今她少有的心血来潮,就是很想打球,为了能打上球,她在考虑找个地方建座球场。也只是如此罢了,更多的就没有了。   “陌惜倒是很想见识呢。”   他笑了,也跟着妻主一样,放眼去看山的远处。   “会有机会的。”最迟两年吧,她总能建成一座球场。“介时我教你打球。”   闻寻音成绩并不是很好,但每次下场也并不丢人。男子才更加注重这项运动的竞技性,女子嘛,如何将姿势练得漂亮,如何将球打得优美就好了。   “嗯。”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看上去十分开心。   妻主可能自己都没有发觉,她与他聊起有关她的事情的时候越来越多,不论是喜好还是想法亦或是过往。妻主以前也从不隐瞒他什么,但也不会主动提及,不是故意不提,只是他不问,妻主是想不起来要与他说这些的。   他越来越贴近妻主,这怎么能不让他欣喜呢?   闻寻音没有再继续着个话题,甚至脑中都将这件事抛开了。不是她不够重视,在想到要建球场时,她脑中划过无数个问题,如何选址,球道草、果岭草要用什么草种来铺植,浇灌问题,下水问题,球杆和球的制作问题……每一个问题都是需要攻克的难关。她把整件事都抛到脑后,只不过是她的认真让她专注,她的专注让她不会本末倒置。今次出门分明是陪着夫郎游山玩水的,她不愿最后演变成夫郎陪着她完善“如何在没有机器作业的时代建成一座高尔夫球场”这一理论。她不舍得,就算知道夫郎不会介意,她也不愿意。   “可累了?”   二人走了一段,面前出现一汪浅溪,山中细流汇聚于此,朝阳洒下,耀出粼粼波光。   陌惜一听这话,便知不论他的答案是何,妻主这是打定主意要让他休息了。虽然已经知道最终结果,陌惜还是摇头,道了声不累。 作者有话要说:     ☆、接山泉      带着陌惜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闻寻音打开了手上的布包。所以说,迫不及待地坐下要休息,怕陌惜累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对手中夫郎亲自准备的食物关注已久,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布包里是个多边盒,高四寸半,长九寸半,能装不少东西,够她们一天所需。闻寻音一打开盒子,便笑了。   正六边形的盒子,被分成了七块,正中间的小圆盒内叠放着两块月饼,印着富贵藤的花样,色泽金黄,饶是她不爱吃月饼,一想起这是陌惜亲手准备,也不免想尝上一尝。   闻寻音见过陌惜所列清单,别说最后留下来的东西,就算一开始陌惜想准备的,她都一清二楚。知道归知道,亲眼所见又是另一种感觉。   她看到了紫菜卷,一个个做得袖珍可爱,密密实实排了数层占据多边盒边上一角。酱牛肉切成了半指厚的片,就在紫菜卷旁边。被划去的糯米团子果然没有出现在这里,取而代之的是上面沾着一层细细的、厚厚的花生粉的糯米条,让她想起了驴打滚。小糖橘也占了一个格,旁边还有不少的龙眼,最后的一个格内装了几个菜包,看不出里头具体包的什么。   “很丰盛。”闻寻音笑道。而且,除了应节的月饼,无一例外,都是她爱吃的。“幸苦你了。”   陌惜摇头,也在笑,看上去十分开心。   “不辛苦的,也没费什么事,大多都是厨房的师傅和黎芽在弄,我只做了简单的。”见了妻主的笑容,他觉得再辛苦也是值得的。妻主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他准备得这般粗陋,在妻主打开包裹时还是紧张的。明知道妻主不可能嫌弃,也抑制不住地屏息等待,直到妻主露出了笑脸,他才真正放下心来。“妻主要尝尝么?陌惜第一次下厨,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闻寻音也不作答,直接拿了个月饼,一分两半,其中一半递给陌惜,另一半送进了自己口中。   “好吃。”   她细细咀嚼,咽下,然后说道。   并不意外看到了笑得更灿烂的夫郎,闻寻音很快就将手中那半个的月饼吃完了。她不是纯粹拣好听的话说来哄她的夫郎,月饼是真的好吃,虽然具体吃不出来什么馅,但甜而不腻,口感不错。对于月饼这样的神物,吃上去不讨厌便是好吃了。   闻寻音来历不简单,她所来之地,像她这般大的人,凡举月饼、粽子、汤圆,不都是等过节当天意思意思吃上一口半口,平日里从不关注的么?她处在一个物资充足到了泛滥的年代,什么稀奇好玩的东西没见过,有怎么会心心念念一口吃的?   陌惜不知这些,见妻子将那半个月饼都吃了,自然高兴。   他准备了两种不同馅料的月饼,现下吃了一个,等过会饿了再吃另一个好了。这样想着,他拿下带耳的小杯,往杯子里倒了点水,递给了妻主。   闻寻音看看夫郎因急着给她倒水,而将吃剩下的月饼一股脑地塞进了口中,嘴巴鼓起,一面咀嚼,一面为她倒水,她看得有趣不已。若是有外人在,夫郎这一面怕是也不会展现吧。   闻寻音接过杯子,喝了一小口,冲淡口中的甜味,靠近夫郎,将杯子递到他唇边,作势要喂他。   “慢点吃,仔细噎着。”   陌惜自然是不肯让她喂的,他忙接过杯子,用力嚼了几下口中的月饼,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水,也顺带吞下了月饼。   闻寻音自顾自转过身就着溪边的水洗手,见识了这般可爱的夫郎,心情着实不错。陌惜也将杯子放回了原位,凑到妻主身边将手洗净,脸色微红。   他不是不想喝妻主喂过来的水,只是妻主靠近他时眼中的戏谑意味太浓,他心一慌就抢过了杯子,也不敢去看妻主似笑非笑的眼。妻主实在是太坏心了!陌惜不由得想。在无人之时,妻主总是喜欢作弄他。   溪中有几尾小鱼游过,也不怕人,陌惜洗手时还游了过来轻啄他的手指,他一动就都游走了,不一会儿又开始聚了过来。陌惜觉得好玩,偏头对妻主笑道:“看,小鱼!”   闻寻音早就洗完了手,看陌惜玩得欢快,也点了点头。“嗯,小鱼。”   正完骨,陌惜的手又恢复到了先前,根根纤细修长,洁白如玉。如今浸在了水里,又有游鱼不停在他指尖穿梭,说不出的好看。   陌惜一直用手指逗弄那几尾小鱼,每回被惊走又游回来,陌惜就抿唇一笑,单纯快乐的样子叫闻寻音一言不发地从旁看了好一阵。直到陌惜的手都泡得发白起了皱,闻寻音才将他的手从溪中捞出,颇无奈地转过他的身子,令他背对着溪水。   “还玩水?”   她伸手刮了刮夫郎的鼻尖,在夫郎因羞愧而红着的脸中掏出帕子,仔仔细细擦干夫郎的双手。   “走吧,去奇岚峰。”   陌惜自然是无异议的,在他逗弄小鱼的时候,妻主将食盒收好了,重新包好,现在就拿在她手上。妻主一手拿着布包,一手牵着他,继续往山上走。   越往山上走,雾气就越重,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感觉湿湿的。   陌惜看着越来越白茫的山中景色,有些明白奇岚峰之名的由来。大约因地理山势,这座山峰是袖山上雾气最重的一座峰了吧。   他紧紧跟着妻主,有时从身边蹿过的小野兔小松鼠都能令他惊叹半天,妻主全然目不斜视,仿佛司空见惯。   陌惜不记得她们走了多久,等妻主问他是否饿了的时候,他才发觉,他当真是有些饿了。   妻主找了块没有什么棱角的大石头,脱了罩衫覆于大石上,扶着他坐下。他看着一身劲装的妻主,心中不免叹息。当初真该固执己见的,怎么说也要带上两个坐垫,要是带上了现在又何须妻主脱了罩衫垫石头?   闻寻音也跟着坐上了石头,垫了件衣服,也不怕石头上的湿气。   这山间本没什么人来,恰逢今日又是中秋佳节,除了她们再加上隐在暗中连她也不知道在哪的黑骑,山中更无旁人了。闻寻音将这次出行定义为带着夫郎爬山,既然是爬山,男子的衣裙多有不便,因此出门时陌惜也是换了一身裤装,将长发全部盘起。   陌惜本身长得便不柔媚,身材又生得高挑,如今穿裤装盘头发,倒是跟他男扮女装时一般无二了。   解决了午餐,水囊中的水也所剩不多了。闻寻音想了想,决定稍作休息,然后找个地方去接些山泉水饮它一饮。   “妻主,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呀?”   陌惜靠在闻寻音怀里坐着,位置稍靠后,腿就在大石上悬空了起来,他无意识地晃着腿,柔声问闻寻音。   “想回去了?”闻寻音反问。   “不是。”陌惜回得很快,还摇着头。   妻主难得单独带他出来,即便什么都不做,他也不想那么早回去的。何况,山中景色美极了,每一棵树在他看来都那么美丽,就算是看上一整天也不会腻的。   陌惜的心思闻寻音如何不明白,不再逗他,只说他想何时回,那她们就何时回。   “不知道天黑了山路好不好走。”陌惜有些忧虑,而后又觉得自己是明知故问,最终下定了决心。“妻主,咱们在天黑之前回庄上吧。”   “好。”   闻寻音无有不应,只有一下没一下拍抚这陌惜的肩膀,直拍得陌惜昏昏欲睡又要强自清醒。   他不要把这大好的时光浪费在睡觉上头,只一日不午睡罢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么便去接些山泉水来吧。”   闻寻音收了罩衫,单手拎着抖了抖,毫不介意地重新穿回身上。她本不是那么讲究的,只是所有人都认为她讲究,务必将她的衣食住行都安排得精细妥善,与她又无害处,她便不理会了。   石头上很干净,就算衣服放在了上头再穿起来也是看不出脏的。陌惜一言不发地拍了拍闻寻音肩背处根本就不可见的尘土,直到他觉得干净了为止。   闻寻音所说的山泉水来自于月阴泉,就在奇岚峰上。那一口泉眼并不大,因三面环着石壁,顶上还有一侧壁岩,终年月光无法照拂到,才得了月阴泉之名。   闻寻音带着夫郎,轻车熟路,仿佛来过无数回似的,多一步的歪路都没走,就到了月阴泉。   山中岚气越发重了,奇岚峰以此闻名,倒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原本还有的阳光,自到了此处山峰之后就消失了。   取下夫郎身后空了的水囊,闻寻音蹲着,去接由石壁上流下来的那一线泉水。陌惜也没空着,他以和妻主一样的姿势蹲下,用杯子舀了一杯泉水。   突然想起之前妻主逗弄他,作势要喂他喝水的光景,陌惜浅笑,杯口抵住了妻主的唇边。“喂你。”   夫郎少见的调皮之色引得闻寻音挑眉,她错开眼,不看夫郎,也不看杯中的水,只看接着水的水囊,一派不在意的神态,动作倒是自然,微微张了张口,只等着陌惜。   闻寻音表现得太自然,陌惜愣了愣,也只得慢慢地、一点一点喂妻主喝水。之所以要慢慢地,一点一点喂,盖因妻主的心思没一分放在了杯子上头,全数都集中到了接水上头。陌惜喂,她就漫不经心地喝,直到水囊接满了水,她才喝完那一小杯。   把水囊的软木塞塞好,陌惜松了口气,正要连同杯子一道背到身后去,他的腰却突然被妻主搂住了。   “呀!”   事出突然,毫无防备下他惊呼出声,闻寻音趁这个机会攫获了他的唇,舌尖探入,带着清甜的泉水。   陌惜睁大眼睛,怎么样也料想不到妻主竟会如此。受惊吓是一时的,反应过来后他羞涩难当,脸儿红红的,闭上眼,不敢去看妻主带笑的眼睛。   妻主的吻轻柔而缠绵,带着泉水,令他避无可避。他被迫承接妻主的吻,吞下妻主携带来的泉水,心跳如鼓。   半晌,在陌惜晕头转向中,闻寻音结束了这一吻,拇指抚过他水润的下唇,轻言道:“这回,换我喂你。”   陌惜的脸已经不能再红了,他回眸作嗔,却已腿软得站都站不住,只能半倚在闻寻音怀里,带嗔的眸子一点气势也无。   “走吧,去奇岚峰峰顶。”   帮陌惜将水囊和杯子挎回他身上,闻寻音拉着陌惜的手继续向深处进发。 作者有话要说:     ☆、山雨   她们最终还是没有到达目的地,一场突如其来的山雨改变了她们的路线,当务之急,便是避雨。   待第一滴雨被闻寻音感知到时,她当机立断,脱下了罩衫,披在了陌惜身上,又脱下了外衣,围在了陌惜头上。二话不说,抱起陌惜,清冷的声音命令道:“腿圈住我的腰,不许挣扎。”   她太了解陌惜了,陌惜是听话的,在对上她时,他的柔顺是刻在了骨子里的。已然被闻寻音抱在了怀里,陌惜不敢挣扎着下地,只能听话地将双腿放在了她腰间,手臂也搂住了她的脖子。   陌惜将腰挺得直直的,想用身体挡住妻主,却被妻主拒绝了。   “乖陌惜,你这样我看不见路。”   陌惜无法,只有埋首于妻主胸膛。妻主身上只着中衣,一手拿着布包,一手抱着他,眼睛要看路,脚下走得飞快,可再快又能快得过这雨么?陌惜咬了咬牙,用力搂紧了妻主。   这场雨并不大,雨点子掉在身上也没什么感觉,可雨势十分密集,不多会,闻寻音脸上就有雨水滑落了下来,顺着她的下巴,一直滑到她的衣襟内。   闻寻音却是管不了这雨的,也无暇去管,她的夫郎在发颤,披了两件衣服的他决不是因为冷,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叹了口气,闻寻音毫不犹豫扔掉了右手的布包,轻轻拍抚又在哭泣的夫郎。“无碍,前方不远有一山洞,可在那里暂避。”   脚下的泥土因山雨的润泽而变得不太好走,闻寻音的步伐却是丝毫不乱,速度也未减慢半点。   陌惜没有回应她,身体的颤动也没有停下。   他似乎陷入了沉沉的自厌当中去了,都是因为他,妻主才会连人都不带就和他上山。都是因为他,妻主才会在下雨的第一时间脱下衣服盖到他身上,自己只着中衣冒雨赶路。都是因为他,明知道下了雨山路不好走,妻主还要抱着他一路去寻那山洞。都是因为他!   妻主不仅半句埋怨没有,还要再来哄他,都是因为他!   他越哭越伤心,越想越讨厌自己,也越来越替妻主不值,眼泪是怎么也止不住了。   他的情绪感染了闻寻音,脚下是越走越快,到了最后已经看不出半点优雅和稳重了。   且不说躲在暗处的黑骑在见到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波澜不惊有条不紊的主子现在在山间飞奔是什么样的心情了,就连闻寻音自己都发现了自己的失常,此时正神色复杂地看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夫郎,苦笑了一声。   一路抱着夫郎终于找到了奇岚峰上的山洞,外头没有阳光,天色昏暗,洞内更是暗沉,这点黑远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对闻寻音自然没什么影响。   她越过地上摆放的杂物,径直走到山洞里侧靠着一处石壁的石床处。陌惜还在抽咽,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妻主。   “乖陌惜,我们到地方了,先拿火折子出来把蜡烛点上。”   陌惜这回有了反应,他空出一只手在身上掏了掏,掏出火折子后递给了妻主,整个人既不从闻寻音身上下来,又不松开搂着她脖子的手臂,似乎还在抽咽。   “好孩子,先下来。”   闻寻音慢慢地将陌惜放到石床上,然后坚定地拉下陌惜圈住她脖子的手臂,自己转身去点了蜡烛。   洞内一下子亮了起来,陌惜泪眼迷蒙地睁开眼,透着烛光正好看着一步步朝他走来的妻主,狼狈不堪的妻主。   妻主身上的中衣早就湿了,唯一还算干的就是他贴着的胸膛处,他处都因沾了水成了深蓝,唯独那处浅蓝,看着特别明显。妻主的头发也湿了,有几绺发丝蔫头耷拉脑地贴在妻主脸上,看着有些凌乱。妻主的鞋子也湿了,不仅湿,还占满了泥沙,一路走过来,带着一路的泥印子。   “妻主……”   陌惜唤了声,带着浓浓的哭腔,眼看着就要扑过来继续吊在她身上,闻寻音摇了摇手。   “就坐在那里,不要动。”   陌惜不动了,就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妻主,任由眼泪流了他满脸。   “乖,我身上湿,等烤了火,就没事了。”她将披在陌惜身上头上的衣物拿了下来,满意地看到了一个还算干爽的夫郎。“来,先将这石床扫扫,我去生火。”   知效果不佳,闻寻音也不安慰他,而是找了些事要他做。   生了火堆,吹熄了蜡烛,闻寻音回头,她的夫郎将石床扫干净了,手里捧着她的两件湿衣服,正幽幽地看着她。   “过来烤烤火。”   这场山雨一下,山中气温骤降,她们又没带厚衣服,也只能烤火取暖了。山洞本是天然形成,袖山中的猎户有时因捕猎赶不及下山也会宿在这里,虽无人居住,楛柴干草倒也不短。   陌惜捧着衣服走了过去,望着妻主,眸中波光闪闪,似是又要哭了。   “来,咱两人一人一件,先将衣服烤干,如何?”   她头发湿着,又束了起来,身上衣服也湿着,都贴上了她的后背,此时正是难受的时候,却无暇顾及。   询问了陌惜一声,闻寻音也不看她的夫郎,拿了件她的外衣,就放到火前烤。   陌惜也学着她的样子坐在了一堆干草之上,默默烤着手中的罩衫。他可真是会给妻主找麻烦!   陌惜脸色不太好,闻寻音明着不看他,暗地里心思全放在了他身上,想了片刻,终于开口了。   “乖陌惜,今晚不回庄上了,明日让她们过来接咱们便是。”   这雨一时半会的还停不了,倒不如在这里住上一晚。只是可惜了在半路上被她扔掉的布包,夫郎亲手所做,还未吃完,便被她舍了。   “好。”   他翻来覆去烤着手中的衣服,其专注程度前所未有。 闻寻音又添了几根柴进火堆,在跳动的火光中突然笑出了声。这一笑,她的夫郎也再顾不得去经营手中的罩衫,怕只怕这个一身狼狈的女人是不是怒到了极点,反而笑开了。   对上夫郎担忧的目光,闻寻音笑意不减。   以前不笑,少有表情,是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值得她在意,她本就冷漠,更没什么能牵动她的情绪。她心中不起波澜,也不觉有什么事物是好笑的,自然不会笑,也不变表情。现在她成家立业,于这个世界有了牵绊,再不是孤家寡人。她得意于她的夫郎喜怒哀乐全围着她打转,反观她自己,所有的情绪不也是全因她的夫郎而起么?   “别管这个了,放在那里,早晚会干的。”   拿过夫郎手中的罩衫,连同自己手上的外衣,随手扔在了石床上,闻寻音扯了扯手臂上紧紧贴合住了的袖子,朝夫郎招了招手。   陌惜凑到她身边,神情还是担忧的。   闻寻音脱下沾了泥沙的鞋子,放在火旁烤着,只穿了袜子盘腿坐在干草堆上,见夫郎靠了过来,顺手将他捞进了自己怀里。   “莫动,这般抱着你甚为暖和。”   陌惜不动,乖乖由妻主抱着,甚至伸出手臂揽住妻主的腰,这样妻主大概会更暖和吧。他蹙着眉,将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抱着他的妻主上头。   闻寻音解下了束发的丝带,墨绿色的丝带上头镶着两枚黄玉,手指碰到石头,顿感凉意。她回头去看那张石床,天越晚温度也会越低,淋了雨又睡在石床上,她身子好得很倒也不怕,只恐陌惜着了凉,明日要是感冒了就不好了。她带着夫郎出来二人世界,可不想第二日带着身体抱恙的夫郎回庄子的。   嗯,倒也好办。   闻寻音想出了解决之法也就将这问题抛开了。   “陌惜,今日我远比你想象中还要开心。”如果最后不是抱着她那哭了一路的夫郎的话,她的感觉会更好。   “为何?妻主明明受了这般的磨难。”   陌惜可看不出来这番变故之下妻主还有什么可开心的,但妻主从不打诳语,对着他更是不会,既然妻主说她今日很开心,那便是真的开心。   “傻陌惜,这并不是什么磨难,只是一段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她语调柔和得不可思议,声音放缓、放松,偶尔有几绺头发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垂到胸前,她也不去理会。   闻寻音头发长得并不很快,这些年算是入乡随俗不曾剪过,长到现在都还没有齐腰。头发不长,如今散了下来,又烤着火,就是不管,也很快就会干。   “可是妻主从来不曾这样狼狈过,都是因为我!”   陌惜咬着下唇,眼中划过一丝痛苦。都是因为他!妻主为什么不生他的气?不仅不骂他,还温言软语地哄他。   漫说陌惜想象不出来他无所不能的妻主骂他时是如何的光景,闻寻音自己也是想象不出来的。她的夫郎自然是千般好万般好,她又有什么理由去责备他?只因这场莫名其妙的山雨?   “是你招来了山雨淋我满身的?”闻寻音挑眉。   “怎会?”   陌惜抬头看妻主,因诧异嘴巴都忘了合上。不说他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他若真有,也断不可能教那雨淋湿妻主一根手指头的。 作者有话要说:     ☆、要挟      被夫郎认真的模样煞到,闻寻音叹了口气,低头封上了夫郎微张的嘴巴。   “那么,我这般狼狈便不是因为你。”   知夫郎容易脸红,闻寻音只浅尝了口便松开了陌惜,清冷的声音斩钉截铁。   陌惜不是会长时间钻进牛角尖中出不来的人,致使妻主形容狼狈,的确是起因于他的提议,又受累于他的考虑不周,但这只是巧合,若说都是因为他才害得妻主如此,是太过牵强了。   “那妻主真的开心么?”这才是他关心的重点。   虽然心中仍旧不舒服,觉得如若不是他,妻主不致如此,但已经不会过分去责怪自己了。如果妻主真的觉得开心,他又怎么会去责怪自己呢?   “今日,在未下雨之前,你玩得开心么?”闻寻音反问。   说是出来玩,除了看看沿途的风景,她并没有带夫郎好好玩一番。奈何,身处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只渴求温饱,实在缺乏娱乐。不过,换个思维,纵情山水大抵也是玩乐的一种吧。   陌惜毫不犹豫地点头,他自然是开心的,若不是那场雨,今日他将毕生难忘。他脸色黯然,因为这场雨,今日种种,同样毕生难忘。   “那么我又为何不开心呢?这场雨影响不到我的心情,我不在意,又怎会不开心?”   她摸了摸夫郎的发丝,在夫郎若有所思的神情中亲了亲夫郎印着火光红通通的小脸。闻寻音意不在向陌惜解释什么,她的夫郎那样通透的一个人,就算她今日什么都不说,陌惜也只会纠结上几日,很快便会想通。说了也就说了,权当与夫郎聊天解闷。   “是我小瞧了妻主。”   沉默了片刻,陌惜抬头,脸上已不见阴云,想来是想通了的。   的确,是他小瞧了妻主,他怎么会忘了,他的妻主心怀宽广,胸中能纳天地,实不能以常理度之。就如妻主所言,那场雨只不过是一段小插曲,带来的后果也影响不到妻主分毫。妻主开开心心与他出门,不会因为一场雨坏了心情的,是他想得多了,也想岔了。   “想通便好。”   赞许般拍了拍夫郎,闻寻音坐直了身子,看向山洞外的雨幕。这雨不知会下到何时,应当留下讯息给黑骑,吩咐庄上派人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就来接她们才是。   她们错过了今日的晚餐也就罢了,怎可错失明日的早餐?以前的生活习惯使然,闻寻音格外重视早餐,对于过了正午十二点之后进不进食倒是并不关注。横竖对她来说,晚餐并不必需。   “你在此稍坐。”   她放开了陌惜,径自站了起来。陌惜想随她一起,但因妻主郑重地叫他坐着,故而他便不动,只目光一直随着妻主。   他看着妻主引火,在石床下燃起了四五团小小的火堆,火焰过小,并不直接烧灼石床,甚至距离床壁也有一大段距离。他一瞬间就想明白妻主所为何意,料是今晚就寝时当是温暖舒适得紧了。   温暖自不必说,舒适这一条闻寻音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她生了火,又将山洞里里外外都打扫整理了一遍,其间除了陌惜几次想站起来帮忙,却被她制止教她分心之外,她手脚还算利索,不多时山洞就被整理得勉强能住人了。   她从角落翻出不少生活用具,取了口锅,就着外头的雨洗了数遍,扔在外头接着雨水,不再管它。再进来时,毫无意外,原本就没干透的中衣更是湿了一片,她未穿鞋,袜子自然与鞋子一个下场。   妻主的霸道陌惜十分了解,可见了她如此作态,陌惜却控制不住地伤心。他从未被人捧在手心里疼过,所以并不知道,被人捧在手心里疼到了极致,自己反而是会伤心的。   “妻主若总是这样,陌惜还是会哭的。”   他不管不顾地站了起来,立在了妻主的面前,抬眼看着他的妻主,红红的眼眶,泫然欲泣的表情,证明他所言非虚。   “这又是何故?”   闻寻音不能明白,她的夫郎变了很多,与她们初始时大不相同了。她不曾忘记,那日的安城,新野探花游街示众,她在楼上透过窗户看他,遭受屈辱,被迫害、被践踏,眼底却干净得过分,淡然地过分。命运给了他什么,他都全盘接收了,不怨天,不尤人,只平静地接受。她的夫郎是坚强的,只看他一眼便能知道。   闻寻音不能明白的是,为何那么坚强的夫郎会在短短时间内被她养成这般娇软的性子?她动辄得咎,似乎总是在惹他哭泣。   她不舒服,弄不明白陌惜为何变化固然不舒服,陌惜的泪才是她这般不舒服的根源。她手足无措,却莫可奈何,没有比这更令她不舒服的事了。   “陌惜不知。”   夫郎给她的仍旧是这个答案,摇着头,可态度却是坚决的,若妻主还是这样,他必然控制不住要哭的。   妻主为他洗脚,妻主为他遮风挡雨,妻主为他忙前忙后,只要一想起,他便觉得除了伤心落泪不能考虑其他。   陌惜没有半点他正在威胁他的妻主的认知,他只是学着闻寻音的样子,认真地看着她,大有她不答应,下一刻他便哭给她看的架势。   闻寻音料想不到她的夫郎如何变了副样子,原本的夫郎多听话,她怎么说,他便怎么做。现在的夫郎怎么就学会了忤逆她的意思,甚至还无师自通懂得如何要挟她了呢?   脑中有无数个念头闪过,莫不是叛逆期?   陌惜不是十多岁的少年,十多岁时,他压抑了所有的男子天性,为了爹亲的期许正埋头苦读做学问,那时叛逆期没有适合萌芽的土壤。再大一点,寻常男子正要谈婚论嫁,陌惜却是隐瞒身份应对考试,读书考试都很费心神,陌惜没有时间去叛逆。到了后来,金榜题名,他既担心身份被揭露,又要以男子之身入朝为官,心力交瘁,自然也不会叛逆。最后,他获罪下狱,再到免了死刑划入贱籍,人生剧变,只为继续生存就耗尽了全部心力,叛逆期更是遥遥无期。思来想去,也只有嫁了她以后,陌惜的生活平顺安逸了起来,心境放松之下,一推再推的叛逆期似乎冒出了头?   闻寻音想到这里,不由得拧起了眉。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一时之间她想不出更好的解释,姑且便当陌惜是叛逆期到了吧。不过,叛逆期的孩子该如何对待? 作者有话要说:     ☆、意外访客      她脑中千万个念头转过,手上动作却不疾不徐地扶着陌惜坐在石床上,开口道:“乖陌惜,你的范围却是有些广了。”   陌惜一时愣怔,忆起他只说不愿妻主这般作态,却不曾提及这般到底是哪般。不是他故意不提,而是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一见妻主那般作态便忍不住要伤心的到底是哪般?   他不由有些急了,揪着妻主的衣襟,可就是不知该怎么开口。   “莫急。”清冷的声音安抚着他,甚至还为他出主意。“你只是一时说不上来,我却是一头雾水。不若这样,哪日我做了什么,惹得你想哭了,你便阻了我,也好叫我知道我哪处做的不好。”   这是一个绝好的提议,闻寻音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可她却看着陌惜原本只是有些泛红的眼眶竟慢慢湿了,晶莹的泪含在眼中,只她的夫郎强忍着不掉罢了。   她心中一痛,面色一沉,顿时不说话了。   明摆着的,她知她哪处做的不好了,必是她说错了什么话,才叫她的夫郎又要哭了。   “哪是妻主做的不好,分明……”陌惜只觉听了妻主的话,更是伤心了。“分明是陌惜……分明是无理取闹,为何妻主还要处处迁就陌惜,说自己做的不好。”   他声音极轻,若非闻寻音耳力过人,便是要错过的。   闻寻音擅长分析,她不知陌惜为何哭泣,是因为陌惜自己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说。现在,这一句似自言自语,倒是给了闻寻音足够的信息。   陌惜不是觉得她做的不好才哭,陌惜觉得他在无理取闹,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判定自己无理取闹?脑中结合了数次陌惜掉眼泪时都是在什么情况之下,闻寻音立刻得出了结论。   她讶然,甚至微微睁了睁眼睛,因为得出的那个结论。   心神一晃,她不动声色地试探:“乖陌惜,是觉得我对你太好,但又不想我对你这么好,才会哭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似诱哄,可偏偏声音清冷,陌惜忘了自己的情绪,只专注于妻主问题的本身。   他点了头,妻主说的不错,正是如此。   “为何呢?这般对你,不好么?”   “自然是好的,可未免太好了。”陌惜缩在妻主怀里,闷闷地回答,“这般好,又这般不求回报,妻主太苦了,太不值得了。”   “傻陌惜,我并不觉得苦,也不觉得不值得。”   “可我觉得妻主苦,觉得妻主不值。妻主该对自己好,陌惜也该对妻主更好。”他对妻主再好也是该然,可妻主并不需要他的任何回报,令他每每想起,便难受得紧。   “所以便心疼为妻,只要一对你好,便心疼得不能自已,只能哭泣?”   她问出来了,这便是她得出的结论。   她的夫郎,一生孤苦,陌家那样的大家族,陌惜长在其中,却还是孤,还是苦。不曾有人对他好过,世人只从他身上索取,没有人为他付出过,突然间有人对他如珍似宝,他不习惯,觉得受之有愧也是常情。   她的夫郎,又太纯粹,孤身一人少与人有纠葛,无纠葛便无挂碍,无挂碍便心无旁物。他心无一物,自然也不会将什么人装进心里,突然间心里闯进一个人,被他深藏了起来,那人对他好,又不求回报,他受了,又自觉受之不住,对那人更是心疼到无以复加。   她的傻夫郎啊,竟是心疼她,心疼她的付出,心疼到了只要一看到,一想起便忍不住要落泪。   陌惜身体整个的僵住了,他在妻主的怀里,却不敢动弹,妻主的问题,他同样不敢回答。   心疼么?他没有心疼过谁,所以才不知他为何哭泣。他那般的伤心,却是在心疼他的妻主么?   他的妻主高高在上,又是那样的美好,无所不能,这世上谁人能心疼她呢?谁人又有资格心疼她呢?可妻主的问题又是那样的明明白白,他便是想通了,才不敢回答。   他就是心疼妻主,也知晓他为什么才会产生这样的情绪。就像当初的玉少爷,也是因为心疼妻主,所以才认为他不配嫁给妻主,不配待在妻主身边的吧?可妻主到底是娶了他,又待他这样好,好到了只要他一想起就疼痛难忍。   闻寻音正想说些什么,外头却传来了响动。   “果真是个山洞,明儿,我们快些进去避雨吧。”   听声音似是个女子,加之她口中的“明儿”,至少有两人会进来避雨。闻寻音反应极快,这时候也管不了衣服干不干了,她第一时间将搭在石床上的外衣和罩衫穿上,顺便走到火堆边,踩进了正在烘烤的鞋中。等她做完这一切,黑暗中隐隐有两道身影出现在了洞口。   来的的确是两人,背着光,陌惜一时看不清她们的形貌,站在洞口的那二人却对洞内的情况一目了然。   “打扰了。”   她们二人在洞口停住,略有迟疑。虽看到洞中有光时便已知晓这个山洞必是被人占据,她们不知被谁占据,若有其他选择是不会贸然前来的,可这雨一时半刻不见停,明儿身子骨又弱,再不找地方避雨取暖,怕是要生病的。   “在下携胞妹在山中观景,不料突至大雨,四处寻找避雨之所,见着远处有微光透出,循着微光前来,冒昧打扰,还望见谅。”   其中一名女子做了个揖,虽形貌狼狈倒也有礼有节,进退有度。她旁边另立一人,身形娇小,应是男子作女子打扮。   逆光而来,陌惜看不清,于闻寻音却无碍,她观察二人片刻,确定无害,这才开口:“山洞非我所有,二位自便。”   说罢也不理那两人,回到夫郎身边,将原本缠在手上束发所用之丝带放置到夫郎手上。   “为我束发。”   那二人虽然看着狼狈,却不比闻寻音披头散发。只她们夫妻二人时,闻寻音头发散着也就散着了,有外人在场总不好这般无状。   陌惜也不曾料到,首次为妻主束发,竟是在此情形之下。   在闻寻音观察那二人的同时,二人自然也在观察她们,确定只是两个避雨的普通人,不是什么恶徒,也不像奸险之人,适才开口的女子再度告了声罪,再领着她的胞妹正式踏进山洞。   “先生慷慨,在下陈胜,这是舍妹陈明,先谢过先生了。”   礼多人不怪,可陈胜遇到的是个怪人,对方在听她自报家门之后,不说回礼介绍一番她自己,竟是不发一言,恍若未闻,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陈胜摸了摸鼻子,也不着恼,拉着陈明在干草堆上坐下。   “明儿,先烤烤火去去寒。”   “嗯。”   陈明首度开口,只这一声,便是轻柔婉转,低回浅唱,男子的身子是如何也瞒不住的,   陌惜自然也是听出了异样来,不免冲那二人看了一眼,正想细瞧,就听得妻主清冷的声音说道:“莫分心。”   “是,……”他下意识便想答,可有外人在场,他此时又是女装打扮,一时便也不想暴露了他男子身份,徒惹不便。这样想着,“妻主”二字是出不得口了,心思急转,他手上束发的动作不停,回道,“是,六娘。”   六娘这一称谓,在闻寻音原本的世界就好比有人称她为六爷一般。虽是尊称,可她亲近之人少有叫她六娘的时候,会这般叫她的大多是外人,或是有外人在场之时。   这时听得夫郎这般叫她,倒是新奇。   陌惜很快就为妻主束好了发,扎紧黄玉丝带,左右看了看,他的妻主依旧丰神俊朗。   “坐着,我去烧些水来。”   为闻寻音束发时,是闻寻音坐着陌惜站着,现在束完了发,自然是要让夫郎坐着,她自己忙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郑东胜和葛晨明      陈胜在观察洞中情况时,就细细打量了二人良久,自不会错漏了陌惜右额的标记。   这是以良民之身,犯下重罪,贬去贱籍的标记。陌惜的身份好猜,不过是廉价买来的奴仆,是以陈胜只扫了两眼,便不再关注他。令她好奇的,是那名散着头发的女子。   对于她和明儿的突然出现,那名女子既不好奇,也不戒备,神色间淡漠如斯,竟是全然未将她们放在眼里。她仔细看过她的身形步法,不像是有功夫在身的样子,那么这名女子的自信何来,竟是一点都不在意她们呢?   可等闻寻音束完发髻,陈胜就知道她先前的推论是错误的。眼前这二人不是单纯的主人和奴仆之间的关系,没有哪家的仆人能这般自若地坐着,任由主人去架锅烧水的。   “不知这位先生贵姓?”   趁着闻寻音烧水的空隙,陈胜拱了拱手,一来心中好奇,二来洞中气氛着实沉闷,明儿看上去也十分紧张。   “闻,闻宁。”   闻寻音报了名号便不再理她,只等着水烧热了,投湿了帕子为夫郎净脸净手,第二次绞干的帕子才给自己擦了擦脸和手。剩下的水她也没浪费,全擦洗了石床。   “乖孩子。”今晚怕是要委屈她的夫郎睡硬石头了,洞中连个铺垫都没有,干草堆太脏,她是不舍得自己夫郎去用的。自嫁她之日起,陌惜何曾受过这种苦?“明日一早,便回庄子。”   妻主眼中的痛惜陌惜如何不明白,他刚明白他无端落泪的缘由是心疼妻主,如今见了妻主因这点小事露出心疼的眼神,心下一暖,摇了摇头,道:“陌惜不觉得苦。”   在嫁与妻主之前,他睡得不比现在好,孤身一人什么苦没吃过?妻主总把他当成易碎的娃娃,禁不起风雨的娇花。   “啊,竟是闻家六娘!”   陈胜恍然,她道为何闻宁之名如此熟悉,直至听见那额有奴字印记的女子自称陌惜,才将一切串联起来。那名额角有印记作女装打扮的女子并不是什么女子,而是名噪一时的新野探花陌惜。   倘若陌惜只是探花,陈胜未必能记住新野年的探花姓甚名谁,可偏偏陌惜以男子之身考取探花,又以男子之身入朝为官半载,随后东窗事发,被划入贱籍,一路从都城押解到安城。这般大事,兰达少有不知者。   至于知晓闻家六娘,自然还是因为陌惜。   陌惜获罪,终身不得踏出安城,婚嫁又不得涉及前三等,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事,若非女帝大赦天下,依着陌探花所犯之罪,足够他死十次了。稀奇的是,时隔三年,女帝再次下旨,陌惜脱出贱籍,其子嗣更是不论身份皆可参加科举入朝为官。这道旨意下得莫名其妙,仿佛女帝早早就获知了陌惜已嫁为人夫一样。   都城哪有什么秘密,女帝旨意一出,有好事者便将陌惜这三年来的过往查了个底掉。当年的陌探花果然嫁人了,其妻家声名不显,这很正常,一介商贾,能有多大的名声?她们只知陌探花嫁了个商人,那商人姓闻,认识的都叫她一声闻六娘,对他是十足十的好,陌探花日子过得还不错,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闻家六娘,大名鼎鼎,如雷贯耳,陈某早已神交已久,不想有此奇缘。竟能在此巧遇,真是幸会幸会。”   陈胜又行了一礼,见对方完全没有回礼的样子也不以为意。陌探花声名必不好,嫁与闻家六娘时身份也很低贱,还破了相,这样的情况下,闻家六娘都能对陌探花这般好,便很能说明问题了。闻家六娘是个值得令人敬重的人物,单单她敢把陌探花娶回家当正君就很令人赞佩了。今日是八月十五,她带着陌探花出现在这里,又不惜以女子之尊侍候陌探花,可见对正君是真心爱重的。说到底,陌探花也是个可怜的男子,幸好遇到了闻家六娘。只看她如何对待她的正君,便可知闻家六娘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是以,陈胜在连番遭到冷遇时,并不生气。   “姐姐。”   陈明少见陈胜这般热络的模样,又不知这闻家六娘是何许人物,不免有些疑惑。   陈胜淡笑,俯身过去。   “明儿,她二人便是姐姐曾对你说过的新野探花郎和他的妻主。”   “呀!”   陈明掩唇轻呼,好奇的目光在陌惜身上流转。不是他不想打量闻寻音,只是男女有别,就算现在他作女子打扮,从小到大的教育使然,也是不敢公然盯着一名女子看的。   见了陌惜额上的印记,也基本上能确认陌惜的身份了。真是看不出来,陌探花作女子打扮,便一如女子般风流倜傥,虽然那印记破坏了他的容貌,但倘若没有那印记,陌探花必也是英俊潇洒的吧?果真是这般扮相一点也看不出是个男子,难怪能入朝多时而不被发现呢。   陈明在心中赞叹着,目光越发的露骨直接了,直到陌惜有些吃不消,偏转了下身子,避开他的目光,陈明这才作罢。   遇上一个人来熟,这对闻寻音来说就意味着麻烦。她是可以不搭理陈胜,但同在一个山洞中,总避免不了要有接触的,毕竟,洞中就这些有限的资源,无主,便意味着只能共享。   所以,也不好弄得太僵了便是。   心中这样想着,再度看向陈胜的目光中多了丝专注。这时的陈胜忙着照顾陈明,与闻寻音的短暂交流便是商借了闻寻音刚刚烧水的铁锅,她们淋了雨,满身的狼狈,也需要简单梳洗一番。   “妻主,她们是做什么的?”   陌惜附在了妻主耳边,以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问道,神情有丝戒备。从只言片语就能猜出妻主和他的身份,言语间似乎对她们又颇为熟悉,这名女子脑子反应之快,暗藏能量之雄厚可见一斑,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人物。   闻寻音被他眼中的戒备逗乐了,心中暗道她的夫郎难道真把她当成是无所不知的神人了?不过出门在外,对陌生人心存警惕,这点非常好,她的夫郎在这点上倒不曾叫她挂心。   “镇国将军家的嫡女郑东胜,另外一个是她的未婚夫葛晨明,上完香未及时下山遭逢山雨罢了,并无恶意。”   从不标榜自己无所不知,事实上却是果真知道的闻家家主也同样附在夫郎耳边,揭晓了她亦是刚获知的答案。   闻寻音也有不知道的事,例如郑东胜五岁就拜入无极门,学得一身本领,十七岁跟随母姐上了战场,二十一岁战事方歇,她回来不过数月,听得最多的便是新野探花起起伏伏的人生。并不是她专门向人打听,也不是他人向她提及,而是她身怀高深武功,内力不凡,耳力过人,不自觉间便听到很多罢了。   既然耳力过人,她距离闻家夫妇又不远,没理由她们的耳语化名为陈胜的郑东胜听不见。她面上不显,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郑东胜在都城贵族圈内声名不显,哪怕是她的未婚夫明儿都要比她名声大些。闻宁能看一眼就道破她的身份,只能说明闻宁是个极不简单的人物。明儿或许贤名在外,可那也只流传于后宅夫人们口中,外人那是连明儿的闺名都不知的。闻宁只扫了一眼,便对她们的身份了然于胸,不可谓不恐怖。   恐怖归恐怖,郑东胜是不怕的,从她敢带着娇弱的未婚夫闯进一看便有人占据的山洞便知她对自身武艺相当自信,闻寻音在她眼中不存威胁。更重要的依仗是,她在进山洞的前一刻,便放出了信号弹,生怕洞中存在意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事关明儿的名节,她们虽是未婚夫妻,到底明儿还未进她门,她断然不敢让明儿彻夜不归,不论这雨停或不停,她都要将明儿送回奉恩辅国公府的。 作者有话要说:     ☆、初露端倪      郑东胜那边心揪了一下复又安定,陌惜却拧眉沉思。   “葛晨明,姓葛?可是葛国公家的孙儿?”   闻寻音挑了挑眉,并未否认。“陌惜认识?”这便是默认了。   陌惜点了点头,说道:“昔时,母亲除家中的西席先生外,还令我拜了一位授业恩师,恩师是葛国公府上庶长女。”说到这里,便也罢了,可他又加了句,“在京半载,恩师对我照顾良多。”   陌惜自己也不知,他为何要加后面那句话,他更没有发觉,他的身子在细细打着颤,半倚在妻主怀里,似乎一下子就没有力气了。   闻寻音眼神幽深,双眼深处暗到看不见一丝光亮,半晌她叹了口气,清冷的声音不含半点情绪。“好,我知道了。”   葛善柯,是么?   闻寻音自认为她不是一个惯会迁怒的人,否则在知晓了葛晨明的身份之后,她要做的便是叫黑骑进来,一者送陌惜回庄,一者抓了葛晨明,教陌惜这些年所受的罪在葛晨明身上一一来上那么一遭,那才叫迁怒。   她不仅不迁怒,甚至不愿让陌惜知晓,所以在介绍葛晨明时故意隐去了他奉恩辅国公庶孙的身份。辅国公嫡女,共有三个孩子,一嫡女两庶子,这葛晨明便是那小儿子,辅国公的嫡女庶孙。   “妻主……”   陌惜无意识地唤着他的妻主,失了焦距的双眼盯着闻寻音的衣襟,似在寻求安慰,更像在寻求保护。   “莫怕,乖孩子,莫怕。”   她一手搂住夫郎,一手轻拍夫郎的后背,冷漠如斯,冷硬如斯,如同这世间最最坚硬的石头,无人可转其意志。   葛晨明和葛晨昀以及葛善柯那一房她自然会放过,至于剩下的人……为夫郎所受的痛苦去陪葬好了。   陌惜一直在发抖,他的冷、他的痛、他的绝望又一次袭上心头,蒙住了他的神智,如同在琼林宴御花园那一夜,如同刑求游街那一段,如同困苦屈辱的那两年。可他没有哭,就像那一夜,他那么痛,那么冷,那么绝望也没有掉一滴眼泪一样,现在也不会哭。   妻主的声音干净纯粹得就像世上最冰寒冷冽的泉水,手和怀抱却温暖得像寒冬中最明亮耀眼的火光,妻主的拍抚,妻主的安慰,是一道光,破除了迷障。   陌惜身子止了颤抖,渐渐回暖不再僵硬。   妻主驱走了寒冷,抚平了他的伤痛,也将他从绝望中拉出。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在情绪大起大落后,精神极度困倦,以手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乖陌惜,睡一会吧。”   她单手脱下罩衫,搭在夫郎身上,抱着夫郎往自己怀里紧了紧。   此番变故只发生在短短数息之间,葛晨明一无所觉,郑东胜虽然目睹了全部,却是一头雾水。她只知道,听探花郎说国公府的庶长女是他的授业恩师,接下来就看得她莫名其妙了。   她觉得那探花郎不是有什么病症就是有什么癔症,但看他似乎下一刻就好了的样子也就没放在心上。她们不过萍水相逢,身体状况又是人家的私事,她也不是好事者,本与她无关,也就不多关注了。   闻家的正君与辅国公府有故,这事之前倒不曾“听闻”一言半句,想必当年探花郎出了事,也就没人敢提起这一茬了。   “眼见”着那边没了动静,郑东胜把游离在石床那头的一两分心神也收了回来,到山洞口把接了浅浅一层雨水的铁锅拎了回来,就着那点水又加了竹筒中她们的饮用水,一齐放在火堆上加热。   她是个糙女子,出门在外也不容讲究,这般形容,罢了便罢了。明儿是个娇贵的男子,一会她家中又有人过来接她们下山,不趁着现在把明儿打理好,怕是明儿会因让外人见了他这般狼狈模样儿羞愤得好些日子不理她。   葛晨明在打理自己时,郑东胜抽了空又将视线移到了石床那边。这么长时间,闻家六娘一动不动,端坐着,怀里抱着她的夫郎,连个姿势都没有换过。   郑东胜不禁咋舌,不论是谁,见了闻宁,都会认为她是个极为冷淡的女子。她今日第一次见到这闻宁,就见识了她如何细致体贴地照顾她的夫郎,简直可作为全兰达爱夫女子的楷模了!   又望了一眼明儿,他正重新将发带绑了一回,娇俏的小脸皱着,想必头发湿着,身上并不舒服吧。嗯,等下了山一定要嘱咐明儿别忘了喝碗姜汤,免得风邪入侵。   再看一眼石床那边,闻宁绑头发的同样是丝带,她还没有加冠,也就是说……哈,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呢!   郑东胜又开心了起来,自从她去年行了冠礼,就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见了闻家六娘一派老成的模样又发现还还未及加冠,前后反差一起,便觉好笑。可视线一错,扫过那个被闻宁抱在怀里的男子……竟是干爽自然,不见一丝凌乱。   怎么可能!   她们途中遇雨,没道理闻宁浑身湿透,她的夫郎就干净清爽啊。视线再往下,落到陌惜的鞋上。咦……连鞋底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一下子想到一种可能,郑东胜再瞧瞧虽然跟她比要好上不少但跟人家的夫郎一比就觉得怎么看怎么狼狈的未婚夫,心中愧疚起来。   闻宁对待污名败身破相的夫郎都像眼珠子一样爱护着,她和明儿难得出来一次,她还让他狼狈成这般模样。作为女子,只这责任心一条,她就差闻宁多矣。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葛晨明在行动之间不慎踢翻了烧水的铁锅,“吭嘡”一声,在安静的山洞中这样的动静尤为明显。   “唔……”   葛晨明弯腰捂住鞋尖,显然是踢到铁锅时也踢疼了他的脚尖。   “明儿,你可要紧?”   这时郑东胜也顾不得和闻寻音作比较了,扶着葛晨明坐下,不明白好好地坐着,明儿为什么这时候又要站起来。   “姐姐,都是我不好,笨手笨脚的。”   因为疼痛,葛晨明牵强一笑,也不忘把手里的帕子递给郑东胜。   郑东胜接过帕子,哪里还会不明白明儿站起来的原因,只是为了给她拧帕子,也要她整理一番罢了,却因为这样的原因伤了脚。   “姐姐是个女子,不碍事的,你弄伤了自己,姐姐也难受。”   郑东胜叹了口气,明儿伤的是脚,她无法查看,不知他情况如何了。那么大的声响,应当是很疼的吧。   想着那声响动,郑东胜转头去看闻寻音夫妇。那么大的动静,也不知有没有把人家吵醒。   陌惜还是在睡,只是闻寻音换了个姿势。刚才的响动,对陌惜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只是被她及时安抚住了,这从没转醒。她右手摩挲着陌惜的背脊,看向那二人的目光中带着冷意。   郑东胜也察觉了闻寻音不善的目光,搔了搔头,对着闻寻音不好意思地一笑,作了个长揖。   闻寻音收回目光,不再管她们。   因着石床上有一人安睡,洞中剩余几人都静悄悄的。   葛晨明本就不是聒噪之人,身为男子又是个矜持的性子,宁愿自己一个人呆着想心事,也不愿在外人面前与郑东胜过于亲密地交谈。郑东胜在确定葛晨明无大碍时更多的注意力是放在闻寻音身上的,她对那人实在是好奇得紧,有心结交,又觉无从下手。   陌惜复有睡得沉沉的,闻寻音收回抚摸他背脊的手,小心翼翼摸了摸陌惜闭着的眼睛。   陌惜在她怀中颤抖时她没有低头看他,是不想,或者说是不敢对上陌惜的眼睛。她知道一低头,她就会撞进一双盛满痛苦的眼睛中。多年前,她能高高在上,不含半点情绪低俯视那样一双眼,曾几何时,她能镇静若斯,就为再看一次那样的一双眼。可这次,明明还是同样的一双眼,她却不愿再看。   是她的无能,让那双眼中的痛苦没有少上半点,是她的无能,眼睛的主人在她怀里发抖时她除了苍白的安抚做不了别的。   陌惜太纯粹,他不会恨,也没有去怨,他只是忘不掉。   洁白的指头如软毛刷般轻轻刷过陌惜的眼睑,陌惜一无所觉依旧安眠。只小心滴摸了一下,闻寻音的手指就离开了陌惜的眼睑,她一手搂着陌惜,一手贴在身侧,没有宽大的袖子阻挡,她紧紧攥起的拳头暴露在空气中,一览无余。   闻寻音是内敛的,情绪少有外露的时候,她心中狂涛骇浪,面上却沉静如水。她闭了闭眼,所有的血腥,所有的残忍在她闭眼的一瞬间都消失不见了。   等再睁开眼时,她眼中没有焦距。闻家众人见到家主这样的状态会自觉远离,甚至呼吸的动静都会自觉控制,家主这是在思考,万不能打扰的。陌惜见了妻主这样的状态会第一时间打断,千方百计要让妻主看到自己,妻主这是在发呆,一定要阻止的。   陌惜睡着,剩下的二人更不可能靠近她们,打断她,所以闻寻音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     ☆、回庄      到了最后,郑东胜的家人到来,是她的亲随,跟着她从军营回来的随帐,另带了几名脚力,东西也不少,人也不少,吵吵嚷嚷间就扰了闻寻音的沉思。   “安静!”郑东胜一声沉喝。   她治军极严,在军中颇有威信,这一声喝止,足以令还未进入山洞的众人蓦然收声。   郑东胜歉意地看了眼石床上的二人,陌惜果然是被吵醒了,也没怎么动弹,正揉着眼睛,一脸迷茫地抬头看着他的妻主。   “多有打搅,实在过意不去。”   她行了一礼,那边一如既往的冷淡。郑东胜原也没指望那头的那人能回礼,所以心中并不计较闻寻音的失礼,又寒暄了两句,在闻寻音清冷的“慢走,不送”声中领着葛晨明离开了山洞。   乌泱泱一大群人突然造访,又快速离开,陌惜被吵醒,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周围又再度安静了下来。   “妻主?”   他眼中的迷茫还未退去,睡了不多时,脑子还有些混乱,肢体也是酸软的,他不想动,也就赖在妻主怀里了。   “还睡么?”   闻寻音低头问他,见他脸上略带不适,想来是醒来肌肉酸软了,帮着他揉捏了一番,直等陌惜被捏得舒服了又开始昏昏欲睡这才罢手。   陌惜不再睡了,下了地,活动活动筋骨,舒展开来倒也神清气爽。   陌惜睡时是压在了闻寻音的左半身,如今她左腿半点知觉也无,没了身上的重量,闻寻音不动声色地转了转尚能自如活动的右肩,加速血液流通。   “妻主,那两人呢?”   这才发现洞中又只剩她们两个了,陌惜回头,他的妻主不动如山。   “被家人接下山去了。”   陌惜哦了一声,将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抛开了。这时,他脑子才真正变得清醒,见妻主也下了石床,又跑到她身边去。   闻寻音慢慢在洞中踱步,步伐不大,却很稳,腿部的刺痛半点不能影响她,大抵除她自身之外,无人能看出她的不妥来。走了两圈,也就恢复了。   陌惜一直静静跟在她身后,就像她的影子一般,她不说话,他也不开口,直到闻寻音结束踱步,他才上前握住了妻主的手。   “可感觉好些?陌惜心中……”他顿了顿,又放开了妻主的手,才接着道,“实在过意不去。”   “已经无碍了。”   闻寻音收拾了铁锅,又将一些用不到的杂物归拢到角落,添了些柴火,在干草堆上坐下,拍了拍身侧,陌惜很自觉就坐了过去。   “若是我靠在你身上睡着了,陌惜也当是如此,故而无需过意不去。”   闻寻音原有不少话想对陌惜说,奈何郑东胜和葛晨明的出现,终是没说出口,现在再说却是不必要了。闻寻音甚至想,有些话即便她不说,陌惜心中也清楚的。   她们没再继续之前的那个话题,只随意地谈天说地,在困极的时候相拥而眠。   八月十五的那场雨,到了下半夜才停。   雨停的那一刻,张佳琪就率众从庄上出发,速度并不快,只把周围都照亮了,带的人手都有功夫在身,山间路滑,倒也走得如履平地。   从庄子到奇岚峰很是有一段距离,因速度又不快,等到了主子所在山洞时,天边都开始透亮了。   张佳琪等人停在洞口,并不入内,只叫了黎芽进去。   “家主,黎芽进来了。”   他先在洞口打过招呼,这才进了山洞。   闻寻音已醒,瞥了黎芽一眼,道了声过来。   黎芽这才近前,山洞简陋暂且不提,只那张石床,便不是能容得下两人躺卧的。黎芽心中一酸,手上捧着大氅,立着候在一旁。   闻寻音抱着陌惜轻轻下了石床,陌惜还没醒,闻寻音一动,他于睡梦中伸手揽住了她的脖子。闻寻音的罩衫和外衣原本盖住了她们两人,骤然变换的姿势两件衣服全都裹在了陌惜身上。黎芽急忙过去,为家主披上了大氅。   闻寻音踢了踢鞋,待得身上不那么酸痛之后,这才出了山洞。   洞外十几个火把烧得极亮,见主子带正君出来后,问过安便请主子坐上了步辇。   待主子们坐定了,侍从走得极快,一改来时的散漫。   步辇虽稳当,却又不可能一动不动,陌惜还是醒了。被熟悉的气息包围,在妻主怀里,身上又裹着大氅,暖和极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到的是妻主光洁的下巴,侧着头在妻主颈间蹭了蹭,嘤咛了声。   “乖,再睡一会。”   山间露重,闻寻音将斗篷帽子盖住了陌惜的脑袋,视线被阻,眼前重新变得昏暗,陌惜本就不甚清醒,听了这话,又闭上眼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悔悟   山上天亮得早,等回庄时天都亮透了,主院内室还亮着一盏小灯,里侧用屏风挡着,热气氤氲,白雾隔着屏风缓缓上升。想来是备下了热水就等主子回来,她们在山间一日一夜,正该是需要热水的时候。   陌惜任由妻主把他从奇岚峰抱回了院子,一路上怎么折腾都安睡着,直到身子接触了热水,一阵轻微的刺痛,他这才彻底转醒。   “醒了?”   妻主清冷的声音就在他身后,陌惜双手扶着浴桶的边,回过身去就撞进了妻主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况,又不敢直视他的妻主了。   闻寻音把放着洗浴用品的小架子往他那边推了推,道:“洗好了就到床上去,我在外头,有事叫我。”   说着就出了内室,跑外头看书去了。   陌惜原本还低着头,等闻寻音走了,错愕地睁大了眼,然后,脸腾地一下红了。他以为,他以为……妻主会和他一起……   觉得自己想多了的陌惜不免羞愤,又想起妻主被踩黑了的袜子,手上动作加快,没多久就洗好了。他裹着大毛巾跑回床上,一边擦拭一边换衣服,一边羞愤着,一边又想将妻主叫进来。   所幸闻寻音没有让他纠结多久,在他还没有彻底穿好衣服时就听见屏风后头轻轻的水声。   “妻主?”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何他半点声音未听见?   陌惜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叫了一声,得到了妻主浅浅一声回应。他把乱七八糟的心情抛开,问道:“需要陌惜帮忙么?”   屏风后面没有立刻传来妻主的声音,陌惜料想妻主应是在考虑他的问题,稍后才有回答声:“不用了,若还是困就先睡一会,若是不困了,一会去用早膳。”   陌惜不困了,收拾着自己,替换的衣物侍童都放在了床头,他三两下就穿好了,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等妻主洗完。   直到妻主说早膳,陌惜才发觉自己是真的饿了,昨夜他和妻主都没有用晚膳,他倒还好,以前饥一顿饱一顿的也习惯了,想来妻主是饿得很了吧。这样想着,他便忍不住要去厨房看看准备了什么早点,可是合妻主的口味。   他胡思乱想,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之际,闻寻音也沐浴完毕,坐到他身边,问道:“在想什么?”   陌惜还未回神,直接回道:“在想待会吃什么。”   闻寻音一愣,她虽问了夫郎,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夫郎。虽然吩咐了厨房早作准备,可具体吃什么,闻寻音还真的不知道。半晌,她只能又问了句:“饿了?”   问完,她忍不住扶额。明摆着的,三餐正常的人突然有一天不吃晚餐了,隔天一早她还问人家饿不饿?   夫郎红着脸点了点头,拿过一旁的毛巾为妻主擦头发。   闻寻音本要阻止,这是下人的活,哪用她的夫郎亲自动手?可看到夫郎分外认真的眼睛,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夫郎一旦打定主意要做一件事,很是固执,她不想阻他兴致,也不否认见夫郎目的达成时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时她的心情相当不错。   两人头发都干得七七八八时,闻寻音招了侍童进来,看着他们打扮夫郎,期间,她甚至还为夫郎换了支翠玉簪,翠绿的簪子与陌惜翠色下衣相得益彰,十分称陌惜越加白皙的脸。   陌惜打扮妥当,闻寻音递给他一条发带。   “为我束发。”   她似乎上了瘾,不肯自己动手了。   陌惜欣然同意,第二次为妻主束发,动作更加熟练。束完了发,陌惜又跑去床边,将妻主的衣物也拿了过来。他表现得很明显,认真的看着闻寻音,闻寻音根本就不忍拒绝,只能由陌惜服侍她穿衣。这些事本该是夫郎为妻主所做的分内事,闻寻音世界观与价值观的不同,这些事陌惜都未曾做过,他发誓要好好待妻主,今日才算是踏出了第一步。   这是他自己认为的第一步,闻寻音一直觉得他做得很好。她对于男子没有过多要求,陌惜完全符合她的审美,所作所为也符合她的心意。她不知道是陌惜所做一切她都能入眼,所以才觉得陌惜越来越能入她的眼,还是她本就觉得陌惜千般好万般好,所以陌惜所做一切在她看来都无可挑剔。   这不是一个命题,她也无意去探究答案,答案如何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已经娶了陌惜,不论因为什么原因致使她会想要去娶陌惜,一旦她生了这个念头,那么自然是因为她想娶才娶的陌惜。   陌惜于她有恩,这点不必提,娶了他照顾他将他护于她的羽翼之下,说是没有半点报恩的意思在里头,她自己也不会信的。然而报恩的方式有千万种,若真只为报恩,她不会碰他。她从来不耐烦分析自己,分析自己不会对她产生任何改变,她的决定不会因为她更加认识自己而变化,但并不代表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想要去碰他。   再次见到陌惜的那一眼就确定了这样的结局,这个男人,是她想要的。不论怎么样,先把他要到手再说。   这个她想要的男人代表着麻烦,她厌恶麻烦,却不是惧怕麻烦,所以她离开了两年,只因为她要他。当初生出这种想法,是因为她想要,而不是出于他的原因,所以那两年,闻寻音除了暗中关注陌惜之外,不曾做多余的事情。那时的陌惜,于闻寻音而言也只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陌惜如何,与她无关。   直到她娶了陌惜,直到她们一路走来,她有时心中难免会有悔恨,既然早就决定了要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对他好一点?这对她而言根本就很容易不是么?不管是当初带他离开安城,还是在暗中关照他,她都能做到的,可她连一闪而逝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妻主?”   闻寻音神色不变,陌惜却突然感觉到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噩耗      垂眼看他,夫郎眼中的担忧很明显,闻寻音没有做出解释,只抚了抚衣角,道:“去膳厅。”人可以花很多时间去领悟,却不能花太多时间去悔悟。   她们到底没有吃上一顿舒心的早餐,刚盛上粥,张佳琪就进来了,脸色不太好,她没有抬头,只僵硬地说了句:“主子,徐大人来了。”   闻寻音拿筷子的手一顿,放下筷子,深吸了口气。   “去书房。”   张佳琪领命离开,步伐有些沉重。   膳厅的气氛一时沉闷了起来,陌惜拿着瓷勺搅和着白粥,没什么胃口。妻主这是不开心了么?   “先吃饭,今天会有些忙,晚上再陪你,可好?”闻寻音拍了拍他的头,为他布了菜,小声在他耳边说道,“前日将《射雕》写完了,一会儿送到你房里去。”   陌惜点了点头,也知道妻主的事情他是帮不上忙的,又想着前日妻主竟还记得写话本,勉强着算开怀了起来。   早餐后,二人回了院子,陌惜哪能让闻寻音送他回房,直接就让她去了书房,自己带着黎芽回去了。   闻寻音到书房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抽屉里的手稿拿出,叫了人给夫郎送过去。然后,看了眼下首原本坐着,见她进来后就站了起来的女子。   若是陌惜在这,必然能认出,这个女人他是见过的,嫁与妻主的第二日他就在闻宅见过了这人。   “大人……”   她依旧一身白衣,只这一身的白衣未免白得刺目,白的惊心。   这回闻寻音没有纠正她明显逾矩的叫法,许是徐赫岭通红的双眼叫闻寻音生了难得的恻隐之心,许是知她突然前来代表了什么,因此无暇去理会她的称谓。   她跪了下来,冲着东方,叩了一叩首,这才起来,面向闻寻音,语带哽咽:“大人,主子走了,走得很……”   安详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徐赫岭脸颊震动,似是牙关咬合太用力。她如何能不知,圣上最后那段日子是在苦熬,饱含痛苦得死去,饶是她如何想说主子走得很安详,都说不出口啊。   闻寻音缓缓坐下,右手曲起,一下一下,指尖用力地叩击着桌面。这是她心烦意乱的表现,甚少会这样做。   那个女人,终究是走了。   虽然来南郊前就已经知道,更甚至,她为什么会带陌惜来南郊?可这才几日?那个女人就走了?   恼她时,也曾放言要离开兰达,烦她时,也在她三催四请下避而不见,可她竟是走了。   闻寻音揉了揉额角,道:“你暂且先留在我身边吧,不要回去了。”   徐赫岭是靳宿嬜的亲信,若是回去,靳虹舒不一定能容得下她,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容下了她,她又有何作为?   “是。”   徐赫岭低着头,勉强扯了扯嘴角。   主子之前说过,一旦她驾崩,便让她来找闻宁,要大人收留她,若是大人主动留了她,就说明大人对主子还算是有几分情谊。   而今主子也该确定了吧,大人与主子也是真心相交,视主子为友的。大人虽一直强调,她没有朋友,可她却是将主子当成是朋友的。   徐赫岭倍感安慰,告了退便离开了。   闻寻音也没有在书房久留,她去了趟后山,在树下坐了良久,起身打了一套拳,略微出了出汗,这才回了庄,召了黑骑,马不停蹄地出了门,一整天都没再见着她们。   闻家家主又开始变得忙碌了,终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像极了她们还在安城时,同住一个屋檐下,闻家正君和闻家家主坐下来好好说几句话的时间都不容易有。   陌惜一开始不知道他的妻主在忙些什么,后来听说上皇驾崩,新皇下旨举国同丧,这才明白妻主镇日的匆忙到底为的什么。   这些国家大事都与他无关了,他闲来无事看看《射雕》,泡泡温泉,逗弄逗弄院里养的那只画眉鸟,栽花种草,日子十分惬意。   这样惬意的日子过了半个多月,妻主于某日清晨说了句回府,庄上所有人开始动了起来。   不论在哪对陌惜陌惜而言都没有差别,他看着黎芽收拾了一番,只等着准备妥当直接登上马车就是。   用了中饭,趁着太阳大好,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下山。   陌惜还没午睡,在车厢里犹如小鸡啄米般打着瞌睡。闻寻音长腿一伸,让他枕着自己的大腿,又取了床薄被为他盖上。   “睡吧,到了再叫你。”   陌惜裹着被子就闭上了眼睛,妻主在他边上看奏报,伴着妻主轻微的翻页声正好眠。   马车停后,闻寻音果然叫醒了他,怕他刚睡醒骤然离开被窝会冷,黎芽事先找了件斗篷放在车内,这时候给他披上正好。   阖府上下迎接者众,因着先皇驾崩,府内一片素白,这回主子们回来了,府中上下才悄悄的溢出了那么一丝喜气。   先皇驾崩,从今往后,她们只能是主子的人了,倘若遭主子厌弃,便是真的无家可归。是以,主子回府,这对她们来说都是好事,怕就怕主子一如既往,数年不回一趟。   回了府,闻寻音没有歇上很久,侍从就通报有人求见。   在她们去庄子之前,闻寻音为陌惜做了几身衣服,正赶上政权交替,闻寻音怕麻烦,也就带着夫郎跑了出去,那几身衣服怕是早做好了的。   原本倒也没什么,裁缝直接将衣服送到府上也就是了,可问题就出在那衣服上,万不能交由他人之手的。   那裁缝本是制衣局中八品衣令,别说是亲王皇女的朝服,便是女帝的凤袍,她也是参与过刺绣的。闻寻音给夫郎制衣,自然要找最好的裁缝,最好的裁缝大多在宫中,她自然是去制衣局中找的。如今衣服回来了,却是要过一阵陌惜才能穿着出去的。   先帝驾崩,举国同哀,都城更是缟素一片,这一年什么娱乐节目都不能有,什么宴会都不可以举办,女子更是不可近男色。最后一条关起房门来倒也无人知晓,可若是在此之间有了孩子,那孩子能不能降生还是回事,若真有人举报,全家上下一同遭罪去吧。   陌惜自然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去外头到处乱跑的,也就乖乖地待在后院中,练字看书作画,偶尔还学着打个络子翻个花绳,安静得很。   闻寻音本想过一年再回府,若不是有很多事在山中施展不开,也没得这么快就回来的。   她身上事情繁多,白日在府中的时间就少,原以为这一年也就在这样的忙碌中度过,却被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消息弄得头疼脑胀,短时间不知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喜讯      那日天气着实不好,一整日都昏天黑地的,狂风大造,倏然变得很冷。闻寻音中午赶着回来了一趟,就想着陪夫郎用个午餐,顺便一起睡个午觉什么的。   桌上的菜拣着夫郎爱吃的夹了些到他面前的小碗中,恰逢一道八宝鱼,看上去就鲜嫩爽滑,蒸得正到了好处。雪白的鱼肚送到陌惜碗中,陌惜还未入口,便以手捂口,小脸刷白,眼见着就要吐了。他歉然一笑,下了桌,一旁的黎芽比他还要紧张,跟前跟后又是送水又是抚背。   “去请大夫。”   闻寻音脸色同样不好看,扶着夫郎就回了房。   “你这几日胃口都不佳,不能再任性了。”眼见着夫郎瘦了些,虽瘦得不甚明显,可闻寻音还是不快。   早些时日她就想要大夫过来看看夫郎,陌惜总说没事,有时见他也吃得好睡得香,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加之闻寻音又诸事缠身,这才没有勉强他,可今日他竟吐了,这便由不得他了。   陌惜这回不敢再阻了妻主的决定,他这几日总是提不起劲,每日都不太想起床,总觉得饿,却不太有胃口。他也很苦恼,但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妻主又一直很忙,他不想碍了妻主,如若请了大夫,不管有没有事,妻主必会放下一切来陪他。   其实前几日用餐时他便时不时想吐,吃点酸甜口的压下便也是了,只这回,还未入口,那鱼的腥气就直直地往他鼻子钻,他一时没忍住,被妻主发现了。   不到半个时辰,请的大夫就到了,赶至听涛院,见了闻家家主及正君。正君在圆桌旁坐着,家主立在他身后,一句话不说,便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大夫坐定,右手搭在闻家正君腕间,闭目凝神,号了片刻,她脸色不变,要求道:“请正君换左手。”   陌惜收回右手伸出了左手,略带些不安地转头去看妻主。他以为请来大夫也就是走个过场,把把脉,开两副补身的药,然后告诉她们,他一切如常也就是了,可结果与他以为的有些出入。   换了左手后大夫号脉的时间比右手更加长,在闻寻音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中,大夫终于站了起来,拱了拱手,脸上带着笑模样。   “尊夫人脉象往来脉跳流利而不涩滞,脉率似数非数之动象,如盘走珠,应指脉形充实圆滑而脉势有力,实乃流利脉。”   闻寻音耐着性子听她说完,然后才沉声问道:“这脉象何解?”若不是观大夫面色,夫郎不像得了病的样子,她哪里容得她在这里说些令人听得云里雾里的术语。   大夫脸上更是笑开了,也不加以修饰,直言道:“正君这是有喜了!一个半月之久,因月份小,故而不好探查,应是不会错的。为防万一,闻家主也可再招在下的同僚前来会诊,以免在下有所疏漏。”   一道惊雷在闻寻音耳旁炸响,她不可思议地看向夫郎依旧平坦的小腹,至于大夫口中后半段自谦的话她是半句没往耳朵里进。   大夫食指蹭了蹭自己的鼻尖,看着闻家家主惊讶的模样,又看看坐在凳子上直接惊呆了的闻家正君,这反应似乎与她预想的不太一样,未免过于平静了些吧。不是说这闻家六娘膝下无女,是第一次做母亲么?怎么除了面上微微有些惊讶外就半点表示也无?   “黎芽,送大夫出去。”   闻寻音挥了挥手,迫不及待地赶人。   黎芽在旁边听着,早就乐开了花,一面吩咐侍者去准备打赏用的荷包,一面亲自送大夫出门。   主子进门半年有余,如今终于传出喜讯,真是可喜可贺!也不枉家主天材地宝弄来不少,一天三顿变着花样让主子吃下去!   他心情飞升,也知道这时是万不能回主子身边招家主眼烦的,故而决定自己给自己放一小会假,让厨房再做些小食,他就先回了自己房间偷着乐去了。   他一路上追着大夫问了个详细,每个月份该做什么,什么东西对主子有利,什么东西对主子有害,事无巨细,都打听了个一清二楚。回了房,趁着记忆犹新,匆匆拿过纸笔一一记录下来。   若非现在情况不允许,他真想买鞭炮庆祝庆祝!   那厢闻寻音赶走了一干闲杂人等,盯着陌惜的肚子看了半晌,终于有了个笑脸。   她是回神了,陌惜可还傻着呢。   闻寻音轻轻抱住陌惜,轻轻抱起他转了两圈,轻轻走进内室,轻轻将他放到床上。   “陌惜,我的乖陌惜,你可真棒!”   她怜惜地抚着夫郎的脸,执过他的手,在他手背上烙下一记吻,眼神柔和,嘴角挂笑。   陌惜依旧傻愣愣的,求助般的目光投向妻主。   “妻主?陌惜这是……这是有了?”他仍旧不敢置信,只有妻主亲口说了,这事才算作数。   闻寻音肯定地点头,拉着他的手放在他的小腹上。   “没错,陌惜,这里正孕育着我们的孩子!”   听了妻主这么说,陌惜这才偷偷吐出口气,有了真实感。掌下是他的肚腹,掌上是妻主温热的手心,耳边是妻主肯定的话语,这一切都给了陌惜真实感。   “我们的孩子!”他跟着重复了句。   若是女孩,便该像妻主,聪慧睿智,从容沉稳,高贵得让人不敢逼视。若是男孩,那也要像妻主,温柔细心,敏而好学,样子也会比像了他更美。   “这便是我的孩儿!”她闻寻音,年至三十,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   闻寻音二十六岁来到这个世界,今年正好三十岁,不论哪个世界,作为一名女子,到了三十岁也都该有孩子了。她再冷漠,再淡然,成为母亲,那是女子的天性,她又怎会不期待自己的孩子?   拥抱着夫郎,闻寻音在他耳边呢喃:“三十岁,是该有个孩子了。”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   她这句感叹,引得陌惜大加意外。   从妻主怀中探出脑袋,不住上下打量着妻主,剑眉星目,玉雕般的脸,薄薄的唇,完美的下巴,这是一张好看的过分的脸。再看看妻主随意扎起来的头发,并未加冠,说妻主十八、九一点也不带错。   “三十?妻主三十了么?”   突然间像想起什么,陌惜脸色变得不太好。   “确实,我来那年刚过完二十六岁生日不久,至今也四年了。”如今有夫有子,还有一条命在,上天待她也算不薄了。   二十六岁!妻主来时竟已二十六岁了!   陌惜呼吸紊乱,忍不住揪住了闻寻音的衣襟,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那妻主来时可曾娶过夫郎?”   问完,又惨白了一张脸。二十六岁,哪有女子二十六岁还不娶亲的?妻主这样优秀,总没有原因耽误她的婚事。   闻寻音一愣,马上就意识到她的夫郎在想什么,便觉好笑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徐徐解释:“那个世界与这里大不相同,律法并不允许我们过早成婚,我二十四岁才完成学业,在都城待了些时日就被召回了家里。在族兄那里领了份差事,一直没时间理会这些杂事。”   在她的诉说中,陌惜神色也越来越放松,双眼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生怕错过她所说的每一个字。   “成亲是万没有的事,连相交的知己爱人也无。傻孩子,可安心了?”吃醋都吃得这般无厘头,真教人哭笑不得。   陌惜被妻主打趣,面带赧色,默不作声。   他不能明白,成婚这样的大事到了妻主口中怎么成了无时间理会的杂事,为何妻主这般优秀,竟会二十六岁都不成婚。就算没有大婚,那也该有个把夫侍,可妻主却连个知己也无,实在是令人费解。   可他又必需向自己承认,听到这些,他开心得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碎空刀的回归      陌惜哪里知道,闻寻音因工作需要,是在山上作业的,公司又是家族企业,许多男孩都与她有亲,又是她的晚辈,剩下的知晓她是老总的妹妹,恐人言可畏,她人又能干,在公司竟是无人问津。她的小侄子,比她大上两岁,只提到这样的话题,张口就来“谁敢追我小姑姑,打死他!”   公司是这样,外头更罢了。她既做销售,又负责采购,花钱赚钱一把罩,周末休息那是想都别想,一个月能放上两天假便不错了。山上项目又多,自然能者多劳,她每日回到家晚上十一点是常事,碰上特殊时期,早晨四点就出门也很正常。这样的工作量,还谈什么鬼朋友!别说她没时间找,就算真被她找到了,一个月连面都见不到两回,早晚也会分开,谈什么结婚?   见陌惜还是有些不解,闻寻音便知道他是没能理解律法不允许过早结婚是什么意思了。陌惜的世界观是十三四结婚为正常,十八九的男孩便是老郎君,是要嫁不出去的。   “十八周岁成年,负责生孩子的年满二十周岁才被允许成亲,负责养孩子的要年满二十二,不论二十还是二十二都还算作是孩子,在这时成亲,我们便把它叫做早婚,朝廷提倡的是晚婚晚育,二十六岁不曾婚嫁实在是太正常了。乖孩子,莫纠结。”   闻寻音又解释了几句,这才引得夫郎抛开这个问题。   “那我岂不是早婚?”   想到了这处,陌惜一下子就笑开了。   他二十一岁嫁与妻主,本以为自己是个没人要的老男人,哪能成想,在妻主眼中竟还是个孩子,难怪妻主总乖孩子、傻孩子的叫他。   闻寻音揉了揉他的发顶,没有回答。   不,傻孩子,你这不是早婚,而是无效婚姻。闻寻音在心里回了句,也跟着笑了一声。   她只说负责生孩子的年满二十才能成亲,可没说负责生孩子的是男子。男子成亲要年满二十二,陌惜嫁她时才二十一,换了个世界,这样的婚姻法律可不承认。   “可还饿?你午膳吃得不多。”   闻寻音转移了话题,想起夫郎的那阵干呕,虽然没吐出什么,但他本身也没吃上几口。以前若没胃口,少吃些也就算了,如今万不能让夫郎饿着的。   陌惜摇头,想了想,说道:“我想吃南瓜饼。”   闻寻音这时也不管南瓜饼是不是油炸食品了,夫郎想吃,无有不应。教人吩咐厨房去准备,只等做好了就送过来。   没多长时间,黎芽带着另外两名大夫过来。这种事情,小心求证,多让几个大夫过来看过才算好。   两名大夫各自为陌惜把了脉,得出的结论都相同,闻家正君确是喜脉无疑。   送走了大夫,厨房做的小食也好了,闻寻音又开始了如何将夫郎喂养胖的前行之路。   她自觉最近这段时间太忙了,日日与夫郎同床共枕,夫郎这么大的变化,她第一时间没有发现,的确是过于疏忽他了。   黎芽把陌惜孕期的诸多注意事项整理成册,交给了家主,他又额外得了份赏赐。主子有喜,家主心情甚好,阖府上下按月例全都给了赏,在一片素白中,难得有这样的喜事。   这之后没多久,李伯颜携碎空刀回归。   她从大漠跑到关外,再从关外跑到了极北的罗刹国,几经生死,终于找回了碎空刀。她不知这刀有何妙用,能令不擅武艺的主子对这样的一把刀如此心心念念。   等她兴冲冲带着刀去见主子时,主子神色淡然,那把碎空刀更是连个余光也没有奉送,直接就让她把刀给了凌稼原。既然主子态度这般随意,又为什么不惜让她亲自去找那把刀呢?   李伯颜百思不得其解,也就绕着圈子将疑惑问了出来。   “这刀我拿着没用,自然有用得上这把刀的人。”   碎空碎空,破碎的是时空,这把刀于她来说,只是鸡肋,于另一个人来说,总是有些用处的。   闻言,李伯颜脸色说不出的奇怪。她家当家的,冷心冷情得够可以了,居然会为了别人费尽心机?   闻寻音不欲解释,李伯颜回来就好。她们还在云州时,她便派人催她回来,那时李伯颜来信,说是已有碎空刀下落,不日即回,她这才又宽限了些时日。   “你回来就好,听说这次回来给正君带了礼物?”   闻寻音侧过头,似笑非笑。   厅中并非只有她们两人,黑骑不动声色,孙雨晴和柳贺兰一瞬间脸色难看。   这李伯颜惯会做人,她们平日也会去信告知她正君在主子心中的重要性,本意只想着她可别做了什么事怠慢正君让主子不快,没想到,这个惯会钻营的小人,居然还知道给正君带礼物!   给正君送点什么,可比为主子献上金山银海还要令主子开心!   李伯颜微微抬头,一脸的谦虚淡然。   “都是些小玩意,实在是不值一提,只要正君喜欢就行。”   孙雨晴和柳贺兰咬牙,看看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真真是太无耻了!她们为主子分忧解难是本分,尊重敬爱正君是必然,就只有她,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李伯颜本就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人,为人又有些完美主义,故而什么事都能办得妥妥当当,闻寻音对她很是放心。她又是那六人中最识时务的,年幼时吃过不少的苦,审时度势最为擅长。   “正君在学刺绣,一会你就送过去吧。”   夫郎自怀了宝宝后整个人越发得娴静,针黹之事也开始上心了,虽然在安城也学过裁剪制衣,但陌惜都是学会了就不再理会,像现在这样认真还真的没有。想也知道,他大概是想为还没出世的宝宝做些衣物。   闻寻音无声地哼了一声,颇有些不乐意。   她的两名助手看着李伯颜故作风轻云淡地出了厅,互相做了个欲呕的鬼脸,也跟着出去了。   李伯颜的方向是去往听涛院的,孙雨晴和柳贺兰无事自然不会跟着过去,她们互看一眼,最后还是柳贺兰先开的口。   “咱们也该向正君表表心意才是,总不能让伯颜那家伙专美于前吧?”总归是她们前人栽树,伯颜那家伙才能后人乘凉,若不是她们亲身试法,她哪能寻着机会向正君献殷勤去?   孙雨晴有不同意见,她摸了摸下巴,摇头。“不妥,早先没有采取行动,如今再学伯颜就落了下乘。”   她们只在主子大婚时送了礼物,那时谁也没把正君当回事,包括今日才回来的李伯颜,大家都不占天时。李伯颜比较好命,她一直在外,有她们几个在主子面前走跳,李伯颜消息又很灵通,到了现在才回来,现在谁不知道正君在主子心中地位?她们几个,只有伯颜占了地利,加之伯颜又是个没皮没脸的,凡举献媚惑上的事,多无耻在她做来都自然得很,人和她也给占了!   “倒也是,她是第一次见正君,送上见面礼简直太正常了,我等也跟着他送礼绝对落了下乘。”   柳贺兰也就那么一说,还没真想去给正君送礼。她们是主子的助手,那就是主子的左膀右臂,只管做她们的手就好,哪管得了去走后门送礼的?如今小主子也有了着落了,估计主子更想多抽出点时间陪在正君身边,她们身为主子的助手,正是到了要拼命让主子腾出手的时候了。   对视一眼,各自回了自己院落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再奉上一章,明日不更。   话说,最近很勤快,如无意外,日更!   ☆、诸多杂事      李伯颜在外时并不知晓正君已怀有身孕,但到了都城她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找了个懂行的相看她带回的那堆礼物,凡举犯了忌讳或是此时赠送不太妥当的都被她刷了下来,又另外添置了些许有好寓意的礼物在里头。   第一次见正君,她本想送上拜帖以示正式,主子叫她直接过去,她也就撤了那华而不实的一套,叫人带上礼物直奔听涛院。   正君的相貌她早有耳闻,只是没见识过罢了。凭她能耐,弄一张正君的画像不是难事,可若让主子知道她私藏正君画像,这就是重罪,她可以到一边去先死上一死了。找来画像看一眼又丢弃,毁尸灭迹这样的方法也不是不可行,但需确保主子永不知情,毁掉正君的画像?这般作为,其心可诛!   世间种种,没有能瞒过主子耳目的,她未见正君也就不足为奇了。   拜见了正君,送上了礼物,尤其那幅百婴图,正君看上去颇为喜欢,直接让黎芽回房挂了起来。   李伯颜和陌惜说了会话,相谈甚欢,聊了聊路上发生的趣事,插科打诨了一会也就告辞了。   外貌什么的,因心中早有准备,见了陌惜后李伯颜反倒没什么感觉了。反正娶正君的又不是她,日日对着正君残破容貌的也不是她,她自然生不出任何感觉。虽然同样不明白,主子是如何想的,可或许外貌真的没那么重要。   玉纷菲颜色好吧?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对主子痴心吧?守候主子这些年又有什么用?对上了样样不如他的正君,还不是一个回合没走上,就一败涂地狼狈退场?听说最近正在议亲呢,要死要活的,也没见主子过问半句。   和正君坐着说上两句话,李伯颜就明白为什么主子总黏在正君身边,终日不离左右也不会厌烦了。她素来是厌恶男子的,只因她又过早学会了逢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竟无一人看出她厌恶男子这一点。   正君不也是男子么?她见正君时,正君裙钗华美,男子的双福髻那叫一个纷繁复杂,怎么看都与女子搭不上边的。她坐着陪正君说话,与正君喝茶,竟然生不出讨厌之心,还真是奇怪。   与正君相处少有的自然舒服,她以为她的厌男症不药自愈了呢,等侍从送她出去,临别时美目流转间,暗送她的那一似水眼波差点令她挂不住笑脸。试问,这哪里是自愈了的样子?   大抵是正君一直作女子打扮,也从小被家里当作女子培养长大,心性目光都与女子相当,就算现在做回男子,二十多年来养成的东西怕是改变不了的。这样的正君,很不错,她讨厌不起来。   找回了碎空刀,她也顺利交了差,主子最近又动作频频,应是终于忍不住光明正大要把手伸进朝堂了。都城事多,主子又正是用人之际,这回回来她也就不出门了。   当天晚上主子设了家宴,国丧期间不能饮酒,她们以茶代酒,虽静默用膳,桌上众人眼神相对间倒也热闹。   散了席,李伯颜回了院落,孙雨晴和柳贺兰早在她房中等她,她们许久未见,哪能不想念?久别重逢,又哪能少了酒?   柳贺兰偷渡了两壶酒,关起房门来,三人谈不上畅饮,但也很是滋润了一番。饮完了酒,三人又去了浴室共浴,洗去了一身酒气。   这才是真正的接风洗尘啊!   李伯颜临睡前还在感叹,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此番出去,她数度遇险,可谓是九死一生,若非拼着一股劲,她能不能活着将碎空刀带回还是个问题,哪能像今日这般与主子同桌共食,与姐妹饮酒畅谈。   活着真好!   她感慨完,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另一边,凌稼原在拿到碎空刀的第一时间就进了宫,将碎空刀给了新上任的女帝,现任燕皇靳虹舒。   靳虹舒没有被突然出现的黑衣女子吓到,凌稼原嘛,她在云州时就认识了,她是被凌稼原持刀出现的模样震惊到了。   这女人,也真大胆,带着把明晃晃的刀就敢近她身!好在她不是一般人,一般人遇到这种事,肯定会大喊“有刺客,护驾!”   她也没意识到,会喊“护驾”的又怎么会是一般人?   靳虹舒想了想,便不怪罪凌稼原好好的正常程序不走,要突然出现了。如果按着正常程序,这把刀还没进宫门就被收缴了。   “这是何物?”靳虹舒被挑起了兴趣。   凌稼原是闻宁的人,闻宁身份特殊,她送自己的东西,必然不会简单到哪里去。   所以,靳虹舒在拿到刀后就细细看过、摸过、试砍过,横看竖看都只是把普通的刀而已,还不是那么锋利,像库房里随手可见的兵器。她又深知闻寻音不会无缘无故派人送她把普普通通的刀,在自己看不出什么名堂时,果断开口询问。   “此刀为名碎空刀。”   靳虹舒双手握着刀,正等凌稼原接着往下介绍。武侠小说里头都是这个套路:此兵刃名为什么什么,长多少,宽多少,厚多少,重多少,材质为什么什么,铸造者为谁谁谁,所有者都是谁谁谁,兵刃特性是如何如何,兵刃威力是哪般哪般,最后再来一句总结才算完。所以靳虹舒一直等着凌稼原往下说。没想到,她等了半天,对方一点动静也无。   眨了眨眼,靳虹舒试探性地问:“这就没了?”   “这就没了。”凌稼原很肯定地回答。   靳虹舒默然,右手弹了弹刀背,连个回响都没有。也就是说,那黑衣女子除刀的名字外,对这刀是一无所知了。   等等,刀的名字?   “你刚才所说,这刀叫碎空刀?”她眯眼问道。   “正是。”   靳虹舒单手持刀,刀尖在地板上轻轻磕了磕,状似不经意地问:“哪两字?破碎虚空的碎空二字?”   如果是这样子的话,那这里讯息量略大,她也就知道这刀是用来干嘛的了。闻宁那个女人,居然连这种神器也能找到,真不知该怎么评价她了。   “不错。”   凌稼原再次肯定,抬头直视圣颜,漆黑的眸子里半点情绪也无,靳虹舒却诡异地读懂了这双眼睛所要表达的意思。   “朕这里没有别的事了,你自便吧。”   凌稼原略一颔首,然后消失不见。   看她突然间出现,又突然间消失,行动快如鬼魅,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武林高手,啧!”   靳虹舒咕哝了句,继续研究她的碎空刀去了。   闻宁说过,有朝一日她还是能见着她的兄长的,言犹在耳,她就送来了这把刀,刀又大喇喇地取了这样的名字,让人联想不到都难。   研究了半天没研究出什么名堂,她异常重视地将刀收了起来。若是刀丢了,她可没地哭去。闻宁是说过要关照她,但那个女人自私冷漠,对她的母皇都能见死不救、恶语相加,更别提和她没什么交情的自己。她那点愧疚感、责任感也就负责把刀找来,若是刀已经到了她手,她再把刀丢了,然后再去找闻宁帮忙,闻宁八成会找个借口闭门不见。   当天女帝心情不错,似乎从先帝骤然辞世的沉痛中走了出来。虽然面上看不太出来,但整个人似乎轻松了不少,连晚膳都多吃了半碗饭,可能真的从丧母的阴影中出来了?毕竟女帝身上还有一座江山的重任要担负,不容她沉郁太久。 作者有话要说:     ☆、冠丹犬      皇城根下,达官显贵皇亲国戚聚居之地,有身份的,有权势的,也有那位高权重的,她们的住所离皇宫够近,她们的一切也与那掌权者休戚相关。   她们有钱有势消息灵通,东安门边上那座府邸出现得突然,逃不过她们的耳目,可也没给她们什么答案。里头住了什么人,那人是什么来历,她们对此一无所知。   简简单单闻府二字,倒是说清楚是什么府啊!   住进去的也算是名人,前朝的探花,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把探花娶进门的,那人的商贾身份更不是什么秘事。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就能住在东安门边上?   她们住进去的时机太过于凑巧,如今就是寄张拜帖,正值国丧也无法过去拜访或是请主人出府一叙。   闻家六娘身份之谜眼见着就能揭开的当下,偏赶巧时机不对!   众多权贵扼腕不已,也只能私下猜测闻宁是个什么身份。其中被提最多,也觉得最为靠谱的,大概就是闻宁为先帝的沧海遗珠,一直养在暗处,就等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看府里头露过脸的上至总管下至侍人,有那么一两张熟面孔,略一思量就可猜出这闻宁与先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先帝退位,今上登基,时日虽不久,可也不会一直不动声色,唯一的解释便是今上也同样知晓闻宁的身份。如果她们猜测得没错,哪日闻宁立了大功,一个铁帽子王是跑不掉的了。   不管外人如何猜测,闻府上下没得和外人牵扯不清的。闻寻音自己带来的人不可能,靳宿嬜留下的人更不可能。   “闻府”两字多低调,又多扎眼,周围邻里不是衙门就是宗亲,敏感如李伯颜之流,一出府门,便觉无数双眼睛在她身上扫过,她走哪那些眼睛就跟哪,令人烦不胜烦。   这几日烦怕了,便乖乖窝在自己的院子里,闲暇之余就在院里训狗。   前些时日还是只没睁眼的小奶狗,现在足了月,已经满院子撒欢了。   这狗通身雪白,碧蓝碧蓝的圆眼睛,刚足月,正是好玩的时候,长得好,又憨态可掬,她院中侍人们总围着那小奶狗转,宝贝得很。   小狗为冠丹犬,是关外名犬,素有小狮子之称,驯养得好了,骁勇善战,是不可多得的好帮手。李伯颜寻来,本也是送与正君的礼物,然时间不对,她就自己留了下来。   等小主人大一点,她再为正君寻摸一条吧。   “九月,过来。”   李伯颜一声短喝,就见那小奶狗飞奔至她身前。才足月,就有这般反应,冠丹犬的聪明不言而喻。   她一把抄起小奶狗,出了她的东西配楼,从正殿围房处经过,再走过后寝门围房到达东西配殿,未经通报就进去了。反正,也没人敢阻她步伐。   此间主人是名黑骑,也是少数李伯颜讨厌不起来的男子。黑骑不住在闻府,他这两日事情还未办妥,为图方便这才暂住闻府。   “杨雨桐杨雨桐,快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李伯颜就站在院子里喊,冠丹犬伏在她怀中,既不动也不叫。   杨雨桐出了屋门,一身黑色劲装,马靴箭袖,往院里一站,英姿飒爽。   李伯颜眼神微微闪动,快走两步,与杨雨桐隔了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双手往前一送,那白色小奶狗就被提到了杨雨桐面前。   小奶狗前肢被人抓在手里,身子悬空,后肢没有着力点,在空气中扑腾了两下,水汪汪的蓝眼睛无辜地看着它面前的男子,轻轻呜咽了两声。   “冠丹犬?这倒是个稀罕物。”   杨雨桐心下一动,手指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摸上了小奶狗的狗头。   “那是!”李伯颜得意一笑,随即苦了张脸。“还是你抱着吧,我一大女子,抱着这软趴趴似没骨头般的小东西,实在是有失气概。”   杨雨桐依言接过,问道:“你怎拿着它上我这来了?”   李伯颜甩了甩手,撇嘴,道:“这不是送给正君的见面礼么?哪里知道正君此时不适合养它啊!我又粗枝大叶惯了的,如何能养这么精细的东西!想来想去,也就咱俩交情好,听说你这两天都住府里,就直接抱着它来投奔你啦。”   见面礼么?杨雨桐摸了摸冠丹犬圆滚滚的小肚子,再观小奶狗神态活泼,一看就是被养得很好的模样。   若真不会养,二十多天了,这小奶狗指不定会被磋磨成什么样呢。况且,她院中那么多人,又如何用她亲自去养?杨雨桐心思转了几转,忽而一笑。   “也不是不可,你可是把它转送于我了?”   李伯颜闻言猛点头,说道:“这是自然,你若肯养,我必然双手奉上!”   “那我便收下了,多谢。”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是我该谢你才对。”   李伯颜神采飞扬,连连摆手,露出个灿烂的笑脸来。   “没有这样的道理,冠丹犬千金难求,你送我这样的好东西,我反过来要你再谢谢我,得了便宜又卖乖的事情,杨雨桐不做,当好好谢谢你的。”   谁不知道黑骑中就属杨雨桐最通情理?李伯颜嘿嘿一笑,道:“嗨,咱们是同僚,哪用这般客气,没得生分了。”   杨雨桐点头同意,想起一事,抬头道:“我不日便要南下,出门在外养它恐是不便,届时你可否先替我养上些时日,待我回来,再好好谢你。”   “没问题,没问题,举手之劳而已,包在我身上!”   她马上回答,似乎笑得更灿烂了。   二人道别,李伯颜从东西配殿出来,顺着后寝门的围房一路过了正殿围房,回到她的东西配楼,脚步轻快,心情也不错。   还没进屋,见了一白色身影,她止步,收了笑意,肃穆了表情,对那人作了个时揖,起身时,淡淡招呼道:“徐大人。”   徐赫岭苦笑,回了礼,道:“李先生呼我名即可。”   先皇已逝,她现在哪还是什么大人?跟着家主也就是了,家主能为,深不可测,她伴其左右,总能看见兰达日渐强盛,海晏河清。   “如此,赫岭叫我伯颜即可。”   两大副手,四大助手,十三黑骑虽从没说过,心中也多少有些同情徐赫岭的。如果换了她们,失去了主子,大概也会像徐赫岭一样失魂落魄,失去目标,失去方向,在世间游荡吧。   东西配楼后头就是正殿,凡举议事厅、演武场、练功房,这些地方主子都不曾涉足,也就便宜了她们。李伯颜不假思索就邀了徐赫岭去演武场,有时间在这里茫然,打上一场就好了。   惺惺相惜有时是增进情感的重要方式,最后加入进来的远远不止李伯颜和徐赫岭。缺乏娱乐,又不能到处乱跑,主子交代的事情一时半会又出不来结果,自然是要找些事情来发泄发泄精力的。   打这之后,演武场、练功房火热,闻寻音再也不用担心她们一个个太闲在她眼前晃荡蹦跶,招她眼烦了。   怎么说呢?住大房子也是有住大房子的好处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千金重一诺      闻家正君于元封二年六月初三为闻家诞下长女,闻家家主为其取名为闻一诺。   闻一诺出生于一年中最热的时节,性情也似乎随了当时的天气有些暴烈,刚出生就哭得震天响,越长大越难伺候,谁的账也不买,只要脾气上来了,一哭就是谁去哄,怎么哄都哄不好的,非得要她自己哭舒坦了才会安静下来。   甚事不知便很会折腾人,长大后估计也不会与乖巧贴上边。   闻一诺五个月大时,发了第一颗牙,按着闻寻音知道的规矩,姑姑要送鞋,姨要送袜。闻一诺没有姑姑和姨,此地也没有这样的规矩,也就不了了之了。   她长出乳牙的那天晚上发烧了,哭声震天,府中上下陪着她难受了一夜,谁也没睡好,这般性子如何哄都哄不好的。   不是闻寻音不喜欢她,闻寻音三十了才有这么一个闺女,自然是疼的。她觉醒自我,本就与常人不同,从她身上延伸出去的血脉,归根结底,于她来说只是另一个人,关系不大。她子息缘浅,子女都会早早地离开她身边,到最后也只会有陌惜一个人而已,投注过多的感情在孩子身上是极为不智的。   闻寻音从不否认自己的自私,她不是不爱孩子,只是相较而言更爱自己罢了。知晓无论如何陌惜都不会离她而去,她才敢放任自己对陌惜不同,可闻一诺不一样,她有自己的人生,不是闻寻音的所有物,闻寻音心中自有投资报酬率,会计算着来。   她还不懂如何做一个母亲,对孩子付出感情也需要计算,她生活幸福,她的母亲可以为她付出一切,她的母亲为她牺牲奉献,她习惯索取,并自认为不会有人比她母亲做得更好,包括她也不行。她这样认为了,那她也就永远也不会成为像她母亲那样合格的一位母亲,暗示的力量是强大的。   闻寻音没有满腔的母爱急着奉献给自己的孩子,她还在计算得失,或许以后在和孩子磕磕绊绊的相处中学会如何做一位母亲,但现在她还不行。   不是谁生来都会做父母的,她任重而道远。   就算闻寻音不会做母亲,刚开始也还新鲜了几天,后来发现她的夫郎全副心神都放到了闻一诺身上,就连她在他身边转悠,他亦能当作看不见,这放在以前,是绝对不会有的。   “黎芽,抱小姐下去,”   她终于不再转悠,大大方方坐到了夫郎的对面,一声令下,将闻一诺从她父亲身边抱走。   陌惜无奈,好笑得看着难得孩子气的妻主,坐到妻主身边,手放到妻主膝头,软言道:“一诺还小,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等她稍大一点会自己玩了就好,在我心中,一诺万不会越过了妻主去的。”   闻寻音挑了挑眉,嗯了一声,说道:“那孩子闹腾,你别累着就行。”   许是哄孩子哄惯了,以前那般木讷,现在居然能甜言蜜语地哄她了。闻寻音心中好笑,只当不知夫郎的变化,时不时发发小难,也逗得夫郎一次次温言软语地安抚她,这般滋味,旁人不能知晓。   这个时候,都城气候不是很好,饶是如此,外头还是很热闹。压抑了一年,人们需要放肆一番,虽不至于身上穿金戴银大红大紫,但已不会一片素色让人久看乏味了。   闻寻音翻出了一年前做的衣服,陌惜产后恢复很好,尺寸没怎么变,衣服到了现在还是合身的。她本想重新叫人去做,可陌惜在看了那几套衣服之后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什么也不肯再让裁缝来量尺寸了。   闻寻音花了不少力气才让陌惜肯穿上那衣服,也诱得陌惜答应她,以后他出门都会穿那身。   易合说城南有庙会,拉着黎芽就走了。闻寻音脸色不变,看着换好了衣服的夫郎,伸出了手。   他依旧是男子的打扮,夫人们梳的髻,眉心贴着花钿,小小一枚蓝莲,配上他发间的蓝宝石胡蝶簪,没有谁会认为他是女子,即便他现在着女装。   陌惜把手交给了妻主,对于自己身上不伦不类的装束他抗议过,抗议无效后也就随着妻主去了,横竖他自己又看不见现在他是什么模样,要看也是别人在看,伤的又不是他的眼。   “以后若单独出去就束发吧,我替你准备了头冠,免得你不自在。”   知夫郎别扭,闻寻音又加了句。她的夫郎怎么看都很好,没有再好的了。   陌惜应了声是,倒也想他还需单独出去的时候,他想出门了寻个妻主空暇的时间与妻主同去就是,平常也不爱往外跑,怕是这样的机会不多。还有就是,他穿着这样的衣服,以后都不敢出门的,妻主实在是太小题大做了!   外头天刚刚暗下来,闻寻音领着夫郎逛庙会,后头跟着一大串的人。她们也不敢跟得太近,都一年多了,主子带正君出了府门,她们觉得难得才会跟上,到时也是各玩各的,只要抬头就能望见主子和正君就行。   庙会十分热闹,人声鼎沸,陌惜久不出门,突然间遇见这阵仗,愣了好一会才适应了。他习惯了安静,这么多人还真是吓了一跳。   闻寻音一路逛来买了不少东西,一开始陌惜还有些拘谨,到了后来,大抵是逛街这种事情是开不了头的,一旦开了头就收不住尾,陌惜买的东西比他的妻主还要多上不少。   夫郎开心,闻寻音也乐意跟在他身后。每到一个摊位,摊主见了夫郎右额的烙印脸色总是不对,还未等她们开口呼和,透过灯笼看清了夫郎的穿着,瞪大了眼像是被噎住了的表情,赶人的话堵在嘴里吐不出来只能生生咽下,然后又换上一脸诚惶诚恐的媚笑,那模样甚是好笑。   闻寻音看得很开怀,很确定,在都城,不论陌惜走去哪,就算碰巧她不在他身边,也没有那个不长眼的敢给夫郎找不痛快。   她原本心情不错,可渐渐的就觉出不对劲来了。她细细看了看手中拿着的东西,一部分是夫郎买的,夫郎手中也有不少,可这么多东西,不管是拨浪鼓还是小竖琴或者是辟邪长生桃篮手链,一切的一切,只要是夫郎买的,都是小孩子的玩意,竟没有一件是大人用得上的。她瞬间不痛快了!   “陌惜?你是不是换个地方再看看?”   四周嘈杂,妻主语气中那点不虞没能成功传到他眼中,他看了看,这摊位的确没什么好玩意,因此很听话地换了个地方。咦?那枚七宝葫芦圆润可爱,等他拿起来细细一观,妻主清冷的声音就在他耳旁响起。   “陌惜,你就没有其他东西要买的么?”   这回距离够近,妻主话中弄弄的不满意味他听得很明显,不解地回头看了妻主一眼,妻主表情没有变化,很难看出她现在的情绪。心中一边猜测着妻主突然间不开心的原因,一边熟练地与摊主讨价还价——这还是他现学现卖的,原来妻主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居然还很会还价!   七宝葫芦很快就被陌惜买下,他放在掌心,摩擦了好一会,心满意足地放进了一个大荷包中。压在一诺枕头底下,听奶公说,这样孩子会睡得特别踏实。   闻寻音再不痛快也不会阻了夫郎的兴致,只好一路生着闷气跟着夫郎。以前那个世界里只要她,只会围着她转,眼里只能看见她,做什么都先想到她的陌惜哪里去了?“我这是要失宠了?”   她喃喃,除了她自己外无人听见。   庙会之行,众人都满载而归,玩得很尽兴,也许闻家家主不是?   不,她只是有点小情绪,这样的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莫说陌惜没有察觉,闻寻音自己也没当回事的。陌惜买了很多东西,到了后期,闻寻音甚至给了他不少意见。   她陪同夫郎逛街,为女儿挑选礼物,又怎么会不尽兴?   出门时三三两两前后去了城南,回来时一群人浩浩荡荡一起回了闻府。月上中天,一路的灯火,月光也显得暗淡了。   入冬的第一天,府上大总管跑到听涛院门外头,样子颇有些急切,叫住了张佳琪,让她通传一声,说是有人求见,候在了府门外的。   张佳琪不以为然,除了白服,进来陆陆续续有人递上请帖,求见的人每日总有那么一两波,有什么可急躁的?   她刚在后罩楼那处开辟出一小畦药圃,刚与主子讨要了几颗药种,正要赶到药圃去呢,这大总管倒好,自个儿不敢进主子的院子,非要她做传声筒。   “麻烦!”   她哼了一声,但还是转身去了听涛院。她走时主子还在松树下静思,这回去松林找她准没错。   张佳琪到了松林,主子果然连位子也没挪一下。她盘腿坐在一棵古松下,白色的绸衫下摆随意地铺在了地上,她半合着眼,脸上表情一如既往的淡然,双手自然交握,放在大腿上——连姿势也没变一个。   “哎呀,掌柜的!”   她跑了过去,蹲在了闻寻音跟前,双手托腮,眨了眨眼。   “有事?”   闻寻音抬头扫了她一眼,没有料到短短时间之内会第二次见她,刚被她顺走不少好东西,料想刘迎新都给她了。   “哦,让我想想……”张佳琪果真摆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来,然后道,“大总管原话:有贵客来了!但贵客就等在门外,说什么都不进来,估计是要当家的亲自去迎?”   “我知道了,叫时文过来吧。”   时文是她的随侍,说是说随侍,可很少贴身伺候她,只有她外出时才会带上时文。   张佳琪哦了一声,又颠颠地去找时文了。   时文一见她,面色就不好。   她最讨厌的就是张佳琪和刘迎新这两个守石人,有着守石人的身份,跟在主子身边却做着随侍的活,总是抢她的工作!   “还来?你是吸血鬼投胎的么?”她分明看着张佳琪从松林方向回来的,一定又是去找主子了。主子不在意身外之物,通常是她们要什么,只要主子有的,主子就给什么。可张佳琪就有些过分,这是她在一天之内第二次从松林那边过来了。   张佳琪笑容可掬,半点也没有把时文的戒备放在眼里。   “哟,怎么防我跟防贼似的?找你是有别的事,我像那么贪得无厌的人么?”   贪得无厌?这人倒是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的!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时文小声嘀咕了句,也不怕这句话根本就逃不出张佳琪的耳朵。“什么正事啊,居然能劳动到守石人?”   时文不喜欢她,张佳琪也知道,反正她的存在也不是为了取悦一个不相干的女人的,耸耸肩,道:“主子叫你过去,估计要出门了呗。”   听了这话,时文脸色瞬间变了,原本还一脸的嫌恶,现在看张佳琪也就脸上堆满了笑,变得亲切善意。   “佳琪啊,你刚从主子那里回来,可知道主子叫我过去是为了何事?”   张佳琪也是对时文这随时变脸的工夫见怪不怪了,若说脸皮厚,善见风使舵,两面三刀,口蜜腹剑,刘迎新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的。   “嗨,我一小小的守石人,哪能知道这样私密的事?何况,主子是六娘,又不是我,向来只有主子吩咐我,询问我,哪有守石人去问主子发生何事的?”   时文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拾得一干二净,一甩袖,道:“慢走不送!”   张佳琪也真开始往外走了,边走边道:“府外来了号大人物,普天之下无她不能入之地,偏生就要等在门外不进来,打的什么主意你可以猜猜。”   时文当没听见,只稍微整理了番衣衫,足下生风去了松林。心中对主子因何找她猜了个七七八八。见了主子,她二话不说只蹲在了主子下首边,那姿势那态度与张嘉琪一般无二。   如今朝局势力微妙,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位跑到这里,不知多少人看在眼中,是摆明了要把主子推到风口浪尖。   “附耳过来。”   她英明神武的主子双目半合,她依言倾身,主子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时文应了声是,嘴角瞬间勾起。 作者有话要说:     ☆、球场      既然兰达最尊贵的人自愿等在闻府朱门外,闻寻音怎么说也要满足那高高在上的女子这奇葩的心愿的。   一个半时辰后,闻寻音姗姗来迟,迈着悠闲地步伐,踱到了大门口。   “稀客,还赶着饭点来的?”   闻寻音一袭白衫,金丝压边,头发简单束在脑后,脚蹬一双纯白丝履。她看了看女帝的随行人员,竟笑了。   女帝当然不可能孤身前来,她在外头等了一个多时辰,心情依然不错,可她带来的人就没那么好的气量了。能跟在女帝身边的人,哪一个是简单的人物?不管到了何处,都无人敢如此怠慢她们,更不用说,今日她们是跟着女帝出的门,虽身着便装,但这实打实的藐视皇权是跑不了的,闻宁犯下的可是欺君之罪。   “带这么多人,是给我送菜的?”   靳虹舒偏过头,不去看她脸上挂着的笑,看多了半夜是会做噩梦吓醒的。还有,她还真没说错,这些人可不就是给她送菜来的?   “放肆!”   闻寻音语气中的讽刺意味太浓厚,只听了两句,靳虹舒身边的人就受不住了。   一行人,大多儒生打扮,只这人身上带了刀,怕是御前带刀侍卫,听了闻寻音的话,双目圆睁,一瞬间气势凌人,拇指划开刀鞘,大有闻寻音再出口不逊就让她血溅三尺的架势。   “安然,不得无礼。”   靳虹舒走过去,伸出拳头,不轻不重地捶了闻寻音右肩一下,闻寻音也回了她一记,一副姐儿俩好的模样。   “闻宁是先皇挚友,按着辈分,算是朕的长辈,尔等不得无礼。”   女帝一本正经,跟着女帝的众人也齐声道了是,看向闻寻音的目光依旧带着不善。   闻寻音与靳虹舒差不多高,她一偏头就能够到女帝的耳边,因此,小声说道:“算你有心,去哪?”   她所说的有心必然不是指女帝直言闻寻音是先帝挚友这样的话,而是指女帝过府门而不入,为等闻寻音宁愿在外苦候一个半时辰。   靳虹舒苦笑,无奈道:“说了是给你送菜的,我又不能真把人当盘菜给你送进去。”若真让那几人进了闻府,只恐这个女人当场就会与她翻脸,哪管她是不是帝王之尊。   故而,闻宁晾着她,让她在外候着,她也什么话不敢说,如今居然还被夸奖说她有心,靳虹舒当真有些哭笑不得。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先上马车吧。”   时文往路边看了眼,好几辆马车停在那里,贵气逼人得很。   众人陆陆续续登上了马车,至于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流言肆虐,就不是话题中心的那两个人会在意的了。   女帝与闻家六娘一辆车,时文与安然,也就是女帝的从三品御前带刀侍卫一俩车。临上车前,时文叹了口气。   先帝挚友?显宗在位一十三年,哪有这样的风声传来?再观主子年岁,或许明日就有传闻,说主子是圣宗流落在外的小皇女,显宗将皇妹找了回来,一直当女儿一样养着,但其实闻宁是显宗的皇妹,也就暗合了女帝所说,为何显宗和闻宁年岁相差这般大,显宗还把闻宁当成是挚友。如果是皇姨,就不难解释女帝与闻宁岁数相当,却把闻宁当成长辈了。   联想到这里,大抵都会叹一句:原来如此!   另一边,马车的帘子一放下,女帝就撤了脸上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神态,用肩膀蹭了蹭闻寻音,扬了扬下巴,眼神竟还有些猥琐。   “何事?”   闻寻音懒得看她,闭目问道。   “听说你在建球场?选好址了么?”   闻寻音不意外她的“听说”,自己能在她身边安排黑骑,自然她也能安排些什么人在闻府,无甚稀奇。   “尚未。”   一年前她便有这个心思,奈何这一年诸事不断,分、身乏术,那事也就歇上了一歇,近期才提了一嘴,倒教这个女人闻风而至了。   “还选什么址啊?这年头买地那么贵!干脆朕在都城划你一块地,你就在都城建得了!”   闻寻音抬眼看了看她,女帝脸上的兴奋不似作伪。   “也未尝不可。”   她话音刚落,女帝就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副卷轴,打开一看,是张都城地图。   “来来来,看看,你觉得这块地怎么样?”   闻寻音扫了一眼,讶异地抬了抬眉毛。原因无他,女帝所指那块地正是南郊当初令她起了心思的那块地。   “如果在这个范围的话,正好可以划成两片,前九洞地势比较平缓,后九洞就波澜壮阔了。嗯,你觉得如何?”   “你这般上心,要建球场的不像是我,倒更像是你了。”   闻寻音合上地图,也不说到底同不同意。   “朕私库里头的银子不是不足以建座球场么!”靳虹舒直言,也不觉丢脸。事实上,光是建一座球场,这钱她还是出得起的,可每年花在维护上头的钱就够她喝一壶的了。她富有四海,却是建不起一座球场的。“朕都这些年没打过球了,一听报告就知你想做什么,所以投诚来了。”   她意有所指地朝着后头几辆马车怒了努嘴,笑嘻嘻的样子。   闻寻音嗯了一声,显是同意了。   这些时日,她将那些人身后的势力一一剪除,就算这时候让她们死也不会惊起多大的风浪。   “那就说定了!朕可以帮你设计球杆,这方面,朕可是能手!”   靳虹舒心情当真不错,她早年在日本时,顶级的球具制造商认识不少,甚至还去一流的工厂做过一阵子学徒。若说球具制造,这里她可是里里外外的一把手!   “那球具制造这方面就由你负责吧。”   闻寻音也乐得当甩手掌柜,重新展开地图,和靳虹舒商量起球场的细节来。   这世间,也就只有与靳虹舒谈论这些的时候,不需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解释。   车内一连串的术语飙了出来,车厢外头驾车的女人恍若未闻。如果仔细看她的脸,总会有认识她的人大喊一声:“杨久!”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再一章,完结。   ☆、携手到老      闻家家主临近中午时被贵客请出了门,午后,正君就抱着闻家小主人去了南郊,直至黑天,闻家无一人回府。   时至子夜,先帝四皇女,如今的义安亲王靳虹礼于睡梦中没人叫醒,她还不明白,为什么有帮人明火执仗闯进她的亲王府,就被人羁押了起来。   第二日早朝时,才知,昨日女帝遇刺,她被认定为谋划者。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靳虹礼不服,她的长姐将证据掷到了她面前,她急急翻看,所谓的证据,竟安排得天衣无缝,她哑口无言。   除此之外,桩桩件件,竟将她历年来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的罪证一并公开了。这些也就罢了,她没有派人行刺靳虹舒,如果这是结党贪赃,这些罪不至死,可另一份证据,看得她神魂具裂。   满朝骂声不断,靳虹礼被拖了下去,念其为皇族,赐鸩酒,得以死后留个全尸。   义安亲王派高手围攻显宗,更将其毒杀,如此大逆不道,无君无母,犯上作乱之辈,本该满门抄斩!若非大燕朝没有祸及九族的刑法,这般大罪,当得九族斩尽!   义安亲王府上下连坐的连坐,流放的流放,满朝文武涉及在案的依罪行一一处置,一时间人人自危。   下了朝后,女帝直奔正德宫,她母皇的挚友如今立在正德宫后院,院内未有落叶,她抬头望着枯黄的树叶,似乎在等那一片落叶。   “事情都解决了,那几个人你如何处置?”   女帝所说的自然是昨日她带到闻府的那几个人,趁着“行刺”事件,安然与杨久将那几人全数擒拿,就等闻寻音发落。   “我自有打算,你不必管。”   气运这种东西虽看不见摸不着,但并不代表不存在。一诺还小,她或许可为一诺积点福气。不过,也只是手段不那么残忍罢了,若说是放过那些人,那么谁来放过她?一想起她们还好好得活在这个世上,她就恨火骤然,恶心得想吐,直想将最残酷的刑法在她们身上实施一遍!   靳虹舒看着闻寻音变得异常狰狞的脸,小声地哦了一声,心中不免好奇,这个女人,这副样子,也会展现在她的夫郎面前么?   本来她就没想要管的,横竖只是几个无关紧要的人,杀了也不可惜,她的母皇还有顾虑,她则半点顾虑也无。   陌惜必然是知道闻寻音这一面的,事实上,闻寻音很少在陌惜面前隐藏些什么,大抵她知道,不论她是何等面貌,陌惜都会全盘接收,不论好的亦或是坏的。   “那么,安城那位,陌家夫侍颜氏,你要如何处理?”   闻寻音想了想,说道:“不处理。”   她有时看一诺尚且觉得碍眼,更别说是颜氏了。陌家的人,是陌惜的亲人,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与娘家老死不相往来的夫郎多不胜数,陌惜只简简单单做闻家正君即可。颜氏在这个时候身死,只会在陌惜心上刻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不若就让他活着,担惊受怕地活着。   “那朕也不会去动他的。”也算是闻宁善待公婆了吧?   靳虹舒这样想着,倒是先把自己逗笑了。   “那什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云州?”云州是闻宁大本营,她先将夫郎及家人送回了云州,看来不日自己也是要回去的。   “不急,等球道做完粗造型,我们有的是时间。”   闻寻音不急,靳虹舒却是无法理解的,她完全没有理由留在都城,等球道做完粗造型,她们家的小崽子都能满地跑了,这样真的没问题么?   罢了,反正又与她无关,她操这份心作甚?   闻寻音果然留在了都城,直到元封三年开了春,她借由密道回了云州。   刚一出密道,闻寻音就愣住了,她不曾预想过,踏上云州的土地,见到的会是这样的一番场景。   “妻主!你回来啦!”   她的夫郎朝她奔了过来,如乳燕投林般冲进了她的怀里。   “怎么在这里?”   她摸了摸夫郎的脸颊,冰凉,看样子不像是刚到,再看看那虽说简易,但设施一应俱全的篷房,闻寻音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了。   “你每日都在这里等我?”   她得了空便与夫郎通信,每日都能收到陌惜的来信,陌惜却只能隔上四五日才收到她一封书信,但她的夫郎从未言及他每日都会来这里等她。   陌惜今日行为被一语道破,有些不好意思,却下意识用脸颊蹭了蹭妻主的手心,一派餍足模样。   “我想第一时间见到妻主!”   他小声的说,没有告诉她,他今日在此处见到刘迎新,知晓刘迎新的身份,也就知晓刘迎新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刘迎新不得离开云州,妻主在云州时,她只会待在妻主的身边!现在她突然出现,就是说——妻主回来了!   果不其然,他没等上多久,就见妻主从密道出来。   陌惜一时觉得呼吸急促,有些喘不上气来,双脚像扎了根似的迈不开步,直到妻主清冷的目光对上他的,他才像突然有了气力般,用尽全力向妻主跑去。   他知妻主有事在身,也知妻主在做什么,否则没有理由妻主要避开他做那些。云州虽然消息闭塞,可也不是什么都传不进来,尤其是圣上遇刺这样的大事。他知道这件事背后有妻主的影子,也不会不明白妻主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想对妻主说谢谢,也想对妻主说没事了,那段不堪的过去,他早就释怀了。在妻主的悉心照料之下,他只感到幸福,再不会绝望了,后来又有了一诺,陌惜再想起曾经,也不会觉得痛苦不堪了。   如今妻主回来了,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么?   马车在一旁等候,闻家的标记嚣张夺目,闻家家主携正君回家,交握的手一路上都没有松开。   闻家的小主子长得很快,看上去像个大孩子了,整日弄得家中上下鸡飞狗跳的,性子一如既往的暴烈,稍不顺心就会大发雷霆。   闻寻音见到她时,她已经会说话了,彼时正在阁楼玩耍,见了闻寻音,小小的脸上出现短暂的疑惑,然后叫了声母亲。   对于女儿还没忘记自己,闻寻音却是有丝惊奇,伸手抱了抱孩子,没两分钟就放她下来,让她自己去玩了。   陈微格外得喜欢她,得了空闲总要陪她一起玩的,因此,阁楼的游戏室布置得很好,还别出心裁地添了不少好东西。   闻寻音对于孩子不怎么上心,终日带着夫郎外出巡视,看着云州一点一点在她眼里变得熟悉,不用回头也知道她的夫郎目光只会集中在她身上,总觉得胸腔中少了的那部分现在变得满满当当。   “陌惜,回家吧。”   那之后,她拉着陌惜的手,至死都没有放开。   村上春树说过一句话:如若相爱,便携手到老;如若错过,便护他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载本作品最新动态 - 请使用魔爪小说阅读器下载(www.imozhua.com)。